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3 趙元任:有趣是玩出來的,專情是寵出來的

1920年,清華園裡有一個教學奇才。

剛被胡適挖來的時候,教務處決定讓他先教數學,很快又為他專門開了一科英語。

沒教兩個月,教務長改變了主意,決定讓他教中國史和哲學。


又沒教多久,還是覺得浪費了人才,讓他改教物理和心理學。


這位教什麼都屈才的老師,就是趙元任。

趙元任:有趣是玩出來的,專情是寵出來的

他與王國維、梁啟超、陳寅恪並稱為“清華四大導師”。


雖然他的名氣比不上其他三位,但年紀最小,學位最高,教的課程也最多。


他是個罕見的通才,被譽為“中國漢語言之父”和“文藝復興式的智者”。


趙元任:有趣是玩出來的,專情是寵出來的

1892年11月3日,趙元任出生在天津的一個書香門第,祖父趙翼是和袁枚齊名的詩人,父親是前清舉人,母親是著名的才女。


書香門第,易出才子。


趙元任“骨骼精奇,異於常人”,從小就展現了驚人的語言天賦,每到一個地方,都能迅速學會那個地方的方言,跟當地人打成一片。


因為祖父在北方做官,一家子人經常東奔西走,可能就是因為童年的這段經歷,激發了他的語言天賦。


趙元任出生在天津,兩歲到北京,三歲至磁州,四歲住祁州,五歲去保定,六歲往冀州。


小小年紀,就精通了六地的方言。

連大人都分不清這些方言間的細微區別,他卻門兒清。

小時候的趙元任,是個不折不扣的熊孩子,他喜歡看老媽子洗衣裳時揉出來的氣泡,她要是不弄泡了,趙元任就說:“我要敵動達道!”意思是:我要一弄大泡兒。


明明口齒清楚得很,成心裝小,把大人耍得團團轉。


趙元任:有趣是玩出來的,專情是寵出來的

15歲時,趙元任考入南京江南高等學堂,修習英文,兼修德文,當時,整個學堂只有3個南京人,在日常交流中,趙元任學會了地道的南京話。


3年預科還沒讀完,趙元任就報考了清華的留美庚款公費生,為了應付考試,他花好幾晚上自學拉丁文,拿了第2名。

與他同期考試的,還有竺可楨,他考了第28名,比趙元任足足低了一百多分。


1920年,美國教育家杜威和英國哲學家羅素來中國講學,清華大學派趙元任給羅素當翻譯。


羅素的演講涉及心理學、物理學等多個領域,講學時還愛用雙關語,趙元任應付自如,每到一個地方,都能準確無誤地用當地方言翻譯。

羅素講學取得的效果,比杜威好了不止一倍。


從此,趙元任的語言能力得到了公認,他也決定將語言學作為終身的主要職業。


用他自己的話說:研究語言學純粹是為了好玩兒。


他最快樂的事情就是到了世界任何地方,當地人都把他認作“老鄉”。

二戰後,趙元任去巴黎參加會議,在車站的時候,他跟巴黎人聊天,對方聽了,以為他是土生土長的巴黎人,感嘆道:“你回來了啊,現在可不如從前了,巴黎窮了。”

剛開始被認錯還會覺得尷尬,後來慢慢地就生出了自豪之情。

把興趣當成一生鑽研的事業,真的很爽。

趙元任:有趣是玩出來的,專情是寵出來的

1910年8月,趙元任東渡太平洋,去美國康奈爾大學學習,同船的還有胡適和竺可楨等人。

這批人,都是未來國家的中流砥柱,此時正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

這一群人聚在一起,宛若群星閃耀時,趙元任是其中最耀眼的那一顆。

在期中考試中,趙元任拿了3個100分,1個99分,創下了康奈爾建校以來最優秀的記錄。

在大學裡,趙元任主修數學,但僅僅一個學科的知識,可滿足不了“花心”的趙元任。

天才總有任性的權利,趙元任一口氣選修了七門副科,他就像一條河流,匯聚著來自四面八方的小溪,波濤滾滾,奔湧向前。

任何一門課,單拎出來,都足以讓一個學生費盡心神,趙元任學的這麼龐雜,卻沒有一樣淺嘗輒止,無一例外,都取得了好成績。

這樣讓人望塵莫及的學習能力,讓胡適佩服不已,“每與人評論留美人物,輒常推常州趙君元任為第一”。

他把小時候的興趣也撿了起來,玩音樂也玩得風生水起。


趙元任的母親擅長唱崑曲,父親擅長吹笛,夫妻倆在家裡興致一上來,便要表演一番。


趙元任看著院子裡的牽牛花長得很像號角,便把它摘下來吹,還以為能吹出樂曲,鬧了不小的笑話。


小時候的趙元任,就表現出了絕佳的節奏感,誰也想不到,他的節奏感是在看祖父升堂審案時鍛煉出來的。


他看衙役們打犯人板子,各有各的數法,有的數一拍,有的數半拍,他便留意著衙役們有沒有數錯,結果沒有一回數錯的。

他告訴大人這件事,結果大人們總說:“你一個小孩子懂得什麼?”

音樂對趙元任來說,就成了個待開掘的寶藏。

到了國外,他便花220美元買了一架二手鋼琴,分期付款,每個月付三元五角,六年才把錢付清。


他迷上了聽音樂會,為了買到便宜的票,經常凌晨兩點鐘就去排隊。

就連複雜的微積分、線性代數,也被他玩出了花樣,拿這些來寫樂譜。

他還善於發掘身邊小東西上的音樂奧秘,敲敲打打,便能奏出悅耳動聽的樂曲。


有一次在清華的同樂會上,趙元任隨手拿了十多個小茶杯,敲打傾聽音調,調好音後,竟然敲出了一支樂曲,四周的人都嘖嘖稱奇。

趙元任:有趣是玩出來的,專情是寵出來的

音樂在他後來對孩子的教育中,也成了關鍵一環。

他賦予字母拼音音調,把九九乘法表譜上曲,把課文譜上曲,配上和聲,教孩子們唱,會唱了,自然也就會背了。

雖然趙元任不是專門研究音樂的,但他在研究語言學、數學、物理學等的閒暇,編了一本《新詩歌集》。

這本集子被著名音樂家蕭友梅評價為“最有價值的音樂作品”,他還盛讚趙元任是“中國的舒伯特”。

趙元任學的東西,五花八門,粗略統計一下,可以列出一張清單:數學、哲學、實驗物理、力學、熱學、系統心理學、語音學、和聲學等等。

對於學術,趙元任不可謂不花心,貫通古今,學貫中西,玩出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境界。

趙元任把所有時間都奉獻給了學術,在讀研究生的那幾年,他就像個苦行僧,可以幾個月不剪頭髮,整日捧著書讀,累了就做物理實驗放鬆。

有人說過,大忙人往往是最快樂的人,因為他沒時間去想自己快不快樂,這句話用在趙元任身上再恰當不過了。

趙元任:有趣是玩出來的,專情是寵出來的

民國時期新興自由戀愛,但每個高喊戀愛自由的青年身上,都揹著一樁包辦婚姻,趙元任也不例外。

1906年,他父母做主,給他與一位陳姓小姐訂了婚。

後來,18歲時,趙元任去了康奈爾大學學習,26歲拿到了哈佛博士學位,27歲又留在了康奈爾大學教物理。

1920年,兩家人急了,催著趙元任快點回家結婚,但他們沒想到的是,趙元任回來,不是為了結婚,而是為了退婚。

趙元任以“陳小姐比我大兩歲”為由,把婚事退了,說來也是巧合,同年8月,趙元任遇到了自己的一生摯愛楊步偉。

趙元任對待學科“花心”,對待愛情是百分百的“專心”。


楊步偉是中國第一位女醫生,是個不折不扣的女權主義者,她曾大膽宣稱:女子者,國民之母也。

趙元任對這位勇敢先鋒的女性欣賞不已,便展開了大膽的攻勢,次年春天,他就在中山公園跟楊步偉表白了:“韻卿(楊步偉字韻卿),我喜歡你,從見你第一面就喜歡。”


趙元任:有趣是玩出來的,專情是寵出來的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認識不到一年,兩人就閃婚了。

1921年6月,他們舉行了前所未有的新式婚禮。

婚禮當天,兩人先到定情處拍了張照片,然後寄出了400份結婚通知書,宣告他們結婚,並聲稱不收賀禮。

下午,便把好友胡適和朱徵請到家裡,楊步偉做了四碟家常菜,當做喜宴。

飯後,趙元任拿出一張自制的結婚證書,讓他倆簽了字,就算證婚了,為了合法,還貼上了四毛錢的印花稅。

本來連這點手續他們也不想做,但有朋友勸他們,為了防著不懂事的年輕人學著瞎鬧,最好還要走一走最簡單的程序。

婚姻能否長久,與婚禮是否隆重無關,只與兩人能否克服彼此的厭倦有關。

兩個有趣的人在一起,把生活過成段子,就是婚姻最好的保鮮劑。

趙元任會33種方言,楊步偉也會好幾種方言,他們制定了個日程表,今天說國語,明天說上海話,後天說湖南話。

在一個幸福的家庭裡,往往少不了儀式感。

每年他們都有出遊計劃,暫時逃離生活的柴米油鹽,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在80歲那年,兩人還租了輛車,進行了一場環歐自駕遊,在他們身上,永遠都能看到對生活的熱忱。


他們兩人,總能想出各種妙招,給白開水般的日子裡撒點糖,把生活的一地雞毛過成了一首詩。


一輩子很長,要和有趣的人在一起,才算不負光陰。

趙元任:有趣是玩出來的,專情是寵出來的


有人評價他“天性淳厚,道德風采,有修養,對人和藹可親,從不與人爭長論短”,楊步偉則是“天性豪爽而果斷,思想靈敏,心直口快,無話不說”。

兩人性格迥異,雖然有些小吵小鬧,卻攜手走過了大半輩子。

不是所有的婚姻都是圍城,只有經營不好的婚姻才是圍城。

在發生矛盾的時候,懂得經營婚姻的人往往像跳探戈一樣,一退一進,化干戈為玉帛。

趙元任怕老婆是和胡適一樣出了名的,每次有人拿怕老婆的名聲揶揄他時,趙元任便笑笑,用輕鬆的語氣說到:“與其說怕,不如說愛;愛有多深,怕有多深。”

常言道,夫妻感情好不好,吵一架就知道。

在柴米油鹽的生活裡,趙元任和楊步偉小吵小鬧了大半輩子,每次雙方理由都站得住腳時,都是楊步偉贏。

不是吵不贏,也不是不敢贏,而是因為是你,我願意讓步。

趙元任:有趣是玩出來的,專情是寵出來的

1971年,是楊步偉與趙元任的金婚紀念日,兩人約定下輩子還要做夫妻。

楊步偉賦詩一首:


吵吵爭爭五十年,人人反說好姻緣。

元任欠我今生業,顛倒陰陽再團圓。


趙元任和曰:


陰陽顛倒又團圓,猶似當年蜜蜜甜。

男女平權新世紀,同偕造福為人間。


在佳人總被才子負的年代,兩人從青絲到白頭,爭爭吵吵了半輩子,也和和樂樂共度了大半個世紀,風雨同舟走過六十餘年,被後人奉為模範夫妻。

1981年3月,92歲的楊步偉在美國病逝。

趙元任悲痛萬分,哭得像個孩子,他再也不敢回到兩人的住處,他再也不能說回“家”了,失去了愛人,哪裡都不能算是“家”。

次年,趙元任突發心臟病,溘然長逝,追隨楊步偉而去,享年90歲。

兩人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回到祖國。

子女們遵循了趙元任的遺囑,沒有舉行葬禮,把夫妻倆的骨灰灑入了太平洋,隨著浩渺波濤流回故里,也算一起回家了。

趙元任:有趣是玩出來的,專情是寵出來的

愛情就像是海灘上的精巧貝殼,趙元任沒有撿最大的,也沒有撿最漂亮的,撿了自己最喜歡的,便終生沒有再去那片海灘。

學術就像是餐廳裡的精緻菜色,林間攜客更烹茶,魚羹稻飯常餐也,但總少了點滋味,回到家,才發現飯桌上的菜最合心意。

趙元任最終迴歸舊好,選擇了語言學作為一生的事業,梯子搭對了牆,努力才有意義,他創作了17本語言學著作,編纂了7本歌集,翻譯了3部書。

從人文科學到自然科學,他無一不通,樣樣都精,無法用一個什麼家去定義。

如果非要下個定義的話,他是一個極度純粹的學者。

在趙元任的心裡,一直有條無法逾越的紅線,那就是做官,汲汲於名利,容易迷了眼,蒙了心。

1946年時,國民政府教育部長邀請他出任南京中央大學校長,身處海外的趙元任,只甩了五個字過去:“幹不了,謝謝!”

能夠讓自己安身立命的,唯有學問。

這注定是一場道阻且長的征途,趙元任卻始終甘之如飴。

趙元任的生活很規律,吃完早餐後工作到十二點,休息片刻,繼續工作到五六點,回家後就宅在書房,看書寫文章到午夜十二點。

六十年如一日,機械如苦行僧。

耐得住寂寞,才有紮根的資格,才具備長成參天大樹的養分。


趙元任:有趣是玩出來的,專情是寵出來的

傅國湧曾經發出這樣的感嘆:“自1980年代末期以來,知識界有兩個趨勢,一是知識分子的市場化,一是知識分子的犬儒化。”

學術圈盛行功利主義,很少有人能沉住氣,往下鑽,大多浮在表面,一無建樹,二無風骨。

反觀趙元任,一生不為官,不被名利所累,傾其一生,奉獻給了中國語言學。

所謂無底深淵,下去也是鵬程萬里。


大師雖已遠去,他的立身處世之道卻千古迴響。


點一個“在看”,紀念先人的風骨,砥礪吾輩的自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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