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3 馬未都:我這輩子都是被鬧鐘叫醒的

馬未都:我這輩子都是被鬧鐘叫醒的

馬未都:我這輩子都是被鬧鐘叫醒的


1989年,根據王朔同名小說改編的電影《頑主》上映,講述三名沒有正經工作的青年開了一家“三T公司”,專門替人解難、替人解悶、替人受過的故事,電影一經播出倍受大眾喜愛。

彼時,王朔的伯樂兼好哥們馬未都,在出版社呆了將近十年,體制內的工作做夠了,也想體驗一把當頑主的滋味。沒想到一“頑”就“頑”出了高水準,30年過去了,馬未都成了全京城最有名的頑主。

如今,位於北京市朝陽區大山子金南路18號的觀復博物館,即將迎來建館23週年紀念日,即便寒冬臘月,依然遊人如織。


馬未都:我這輩子都是被鬧鐘叫醒的

我在這裡,見到了觀復博物館館長馬未都先生。

馬爺給人的印象,跟大多數北京胡同大爺別無二致,狀態閒適,待人親和,跟人聊嗨了還時不時地蹦幾個髒字。那天化妝粉底打得厚了點,他覺得糊得慌,吐槽了好一會兒。他揹著手,溜溜達達地走到攝像機前坐下,架勢就像坐在大門口的石墩上準備跟你侃一會兒大山。

從微不足道的廠工到名震一方的文化大家,坐擁中國第一傢俱有法人資格的私人博物館,馬未都的成功故事一直備受矚目。在古香古色的會客室裡,馬爺向我們分享了他一路走來的經歷與感悟,亦希望自己的故事能帶給年輕人以啟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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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色


在古玩收藏界,馬未都是傳奇一樣的存在,但他從不以專家學者自居,他給自己的定位更加精準:中國傳統文化的佈道者。

2008年,馬未都登上《百家講壇》,講解文物收藏背後的歷史與文化,從此被大眾所熟知。與其他學術背景強大的嘉賓不同,馬未都的個人履歷學歷那一欄寫的,是小學四年級。

馬未都生在部隊大院,看著牆上貼著的八個大字長大:團結、緊張、嚴肅、活潑。“嚴肅了還能活潑,這不是扯淡嘛。”馬未都知道,這不是他要的人生。

四年級時趕上文革,馬未都無學可上,於是闖蕩江湖,去過東北,當過銑床銑工。在迷茫的歲月裡,他用讀書救贖自己,他嗜書成癮,想從書裡找到一個新的人生。26歲那年,他在《中國青年報》發表了小說《今夜月兒圓》,講述車間工人的愛情故事,沒想到一炮走紅,成為當年的千萬級爆文。

這給了馬未都一個走進文化圈的機會,他被調到青年文學出版社,成為了一名編輯。

後來馬未都能夠在出版界也一舉成名,主要是因為一個叫王朔的小孩。那天同事告訴馬未都,門口有個小孩要見你。愣頭愣腦的王朔把自己的小說《橡皮人》遞給馬未都轉身就跑。

馬未都翻開第一頁,上面赫然寫著:一切都是從我第一次遺精開始的。天才啊,馬未都心想,他決定幫他發表,領導卻說,太赤裸了,不能發。

馬未都一意孤行,《橡皮人》發表後,王朔成為80年代青年的信仰,而他和馬未都的相識,正像他在《夢想照進現實》中寫的:“知道光和光怎麼打招呼嗎?在最黑的地方見!”

在後來的十年裡,馬未都先後挖掘了莫言、餘華、劉震雲、王朔等威震文壇的作家,成為舉足輕重的知名編輯。


馬未都:我這輩子都是被鬧鐘叫醒的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飛躍式的改變,我是由一個工人直接發表小說,直接調到出版社。從身份角度上講,那是一步登天。非常震驚,很多作家、很多老編輯那都是我仰慕已久的,結果都在一個單位裡,都能看見。

我就想我一定要比別人做的更好,不管我現在是一個單位的主人也好,還是我在出版社呀,在工廠啊,不管處在一個什麼樣的社會角色上,我都應該尊重我自己的這個角色。就是加班加點,我也會認真把手頭工作做好,而且我不願意炫耀。

原來我在出版社的時候特別逗,我們寫完審讀意見,按照要求必須落款要寫上時間。但有的編輯呢,就願意在最後再加上幾個字,就說“某年某月某日於燈下”,那顯然在告訴領導,這個不是在單位完成的,是在家裡完成的,於燈下。有的呢覺得不過癮,就寫“某年某月某日於深夜、於凌晨”,我還看到有些編輯寫“某年某月某日於路燈下”,我說厲害,在路燈下審讀。

但我為什麼從來不寫上這種來炫耀自己在努力工作的一兩個字,我覺得那個都無益於你對這個社會的判斷。

我們對社會最好的一個判斷叫中性判斷,最好的表演也叫中性表演,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當你在自己的角色中能夠意識到這樣或那樣的問題的時候,好的展現出來,不好的規避掉,那就是你能夠成功的一個最基礎的技能。”





馬未都:我這輩子都是被鬧鐘叫醒的

遠見


觀復博物館從1997年成立至今不斷壯大,藏品不計其數,而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曾是馬未都年輕時從地攤淘得。

馬未都收藏古董是從80年代開始的,他是新中國第一批具有文物意識的青年。那時出版社8點上班,他就6點出門,騎上自行車奔向玉淵潭公園東門,去趕舊物早市。

馬未都對古董的痴迷在那時候很少有人理解,他淘到一個有些年頭的罐子,經常興奮得睡不著覺,大半夜跑去找哥兒幾個顯擺,一腳踹開門,發現一堆人貓在屋裡看毛片。馬未都尚未從興奮勁兒中緩過來:哥兒幾個,瞧我收個寶貝,明清的,講究!

哥兒幾個被逗笑了:你別逗了,我們這才是寶貝,日本的,忒正點!

1990年,具有10年經驗的資深編輯“瘦馬”給出版社打了個電話說,以後我都不來了。

辭職後,馬未都與文化圈好友們組建了“海馬影視創作室”,拍出了電視劇《海馬歌舞廳》,影視行業利潤大,馬未都因此賺到了自己的第一桶金,但浮躁的名利場,難得規律的作息,讓他很快又決定離開。

馬未都想找個自己能給自己做主的事,思來想去幹脆就當個頑主,從愛好出發,專心呆在文物界,搞一搞收藏,挺好。


馬未都:我這輩子都是被鬧鐘叫醒的

“一開始的時候,我誤認為我一生中就是這一件事,文學。但是我為什麼十年就離開了文學界呢,發現裡面有各種問題,我不太適應。所以文學的光環退去的時候,我覺得我能夠知難而退。文學最輝煌的時間就是我在出版社那10年,1980—1990年。當我離開出版社,文學的高峰期也過去了。

我當時走到文物這一塊,首先是覺得,文物比文學要難,人不能越走越容易,文物這東西,它繞不過去,不懂你就徹底不懂。我進入文物領域的時候,正是文物最為低迷的時候,有大量的機會去接觸真實的文物,跟一些老先生交流,那時候由於他們長時間的被社會漠視,一旦有個年輕人跟他們去溝通的時候,他們都願意積極跟你溝通。所以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的那些文物界的泰斗,無一例外的我都接觸過,我都認識。

我看到文物這個領域中,它包含了巨大的社會價值,你現在去個餐館他都告訴你我這一瓶酒都是幾百年的,都往古老了說,我們年輕的時候沒這個概念。

所以我老在提醒年輕人:凡事多想一步。這個事是成本最低的,多想一步,你才能規避那個風險,達到那個收穫。如果你就想我就這點目的,那往往不管你是獲利還是遇到危險,你都會迅速就扣在這上面,然後你就沒可能再去進步。所以我覺得這是非常有益的一個忠告。”


馬未都:我這輩子都是被鬧鐘叫醒的

處世


對於一位收藏家來說,良好的心態極為重要,檢漏的時候不能驕傲,打眼的時候也別傷心,在真真假假的文物界摸爬滾打了幾十年,馬未都早已練就了自己的一套處世之道。

該留心眼的地方,他琢磨得比誰都透徹。馬未都有一套自己的還價理論:地攤兒上淘貨的時候一定要還價,還價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對方,比如他說50一個,你扔錢就走了,這人心裡肯定嘀咕著要低了,不如要60,他得難受一天。

該坦誠的時候他也絕不耍滑。香港李翰祥愛古玩,1998年李翰祥想轉給馬未都一批古代傢俱,雙方見面的第二天,北京晚報登出消息:李翰祥在片場猝死。這批傢俱成了他和馬未都之間最後的念想。馬未都對李翰祥之子說,這些東西既然託付給我了,這是緣分,我不講價,照單全收。

人們尊稱馬未都為“馬爺”,裡面透著老北京的局氣,在人們心中,馬爺的一對小眼睛裡,全都是大智慧。

當年的愣頭青,如今成了“爺”,馬未都卻越發的接地氣了,他喜歡接觸新銳的事物,常常上網和網友互動,也從不避諱提點年輕人,最近他對年輕人形容他“萌萌噠”感到十分有趣。

混跡名利場久了,人難免會八面玲瓏,但馬未都看似圓潤,卻外圓內方。2010年8月,他都做了一個震驚所有人的決定,他公開宣稱:觀復博物館新館正式建成後,將所有的東西全部捐贈社會。


馬未都:我這輩子都是被鬧鐘叫醒的

“我年輕時候進餐館,都是先看菜單右邊,先看這個價格。過去王朔寫小說寫過,頭三篇兒掀過去不看,從第四篇上開始看,後面的菜便宜嘛。那時候我們都是沒有自由的,在什麼時候都是很謹慎小心。

我們這一代現在在財務上相對自由了,那都是一步一步走過來的,你自己眼前的事兒做好,再想一個遠大的目標。

我在今天觀察文物的時候,跟我當年在工廠學看圖都有直接關係,很多文物的立體結構我看的非常清楚,是因為我看多了這種剖視圖。我有機會在公共平臺上講中國文物,而且能講到所有不懂文物的人能聽,那首先我得懂,再加上我自己的人生的經歷,對文物的理解,我學文學的優勢展現出來,就導致了《百家講壇》播出以後,有人認為我就大器晚成了。

現在年輕人都覺得社會不公平,不公平是一個正常狀態,如果一個人你覺得這個世界是非常公平的,嚴格意義上講就是對所有人都不公平。我們社會不是為一個人所設計的,是為全社會所設計的。我們每個人都應該知道自己的位置站在哪兒,知道怎麼去獲取這個社會的相對公平,而不是絕對意義的公平。

捐文物這個事兒,說我不心疼,那是假的,我一輩子的心血、一輩子的情感都在這兒了。要想博物館繼續走下去,這就像病人,捐出就像動手術,手術之後,才能更健康。”


馬未都:我這輩子都是被鬧鐘叫醒的

擼貓


黃胖胖是一隻橘貓,貓如其名,它身形膨脹,碩大的腦袋,湛藍色的瞳孔,喜歡粘人。三個月前它被好心人撿到,送到了觀復博物館,成為30多隻觀復貓中的一員。

馬未都喜歡貓,擼貓使他快樂。他了解每隻貓的性格,他把黃胖胖抱到几案上,手法嫻熟地在尾巴骨兒上抓了幾把,貓咪立刻就發出愜意的“咕嚕咕嚕”聲。

觀復博物館是貓的天堂,穿梭在其中,你隨時可能被一隻肥貓攔路,要麼跟你討要零食,要麼側著腦袋讓你給它抓癢癢。這些貓被稱為“貓館長”,地位僅在馬館長之下,如今更是博物館的一大招牌,萌寵和文物的結合,使這裡成了年輕人的打卡聖地。

觀復貓的歷史,還要追溯到16年前。那是2003年,非典肆虐,人心惶惶,許多人把家中的寵物遺棄了。那一年馬未都48歲,身處第4個本命年,心態開始發生變化,更加平和淡泊。

有一天,朋友打來了一個電話,說家門口來了一隻大黑貓,怎麼轟也轟不走。

當天晚上,馬未都冒著雨去看,到了發現是一隻狸花貓,氣勢洶洶,立刻心生喜愛,於是決定收養它,取名為“花肥肥”。繼花肥肥之後,馬未都養貓一發不可收拾,來者不拒,觀復貓的隊伍很快壯大,從幾隻變成了幾十只,每隻貓都有名有姓,什麼黑包包、麻條條、王情聖,和文物一樣,都是馬未都的心尖寶貝。

見的人越多,馬未都更喜歡和家裡的貓玩,他覺得跟貓打交道,比跟人輕鬆多了。


馬未都:我這輩子都是被鬧鐘叫醒的

“我小時候我父親喜歡貓,我很小家裡就有貓,那時候首要問題就是它撒尿問題。今天有貓砂呀,貓砂是20世紀最偉大的一個發明,那時候沒有。我就天天騎自行車去找工地,背一書包沙子回家,不能用了以後就去拿水衝,擱到陽臺上晾,晾乾了以後再反覆用,雖然辛苦但樂此不疲。

貓的魅力就是它跟狗比起來,它不討好人,貓有一定的社會尊嚴,在整個的社會表達中,它比較尊重自我,也不會更多的干擾你。

我經常半夜寫東西嘛,如果你光是一個人有點太乾巴,一隻貓蹲在你桌上陪你,你看著它你會內心特別平靜,有時候你跟它說兩句話,有時候你摢嚕摢嚕它,這種感受都是很減壓的。一人一貓,此生足矣。

只要這貓對我好我就覺得挺好,什麼貓都一樣。貓是一個動物,你對它不能有更多的要求。據說我們人類在進化的過程中,渾身的毛退去了,然後動物還有,我們撫摸動物的毛的時候是懷念我們自己的過去。據說啊,得查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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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半


馬未都馬上65歲了,不得不開始面對年齡帶來的壓力。

2019年10月,為了緬懷剛剛去世的舅舅,他寫了一篇很長的禱文,手稿用了足足18 頁的紙。

舅舅晚年視力不濟,馬未都記得每次去見舅舅時,舅舅會和小孩子一樣仰起頭和他說話,說話的時候特別願意拉著他的手,彷彿只有拉住手說話才放心。

隨著長輩的逝去,馬未都頓覺人生過半。每天早上7點半準時起床,坐上8點15分的班車去博物館上班,晚上七八點鐘回到家中,直到後半夜才上床休息,這是馬未都現在的作息時間。

馬未都做事情喜歡上百,脫口秀節目《觀復嘟嘟》做了四年,一共200多期,《國寶100》顧名思義得有100集,最近他又在給100個名勝古蹟做語音導覽,他覺得凡事上百才對得起中國文化。


馬未都:我這輩子都是被鬧鐘叫醒的

但上百是個大工程,督促著他趕緊工作。他說,如果有機會寫一本傳記,第一件事兒,他就這麼寫:“我這輩子基本上是被鬧鐘叫醒的。”

馬未都有點焦慮,他覺得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而時間似乎越來越不夠用了,年齡的話題話題讓他很激動。


馬未都:我這輩子都是被鬧鐘叫醒的


“你太理解我了,你怎麼那麼理解我呀。我現在最焦慮的事就是歲數一天比一天大了,留下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少了。我那時候八幾年的時候聽人家說2000年都覺得好久遠,什麼時候才能到啊,現在2000年已經過去20年了。

過去沒這感覺,我30歲的時候找王世襄先生,他70多歲,他說你的日子是按年過的,我這日子按天過。當時我沒明白,我說咱倆不是一塊過日子嗎,一天都是一天嘛。但我現在就有種感受,不願意浪費時間。

我前些日子摔了一跤,摔的很疼,躺著,躺不了幾天就躺不住了。你看我多勤奮,我真的很勤奮,我自個兒誇我一句。想做的事兒,想寫的文章,寫的書啊,太多,做不過來。現在年輕人焦慮跟我可能是反向的,是覺得沒事兒乾焦慮,我現在弄不懂年輕人。你年輕嘛,年輕最好的就是時間的揮霍,其它的不重要。

我跟很多人都說過,我說如果能換到我年輕,我放棄所有。如果我今天能回到18歲,什麼都沒有,我找一個布一裹著我就出了門了,一定能活的更好。甭說18歲,您今天給我扔回58歲我都願意,有一年是一年。

生命過半是個非常不良的信號,我現在明擺著是這樣,世俗認為成功的,這些都是過眼雲煙了。人生走到我這步,也沒有什麼更多的暢想,就剩下把手頭想做的事做完,我希望觀復博物館永久的留給這個社會,在我歲數大了之前,我一定把它變成社會公物,不是我的,我也跟你們一樣進來看看挺高興。

人生就是,就是一個歷程,走過去了,不管你回頭不回頭,你都是走過去了,不管你想不想前行,你一定被這個時代裹脅著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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