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洋拿著鎖靈囊幾乎尋遍了天涯海角，只為不錯過他生前停留的每一個地方。一本古籍上說：凡人逝後，魂散天地，若集其散魂，方可凝魂！
“道長，我花十載，越高山，跨平原，涉江河，終集齊散魂，可魂魄已歸，為何三月了，還不見你醒轉？道長！你醒過來啊！哪怕不認得我也好啊！”薛洋伏在曉星塵身旁，眼淚從臉頰留下，滴在曉星塵手上，又一滴滴劃落……這時曉星塵的小指關節微微的動了一下，只是眼淚已經模糊了薛洋的雙眼……沒看到這可喜的一幕
“道長，我很乖，我吃湯圓有好好付錢，沒有砸攤子”
“道長，我很乖，我還把糖分給了小朋友，他們可高興了”
“道長，我很乖，沒有再幹壞事了”
“道長，你是不是很討厭我啊……”
“嗯……你真的很討厭”十年了，曉星塵終於開口了，聲音沙啞難聽，可說出的話更傷人。
“道長，你醒了！”薛洋用袖子胡亂抹了把眼淚，瞬間破涕為笑，眸中閃爍著興奮。呵，還是被討厭了麼？不過沒關係，他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這是哪兒？”曉星塵問道。因為眼疾，他看不見周圍的景象。
“義城”薛洋答道,眉眼間皆是欣喜，只因他的道長醒了，他終於回來了！
“你為什麼要做那麼多壞事？”這是十年前，曉星塵還未來得及問他的。一個一顆糖就能哄好的人，究竟經歷了些什麼，讓他變成如今的十惡不赦？
薛洋聽此愣了愣，沉默一會兒，終是扯出了一個大大的笑臉“哈哈，不知善，何以善啊，道長，從小到大，沒有人告訴我什麼是善，什麼是惡……我七歲斷指，斷了我對這世界美好的幻想，我覺得全世界都是欠我的，那些得罪我的人就是該死！反正我也一無所有了，那麼壞一點又怎麼樣呢？慢慢的我成了如今的這幅摸樣，十惡不赦的薛成美……”後來的那段，薛洋沒敢說出口，怕說出口，就回不去了。
可是，我偏偏遇到了你，上善若水曉星塵！我才知道，原來我也會心痛，也會為了一個人癲狂，也可以放下執念……
“……那，如今呢？”曉星塵幾乎是下意識的就問出了這個問題。隨後才發覺不對勁，還需問嗎？
“像個普通人一樣。”薛洋說話漫不經心的，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卻少了幾分戾氣，多了幾分隨和,臉上洋溢著歡快的笑容。薛洋的語氣讓曉星塵一驚，他好像哪裡不一樣了，又好像沒有……
“為何？”你明明是一個十惡不赦之人，是什麼讓你甘願被規矩、道德約束？
“……”薛洋沉默了，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不敢說，怕說了，道長就再也不理自己了
“薛洋……”見他沉默，曉星塵便喚他，讓他繼續講下去。
“那人，是個瞎子”許久，薛洋才開口，笑容依舊“我知道他不喜歡我那樣，所以我努力活成他心中的樣子”曉星塵，你知不知道，你自盡之後，我放下了惡，活成了你的模樣！
為何會心中有所期待呢？怎麼會……他可是害死自己的兇手啊！連子琛的死也和他脫不了干係……
薛洋深吸了一口氣，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態說出了那句話“道長，原諒我，好不好？”
看著他希翼的眼神， 曉星塵猶豫片刻，卻還是開口拒絕“不好！”
薛洋，你忘了嗎，你我之間隔著的是血海深仇，無法逾越的鴻溝！殺友之痛……我都不能原諒自己，又怎麼會原諒你……
還是拒絕了啊，是啊，誰又會原諒一個十惡不赦的人呢！我早該想到了，可是親耳聽到了回答，為什麼心還是那麼疼？
一抹苦笑閃過，轉而又換上了一個大大的笑容，無論曉星塵說什麼薛洋都是高興的，因為他等了十載的道長終於醒了，哪怕曉星塵叫他去死，薛洋也心甘情願。
“道長，你拆開白布看看吧。”十年，薛洋尋遍古籍，才把這換瞳之術習得通透，只為讓曉星塵可以重見光明！
曉星塵依言摘下那五指寬的白布，一束眼光直射眼底，微微有些不適，曉星塵下意識的用手擋住那耀眼的光芒。我看得見了？怎麼會……難道…..
薛洋的良苦用心，換來的卻是曉星塵滿滿的質疑
“薛洋，這怎麼回事，你……”難道你把活人的眼睛……
曉星塵還未說什麼，薛洋卻已瞭然，我在你心裡就是這樣的嗎？
“放心吧，這雙眼睛是人自願的，並非來路不正，安心用吧……”頓了頓，薛洋才開口問出了心之所惑“曉星塵，在你心裡，我就這麼不堪嗎？”
曉星塵垂首不語。薛洋……我不知道……明明我應該恨你，可是為什麼有點恨不起來了？
“我明白了……” 薛洋禮貌的向曉星塵扯了個大大的微笑，然後轉身離去。道長，你還是不相信我啊……不相信薛洋也有心，對不對……可是你能醒來，我真的很高興，哪怕你恨我，哪怕你依舊不肯原諒我……笑著笑著，卻哭了……
那雙眼睛啊，是薛洋五月前在一個死刑犯身上找到的，他願用這雙眼睛換薛洋一個承諾，他讓薛洋照顧好他的妻兒，讓他們衣食無憂！薛洋也這麼做了，他在義城買了一間偏僻的宅院給他們住，留下了不少銀兩，還答應孩子們時不時會去看他們。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曉星塵想說什麼，終是無言，無奈的移開了目光。薛洋，我連自己都搞不清楚，又怎麼回答你呢？
薛洋知道，他還在怨自己。可是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能怪誰？一切都是自己活該！“都是我把他逼死的，現在，還奢求什麼原諒呢？”說完，重重的扇了自己一掌。呵，我一個罪大惡極的人，還奢求什麼呢？
薛洋再次出現時已是午時，臉上掛著燦爛的微笑，像陽光一樣，很討人喜歡
“道長，我們回到之前好不好，就是在義城時的那樣”薛洋眼眶卻是紅紅的，不知是不是哭過，且右邊的臉上有一個鮮紅的巴掌大小的印子，略顯突兀。可眼睛卻是滿含期待
曉星塵受不了他用希翼的目光看著自己，權衡一下後，終是點頭“好。”不知為什麼，自己就是捨不得看他難過，到底是為什麼呢？曉星塵不知道……
得到許可的薛洋迫不及待的讓曉星塵嚐嚐他做的粥“道長，這粥味道如何？”
對上薛洋滿懷期待的目光，曉星塵違心說道“甚好”其實味道一般般，還有點鹹……
聞言，薛洋開懷的笑了。道長說好吃，那就是好吃吧。
用膳過後，薛洋就出去了。
這時他出去作甚？曉星塵也跟著一道出去了。
自從薛洋把走屍滅了後，義城便不再是死城，雖不算繁華，但也人來人往，叫賣聲亦時時有。而曉星塵因為剛醒來的緣故，所以，速度不及薛洋，被拉開了一大段距離。還好，最後薛洋在他快跟不上的時候停了下來，停在一間偏僻的小院前。
這是到達目的地了嗎？可是到這種偏僻的地方來幹嘛？
就在曉星塵思量的時候，薛洋進去了，隨後裡面傳來了一片歡呼聲
“啊啊啊！大哥哥，你來了！”
“嗯，來看你們了！有沒有聽媽媽的話？”
“嗯嗯嗯嗯，有的有的”
“這麼乖啊，看，我給你們帶了什麼？”
“哇！是糖果哎！”
“吶！還有香噴噴的烤雞！”
“哇！”又是一陣驚歎
“喜歡嗎？”
“喜歡！”
薛洋覺得現在的自己才是真的快樂，可以肆無忌憚的笑，可以卸下一切心防，可以不用管自己手上的血債……
看著他們歡天喜地吃著糖果，薛洋眼神卻一片黯淡，大概這是自己最後一次來這裡了吧……
看著他們笑，薛洋也情不自禁的笑了起來，要是我也能像他們一樣就好了……
看著孩子們嬉戲打鬧，曉星塵有些動容，這是他收養的孩子？他們都很喜歡薛洋吧。看著薛洋和孩子們一起玩鬧，曉星塵想或許他真的沒那麼壞吧，可是……我還是不能原諒你，因為，我也沒原諒自己……
曉星塵為避免被薛洋發現，先薛洋一步回去了。卻未聽見，薛洋與孩子們告別的話語：
“哥哥要走了，要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那大哥哥，你還會回來看我們嗎？”
“有機會的話，會的”雖是笑著，眼角卻有淚滑下……
道長，如果有一天我突然不見了，你是不是也會想我？
………….
等薛洋回去時，曉星塵已在屋子裡坐著看書了，一切，似乎並無異樣……
可薛洋還是看出了來了曉星塵的糾結，道長，我的存在只會讓你痛苦嗎…..那麼….
正如薛洋所想，曉星塵的注意力並不在書上，而是在想剛剛的事情。
他，或許，真的變了，但，也不能彌補他所犯下的罪過……多少人死在他手上，連子琛也……如此種種又豈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能還清的？可是......曉星塵抑鬱了，為什麼，對他自己就是恨不起來呢？
……….
奇怪的是用過晚膳之後，薛洋又出去了……然而道長卻沒跟上過去。
“估計是去那院子了吧”曉星塵想。而且晚上道路不好走，如果一不留神踩到什麼，很容易被發現，還是等身子恢復些再去吧。也不急於這一時。
可是，薛洋回來時臉上有一塊淤青，與他俊美的面容格格不入！
曉星塵問他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兒，薛洋卻擺擺手含糊其辭的說——晚上太黑沒看清路給摔的。
曉星塵皺了皺眉，卻沒再問下去。他在騙人！再問下去也不會有結果。不如自己悄悄跟去……
第二天晚上，曉星塵跟著薛洋出去了，卻一無所獲，他只是出去獵殺兇屍，只賺富人家的錢，窮人家的卻是分文不取，只要一碗清茶……
第三、四、五、六天，曉星塵都沒有收穫。這些天來，薛洋不是陪著自己就是去夜獵，並未去別的地方。可兇屍絕對不可能傷到他！那麼到底是誰呢？
連曉星塵自己都不知道，這些天來，他越發關心薛洋的動向了，薛洋無論去哪，他都偷偷跟著……或許只是為了弄清楚他臉上傷的緣由，或許還有其他的原因……但是看見他笑時，自己會開心，見他被兇屍圍堵時會擔心，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原來自己這麼在乎他。
今天，薛洋又出去了，卻不是去夜獵。
他兜兜轉轉，走了多條小道才來到一間房屋前，看著緊閉的房門一言不發，倏爾穩穩的跪了下去。
這房屋裡的人是誰？薛洋又為何要跪下？曉星塵現在滿滿滿滿的都是疑惑。
過了很久，久到曉星塵以為房子裡沒人的時候，房子的主人終於開口了。
“你回去吧，我不怪星塵，因為錯不在他，可是，我是絕對不會原諒你的！”
這聲音……莫名的熟悉，是……是子琛！
可，可是他不是……
一直跪在那一言不發像是座石像的薛洋開口了“你，要怎樣才原諒我？”不是高高在上的語氣，而是低微的懇求，懇求那曾經被自己傷害的人原諒自己。
這話顯然惹怒了屋裡的人，他“砰”的一下打開門“薛洋！你有什麼資格求別人的原諒！”
“子琛……真的是子琛，這是，怎麼回事？”曉星塵喃喃道。子琛不是被我錯殺了嗎？曉星塵很想衝上去問個究竟，可是他不能！現在衝上去只會打草驚蛇！
宋子琛一把揪起薛洋的衣領，怒視他“薛洋，你以為你讓我重歸於世我就會原諒你嗎？我告訴你，不！可！能！道館的老老小小都是一筆血債，你永遠無法償還的血債！”
只因薛洋一時的執念，道館的所有人都丟了性命 ，還有那些慘死在自己手上的冤魂，此仇此怨，是你跪了三年，是你幾句懺悔就能洗清的嗎！
薛洋沒說其他，還是重複著那句話，這次還帶著些許哭腔
“你怎樣才肯原諒我？”你原諒我了，道長是不是就沒那麼討厭我了？
許是被薛洋看煩了，宋子琛放開了他的衣領，薛洋又跪了下去
“除非，你死了”死心吧，我是不會原諒你的！
這本是宋子琛為了讓薛洋死心故意刁難薛洋的幌子，十惡不赦之人怎會情願用命來換取他人的原諒？
但，這次，宋子琛錯了。
只見薛洋苦笑，雙目空洞無神的望著他“好，如你所願”呵，我孤身一人，死就死了吧，沒有誰會在乎的。但願我的死，能讓被我傷害過的人好過一點，哪怕只是一點點…...
隨後抽出降災抵上自己的動脈，望著驚訝萬分的宋子琛，眼神中滿是堅定“替我好好照顧道長，若他問起，就說薛洋走了，不回來了”道長，我尋你十載，換你陪我十天，薛洋此生足矣！“道長，薛洋不能陪你了”然後右手一揚，銀光落下……
世上此後再無十惡不赦薛成美！
見薛洋要自刎，曉星塵再也站不住了，像箭一樣衝了出去。薛洋，你不會有事的，你不能有事啊！我有些話還沒跟你說呢！你死了怎麼聽得到……
可是，曉星塵終是慢了一步，降災已劃破動脈，他趕到時，只見他微笑著倒下，眼角帶淚，獨留一句“道長，你要好好的，我走了……”還有滿地的鮮血……
曉星塵錯殺宋子琛是我的錯，宋子琛滿手鮮血為非作歹是我的錯，阿箐慘死散魂是我的錯，義城淪為死城是我的錯……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錯！所有的罪過都由我來背！我薛洋願以死謝罪，望蒼天放過他們這些無辜的人……
棄念棄惡終留善，情滿心間淚滿殤……
“薛洋！”曉星塵痛哭流涕，一如當年，義城那天……
人非草草木，孰能無情，冰清玉潔的曉星塵也不例外。
他來到了一座城，遇到了一個人，漸漸地喜歡上了這個人，也戀上了這座城，可悲的是，未離開這座城，也還愛著這個人，卻再不見那深愛的人，連心悅於你都還未說出口……
只是那句心悅於你，薛洋……再也聽不到了……
曉星塵，願來世，你眼中無疾，我指上無傷，我們能夠早點相遇！
閱讀更多 整點妖蛾子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