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8 往事随笔(下)丨老年痴呆的她,曾是我生命中,最闪亮的人

后来,我和表哥这两秃小子就前后脚儿出生了。

他只比我大两个月。是奶奶主动把他抱回家的,她想着大姑工作忙,自己能搭把手。但谁知道这一伸手就是12年。

最初,我对表哥的感情很复杂,虽说我们是表亲,但我一直认为他就是我的亲哥。

一起成长的12年里,孩子的顽性和天然的领地意识让我们之间发生了很多矛盾。

直到现在我心里都是愧疚的。

也多亏了奶奶,是她架起了我们之间的桥梁。在那个郁郁葱葱的夏天,哼着安抚我们的,惬意的小调。

还记得原先老房子后有个花园,里边种满了二月兰和串红儿,花开的时候,我常跟表哥偷偷地摘下几朵,咂摸里边的甜味。

这个画面我到现在还会经常梦见。

小学毕业时,我们面临了人生中第一场分别。如果按照学区分片儿,我和表哥有机会去到同一所中学,但此时正赶上潞河中学的私立初中招生,在奶奶的鼓励下,我决定去试了试。

后来,我如愿考上了,分到了普通班。表哥没去考试,户口被姑妈调到另外一个街道,那儿有一所号称区里治学最严的中学。

其实我那时并没有意识到会发生什么,但看到奶奶收拾衣服时的样子,她把表哥的衣服洗干净后,在我们的大床上反复叠了好几遍。我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的“独立梦想”,好像真的实现了。

中学报道那天,我骑着暑假学会的自行车,风风火火地来到学校。奶奶也骑着那样蓝色三轮车跟了我一路,她说我第一次骑车上学,怕我摔着。

家长在校门口聚集着,有开奔驰的,大众的,唯独那辆破三轮显得碍眼。我反复劝了她几次,甚至故意在路上加速,我不想让同学们看到她。

但这样的你追我赶还是持续到了下半学期。直到我父母出面,本着要我更加独立的借口,我才终于摆脱了这场猫鼠游戏。

07年,8月18号,对我们一家人来说都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我们终于搬到了苦苦等待的新居,而我也拥有了以前从未得到的私人领域。

我迫不及待地装饰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在白墙上贴满了火影忍者的海报。躺在只属于自己的大床上,看着窗外的白云和蓝天,那么美好。

住惯了平房的爷爷奶奶却显得拘束,尤其是那个要冲水的马桶,他们早就习惯了令人作呕的旱厕,解手都跑到小区外的公厕才行。

我不止一次想要阻止这种在我看来的“农村陋习”,但他们脱口而出的那句“俺”却浇灭了我所有期待。

有段时间,我常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打网游,跟女同学发短信,玩NDS。我对着门外的问候大吼大叫,似乎一切都是多余的。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敲门声越来越少,我也就心安理得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而那时,却成为了我永远无法弥补的时间。

初三的某一天,当我放学回家时 ,发现奶奶正在厨房做饭。我随口问了问晚饭的菜单,发现她支支吾吾地半天也没说明白。

我以为是她老了,调侃了两句,但从她涣散的眼神里,我知道是自己错了。

她真的病了。

大姑说她得了老年痴呆,很快就会忘记所有事情。那时我对这病没有任何概念。

痴呆,是不是就是傻了?我从未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一向精明能干的奶奶,怎么会傻了呢?

初三暑假,爸妈带着我和表哥,还有奶奶一起去了趟大连。爸爸哭着说,奶奶一直没见过大海,这回一定要带她去一次。

我跟表哥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一点准备也没有,我们也不知道奶奶会变成什么样。火车上,一家人还是有说有笑地回忆着以前的事情,我看着奶奶脸上不时展开的法令纹,仿佛又回到了童年的那些夏天。

尽管我们一家人都在和这未知的疾病抗争,但它还是越走越远,带走了奶奶大部分的时光。她甚至已经叫不出我的名字了。

“小橘子,小橘子”,这是她病后常跟别人说起的话。我一直都不知道它代表着什么,直到写出这篇文章时,我才意识到,她口中的小橘子应该就是小时候,常给我和表哥吃的那些橘子瓣了。

后来,她再也不是我想象中的模样。她走路变得蹒跚,话语断断续续,她几乎忘记了我们每一个人。

尽管有时的灵光一现会让我们欣喜若狂,但转眼间,再追问下去只能是失望,接着失望。我多希望她能好起来。

有次过马路,她还识得红路灯的意思。当绿灯亮起时,我下意识地扶着她的肩膀,往人行道上走。突然,手上突然变得温暖起来,我看到她用右手摸了摸我的手,眼睛里是似曾相识的亲切。

那一刻,我以为她回来了,我迫切地叫了声,奶奶。

但她没说话,继续笑着往前走。

这时我才知道,她永远不会回来了。

十一

病情发展比我们想象的要快。临近高考,妈妈带着我搬离了原来的家,在高中附近找了套房子。奶奶在家里开始歇斯底里的吼叫,不受控制。这看起来是能平衡处境的唯一方法。

高三下半年,我几乎没怎么见到过奶奶。我一直以为是学业让我分了神,没有时间再去顾及那么多。现在回想起来,我是害怕见到她。

我以学业为重的理由,不敢面对奶奶的疾病,不敢目睹她被可恶的老年痴呆摧残的模样。

这段时间,多亏了大姑的细心照料,但奶奶的情况还是恶化了。

十二

大一,我接着以住校的理由,不敢回家。我靠着打游戏来疏解内心的恐惧,我甚至曾邪恶地想,要是奶奶马上过去了,是不是就没有这么多痛苦了?

但病床上的呻吟还在继续,奶奶已经彻底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天不如一天。

11月12日的晚上,我从学校回来,本想着先去附近的超市买些东西,但内心里一股声音仿佛在召唤我,让我立即回到家。

刚进家门,我就听到了呼喊声,我看到大姑拼命地呼喊着,奶奶的气息很弱,苍白的脸上已经没了表情。

尽管我还记得120的数字,但是电话接通后,我却说不出自己的家庭地址了。

十三

丧礼选在了老家,也就是爷爷奶奶生长的地方。

重回故土,这是我们一家人最后能做的事情。

我不愿再回忆那些场景,我抱着表哥痛哭。

我跟他说,奶奶没有了。

后来,我不止一次在夜晚梦到她,梦到她骑着三轮车带着我和表哥行驶在回家的路上。我知道这些伤痛注定会背负一辈子,愧疚让我的人生变得暗淡。

因为,她曾是我生命中,最闪亮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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