12.25 从同治年间山东大案“黄崖之案”,看晚清的社会危机

黄崖之案

同治六年,在山东肥城、长清间的黄崖山上,发生了一起规模颇大的“匪案”。

扬州仪征人张积中,因为躲避战乱,在咸丰十一年时候来到黄崖山上研学。张积中在学术方面颇有成就,许多人慕名而来,他也来者不拒,开门讲学。

时间一年年过去,因为生活、学习以及其他原因,聚集到黄崖山的人越来越多,引起朝廷注意。

人员成分复杂,必然导致不稳定因素。不久有人举报,黄崖山聚集匪类,图谋造反。山东巡抚阎敬铭派人上山查实,官府人员遭到围攻,官员随从被杀。

阎敬铭想要与张积中谈判,但没有得到回应,于是判断山寨造反,发兵攻打。

黄崖山寨被攻破,张积中带着200余门徒举火焚,寨民被杀超过2000人。

这是黄崖之变的大致经过。


从同治年间山东大案“黄崖之案”,看晚清的社会危机


黄崖之案,扑朔迷离,官方和民间互执一词,清朝官方坚持山上张积中等人造反,民间却对张积中和黄崖之众普遍报以同情,认为这是一起冤案,真相到底如何?

黄崖之案最大的争议点,在于张积中到底没有造反。

如果张积中确实造反,那么官府法理正确,军事行动师出有名。

如果张积中没有造反,阎敬铭攻山就没有法理支持,大肆杀戮更加显得残忍非常。

张积中是否造反

张积中有没有造反,先从他的出身上来看一看。

张积中本身所处的阶层,是官绅阶层。他的堂弟张积馨当时官至陕西巡抚,哥哥张积功父子在临清知州任上与太平军战斗中殉国。张积中本人的儿子张绍陵还是长清的候补县令,张积中之所以来山东,也是因为表兄吴载勋在山东当官,有个依靠。

张积中的直系亲属,很多都是官场中人,甚至包括了他的儿子张绍陵,从家庭出身上看,他似乎没有要造反的理由。

那么张积中本人有没有造反的意愿呢?

张积中是个学者,他是太古学派的北宗领袖。太古学派,是个儒学学派,又掺杂了一些佛教和道教的思想在内,它产生于嘉庆年间,是儒家众多派系之一,讲究的是“教天下”和“养天下”,它从来就是光明正大讲学,不在官府的防范范围之内。

张积中到了黄崖山之后,也和以前一样,开坛公开讲学,也不躲避官府,无论是谁都能去听,路过山东的学者,也经常会去黄崖山拜会一下张积中,小住几天。

由于“教养天下”理念的影响,张积中命弟子“山上设粥,山下设汤,凡入山避难者,皆得饮食。”

此外,他还在山上设医药局,施药治病,远近民众“受其惠,归附益众。”

从张积中的行为上看,施舍穷苦百姓也符合他“教养天下”的教义,并且这一切都是公开的,也没有听说他有什么不轨的阴谋,找不到他要造反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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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寨的武装

虽然张积中本人身上未必有造反的意愿,但在山寨人数越来越多后,黄崖山人众确实行为失当,给了官府以口实。

树大招风,随着来到黄崖山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张积中本人又不过问,对来者不加限制,难免鱼龙混杂。

人多了需要秩序,张治中招募人员负责维持秩序。不过在人员选择上,他并没有什么要求。对于来投奔的民众,他也不做选择,来者不拒,按照他的说法,是众生平等,不分贵贱。

这样做,必然导致队伍成分复杂,容易被人利用。

当时天平天国虽然被镇压,捻军还在活跃,民间更是有不少土匪武装,时而骚扰乡里。山寨于是购买武器,训练人员,“益市弓弩、兵仗,习战事”。

这实际上就是当时民间常见的团练武装。

团练武装并不在被禁止之列,不过有个前提,需要到官府报备,得到政府认可,但山寨并没有得到这个许可,也就是说,在法律上,它的武装确实属于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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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人口实

除了非法,山寨还干出了更出格的事——骚扰乡里。

根据《肥城县乡土志》记载,附近的东张庄有个武生王宗淦在当地训练乡勇,山寨的人想拉他入伙,王宗淦不肯。同治六年九月,山寨武装放火将王宗淦家烧毁。

(宗淦)出家资练乡勇,备战守。积中党屡次诱引,终不从。至同治六年(1867年)九月,积中将起事,先纵火焚宗淦宅。”

这显然已经超出了山寨自卫的范畴。

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自一起谋杀案。

同治四年,在临近的山东益都县破获一起谋反案,首领供称同党与张积中结盟联络,共同举事。

事关重大,为了稳妥起见,山东巡抚阎敬铭派长清知县陈恩寿、肥城知县邓馨、省城巡捕官唐文箴等官员上山找张积中对质。

山寨采取的态度是加以对抗,聚集人员追逐官员,并导致陈恩寿一名随从被杀。

“该员等守至夜间,适在山庄居处之候补知府、前任济南知府吴载勋为张积中姨表兄弟,仓皇移家出山。并闻山上洶洶聚人。该员等见事已变,乘夜逃出,竟有多人追逐,陈恩寿尚有家人一名在后,即被杀害”。

官员的随从也是公务人员,这是明显的对抗举动。事已至此,已容不得阎敬铭不出手,发兵攻打山寨已势在必行,否则被人告发上去,他的前程也将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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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积中在其中的作用

就张积中而言,这时他在山上已经相当于精神领袖的存在,随着后期山寨人员增多,日常事务他很可能不会亲自参与管理。

这些事在发生前很可能他并不知情,他自己也说

“又有匪徒籍我之名,四出焚掠。”

但是这个“又”字,说明即使在行动前他不知情,行动后他也有耳闻,却并没有加以整顿。

还有一种可能,张积中到后期已经对山寨失去了实际的控制,这点在事后的奏折记录中也有提到“奈及门桀骜之士遂邀不逞之徒,劫我主盟,苟全性命,禁之不得… …徒拥虚名,非能自主。”

就算如此,作为山寨名义上和精神上的领袖,张积中显然还是要负领导责任。

到这里,结论应该比较明显,山寨确有违法行为,又对官府采取对抗态度,就算还没有明显的谋反举动,在官方看来,也大有这个苗头,对山寨用兵,显得合理合法。

黄崖之案,最后演变成一场杀戮,令人叹息。在事变的背后,有其发生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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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崖之变的深层原因,是从咸丰到同治期间社会变乱而引发的秩序危机。

太平天国运动在同治三年刚刚被平定下去,余波未息,这一时期捻军还在活跃,社会仍旧处于动荡之中。

一方面,是民间的人人自危,纷纷结社互保。

从咸丰到同治年间,自然灾害的频仍,又促使流民和附近民众聚集到黄崖山这样的地方。

如1855年的黄河改道,“黄河连岁溃决,饥民亦数万。”1856年,肥城等县又遭受旱灾、蝗灾,“死者枕藉”,“道殣相望”,“五谷不登,人相食”,1859年,又是大旱之年,“麦无收,秋禾减产”,这些自然因素,促使附近民众聚集到黄崖山抱团自救。

另外,兵乱仍未平息。

这一时期,除了太平天国余部和捻军,仅山东民间就有长枪会、黑旗军、邹教军等数十股大大小小的民间武装。他们的行为捉摸不定,聚则为匪,散则为农,一旦啸聚,大多会与政府进行对抗。

有对抗就有冲突,冲突则再次加剧了社会恐慌,又为黄崖山这样的地方团体提供了生存的土壤。

兵乱、匪乱对社会形成强烈冲击。出于躲避乱世的目的,也促使民众聚集到黄崖山,并且武装自己以求自保。

这些现象,不光存在于山东这样的北方省份,原本富饶的江南,更是一片凋敝。

如浙江省长期处于战火之下,“肃清之后,流亡复业者几于十不存一”;省内湖州府的长兴县,战乱之后 “民物凋丧”,而田赋之收入仅存十分之四。

社会凋敝,又为动乱滋生提供了温床。

人们聚集到黄崖山,除去张积中讲学的影响,也正是出于以上的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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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民间反映相对应的,是官府的提心吊胆和小心翼翼。

民间的躁动并不是只有黄崖山,从北到南,“劫夺频闻,强占田宅,并造有会馆”,社会秩序凌乱。

再加上战乱之后藏身民间的“流匪”和被裁撤的兵勇,这些人习惯了战时的生活,要他们再回去种地,实在勉为其难,于是“所在盘踞,欺压良民,乘机滋事”,也时有发生。

对官府来说,从中央到地方,一致认为“若不豫为防范,必至愈无忌惮”,这种形势下,对可能的叛乱苗头必定从严惩处,像黄崖山这样公然搞对抗,拒绝沟通,更是给官方以口实,举兵攻打,更加没有顾忌。

天下大乱后,官府对地方秩序高度关注。

如同治九年,在浙江乌程县发生过一起“匪乱”,官府抓获了以归安人王德清为首的一批所谓“教匪”,最后查实下来,只是六十三岁的老人王德清,邀请了六七个人一起诵经,以讹传讹,传成了教匪。审讯过后,“首犯”坐牢半年,其他人都被释放。

即使这样,官府也认为并无不当。

“湖州兵后,愚民无知,多畏祸求福之心,而不肖者遂不免藉茹素诵经,三五成群,惑人耳目,虽无违悖不法,而渐不可长。”


从同治年间山东大案“黄崖之案”,看晚清的社会危机


再如同治十年长兴县发生的建平匪乱,事后官方的记载里说

“探闻广、孝交界山岭之中,或百人,或数十人,揭竿而趋广建者不少,建平已有匪人入城抢掠,广德亦有匪踪”,搞得长兴县城内人心惶惶,百姓开始逃离,进而影响到府城湖州,加派军事力量严加防范。

官府的反应相当迅速,朝廷始终从地方各级的汇报中掌握事件动向,并且颁下谕旨,以五百里加急的方式传递到湖州,给予明确指示,要求三省巡抚和两江总督曾国藩共同督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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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级重视之下,案件很快告破。

从中反映出的,也是官方的极度重视、从严惩处。

这样的背景之下,阎敬铭对黄崖山寨的手段,也就显得顺理成章。

小院之观

战乱带给官民的影响,是双方的。民众和官府都对一点风吹草动草木皆兵,与现代的“战争创伤后遗症”有异曲同工之处,大家都在战争中受到了强烈刺激,变得偏执与互不信任,黄崖之案就是结果之一。

不管是山东的黄崖之案还是浙江的教案,反映出的都是当时的社会生态。天下大乱之后,社会急待恢复,如何重拾民众的信心,同时从自身原因加以调整,考验着清政府的能力。

这些亦真亦假的“匪乱”,是社会危机的外在表现形式,也是对清政府的警告。

面对民间的动乱,军事行动是手段之一,却谈不上根本上的解决方案。即使这些真真假假的匪乱被一一平定,也不意味着天下太平,晚清的社会矛盾愈加尖锐,制度亟需改革,清政府却并没能意识到这点,直到甲午战争之后,才有些许实际动作,但为时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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