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6 鄉情散文:愈走愈遠的鄰居

趙家爸同我家,僅一牆之隔。

他家的廚房和我家的馬廄背靠背,中間由不到兩米的空巷隔開。夏天空巷裡長滿臭蓬草,臭蓬草用其臭無比的氣味燻得人不得靠近,只有我家的老豬婆,領著一群小豬崽在其中來回穿行。冬天落滿積雪,幽暗冷清。

在大爹還沒跟隨我那吊兒郎當的堂哥離開蘇臺前,我家的馬廄是羊圈和牛圈的混合體,既圈咩咩叫的山羊和溫順的綿羊,也圈那頭壯實的老犍牛。

大爹是蘇臺唯一一個山羊和綿羊都養的人,山羊群裡的騷胡,像荒淫無度的國王,一到晚上,追著他的嬪妃滿圈亂竄,常常引起眾羊騷亂。騷胡的叫聲又大又獨特,幾乎每晚都嘟嘟囔囔,嚷嚷的趙大嬸睡不好覺,天一亮就來大門上投訴。或許是趙嬸真的被吵的沒個囫圇覺,或許是出於農村人的習慣,早上起來,幾個鄰居先站在大門口逛一陣子閒,有時圍個圈,有時順牆跟站一併排。

趙嬸說:你家騷胡又叫了一晚夕,趙嬸的話沒有惡意,可能只是為早上短暫的"晨會"開個頭而已。

空巷的盡頭,有棵端直的酸梨樹,要不申明,誰都以為這棵樹的所有權歸我們李家,其實不然,它屬於趙家——雖然看上去像長在我家院子裡。樹上結的酸梨又酸又澀,難以下嚥,結的再繁,也無人理會,颳風下雨被打落的果實,就成了我家老豬婆的佳餚。但是,一到冬天,經雪霜殺過的酸梨,味道可媲美現在超市貨架上的凍梨。

鄉情散文:愈走愈遠的鄰居

冬天的某個早晨,我發現樹梢上綴著幾個黑不溜秋的果實,顯然是沒有被風吹落的,我丟下書包,想方設法把它們摘下來,帶回教室,把凍硬邦的酸梨子,架爐子上烤烤,待冰完全融化,放進嘴裡咬一口,一股甘甜瞬間席捲了我的味蕾,沁人心脾。

趙家爸和我家為鄰多年,很少紅過臉,僅有一次也是因我而起。有一年春天,他家黃絨絨的鴨娃子排著長隊,像可愛的少先隊員,搖搖擺擺走進我家院子,當時的我不曉得出於何種心理,竟朝少先隊員們掄過去一根棍子,兩隻可愛的鴨娃子就被我打死了,我一看惹了禍,便溜之大吉。

等我回來時,趙家爸和趙大嬸每人手裡攥著一具鴨娃子死屍,站在我家大門豁口,朝院裡又喊又罵。兩隻鴨娃子的頭都自然下垂,脖子顯得很長。

這次風波,並沒影響往後兩家人的往來,他照樣會來我家借鍘刀,我照樣會去他家借背篼,好像從沒發生過什麼不愉快。

趙家爸大兒子在縣城糧庫工作,每年秋收回來,幫二老割麥子。大兒子的長相,最接近趙家爸,中等身材,微胖,面容和藹,常帶笑容,逢人就問:今年的糧食咋樣?總不忘在牆面加上合適的稱謂。

趙家爸走路老背搭手,不忘握著他的老煙鍋,菸袋在溝子後面甩來甩去,甩來甩去,像跟著一隻小寵物,在不停地動彈。他的煙鍋嘴是玉石的,聽人說玉石的煙鍋咀用到一定年限,裡面會出現一隻類似蚰蜒的蟲子,但我最終沒有從趙家爸的煙鍋咀裡看見那隻蚰蜒,這種留在童年時期的幻想就成了我現在安慰自己的方式:人,應該有幻想,並長期保持。

還聽人說,一個人的玉石煙咀,第二個人不能抽,因為氣色的緣故,玉石會炸裂。為此,有一年暑假,我和趙家爸一起放牛時,專門要來抽了一口,趙家爸並沒有忌諱,慷慨地遞給了我,旱菸的苦辣嗆得我眼淚直流,舌頭麻的像食用了麻椒,幾乎失去直覺。時隔幾天,我發現趙家爸的玉石煙鍋,並沒有炸裂。看來人們說的神乎其神的東西,不一定都是真的。

鄉情散文:愈走愈遠的鄰居

趙家爸的大上房和大門樓子是蘇臺最早蓋起來的人家,尤其他家的大門樓子,在蘇臺獨樹一幟,大氣,豪華,氣派。要知道,蘇臺的好多人家,大門就是在石頭壘砌的院牆中間,留出一個豁口,這就是大門。截止到我長大,再到後來搬遷,蘇臺有大門樓子的人家不多,像趙家爸家那樣的大門樓子,在蘇臺獨一檔。

趙家爸的二兒子結婚時,我上二年級,那天混在人群裡吃了好多菜碟子,胡蘿蔔絲、甜菜根、豬肉炒粉條……混了肚兒圓,還從亂哄哄的娃娃堆裡搶了幾個沒有響的鞭炮,裝進衣服兜裡,感覺很富足。

那天的歡樂是二兒子和新媳婦給二老敬酒時戛然而止的,當兒子執著酒提,給趙家爸倒酒時,他故意把酒提子扔在了地上,隨著一聲打碎的響聲,兒子頭也不回地進了婚房,把眾人和新媳婦、趙家爸和趙大嬸撇在身後,晾在院子裡。眾人上前敲門、勸解,都沒有效果,一個個灰心地溜出了大門,回家去了。這時候,新媳婦不樂意,衝進去和新朗官撕打了起來。最後,女方陪嫁的錄音機砸了個稀巴爛,大立櫃的鏡子打了個粉碎,三抽桌子的一條腿也被打折了,總而言之,婚禮就這樣結束了。

後來聽人說,二兒子記仇,故意給趙家爸難堪呢。他小時候不聽趙家爸的話,大冬天被麻繩捆上,在刮河灘的冰面上站了半天,要不是趙大嬸及時趕來攔擋,趙家爸差點把被捆的兒子塞進冰窟窿,就因為這,才積攢了他對趙家爸的深仇大恨。新媳婦一看,哪能樂意,你這分明是給我不給面子,故意整我,讓我在村子裡抬不起頭,才引發了新的戰爭。

結婚不久,趙家爸就把二兒子另出去單過了。家另了,該分的家產在公證人的主持下也分了,但分家沒多久,二兒子提著撅頭攆來,把趙家爸家裡連挖帶砸,像過了一遍土匪。大上房房頂被挖了幾個窟窿,門窗打的東倒西歪,大門樓子兩側貼的青磚、雕刻的獅子都被挖了,嶄新的門扇上用撅背砸出兩個洞,裝胡麻的袋子也被挖爛了,明亮亮的胡麻撒了一大門,引來一群豬哼哼唧唧搶著吃,鼓風機從大門裡飛出來,在路上咣噹當地滾,廚房裡的兩口大鐵鍋成了犧牲品,鍋臺被挖了,牛鑽進廚房,屎拉了一地。二兒子做這一切都時候,趙家爸和趙大嬸在頭牛溝的山林裡躲了一天,天黑時才摸回家。

事情過了好久,趙家爸家裡才恢復了安寧,但那種安寧是令人心碎的。

鄉情散文:愈走愈遠的鄰居


當蘇臺人全部搬離蘇臺以後,趙家爸和趙大嬸成了留在山溝裡的孤寡老人,由碎女兒跑著照看了幾年後,蘇臺林場要擴建,荒蕪的蘇臺要重新規劃,電也斷了,水泉也被推土機推了,趙家爸老兩口,不得不投靠了在縣城退休的大兒子。大兒子沒有直接把老人請進家裡住,而是給南門附近租了一間平房,共兩個老人住。

再後來,母親告訴我,你趙家爸去世了,你趙大嬸進了鄉里的養老院。我問母親,為啥不進城裡的養老院?娘說,費用高,交不起,再說了,人已老,住哪不都一個樣。

母親說話時,眼裡分明有淚花閃動。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