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5 “戇頭”汲黯先生


“戇頭”汲黯先生

汲黯先生

在漢武帝當政初期,朝堂上有個著名的“戇頭”,那就是主爵都尉汲黯先生。且看《史記·汲鄭列傳》之記載:

當是時,太后弟武安侯蚡為丞相,中二千石來拜謁,蚡不為禮。然黯見蚡未嘗拜,常揖之。天子方招文學儒者,上曰吾欲云云,黯對曰:“陛下內多欲而外施仁義,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上默然,怒,變色而罷朝。公卿皆為黯懼。上退,謂左右曰:“甚矣,汲黯之戇也!”群臣或數黯,黯曰:“天子置公卿輔弼之臣,寧令從諛承意,陷主於不義乎?且已在其位,縱愛身,奈辱朝廷何!”

“當是時”,大約是建元六年(前135)。這一年,西漢朝廷發生了三件大事:其一,這年5月,太皇太后竇漪房辭世。竇太后是文帝皇后、景帝老孃、武帝老祖母。後元三年(前141年),景帝駕崩,武帝繼位,酷嗜黃老之學的老祖母高居雲端,凌駕於武帝之上,對他的改革意圖嗤之以鼻,曾經下令瘐殺了武帝的左膀右臂趙綰、王臧等人。今次老祖母駕鶴西行,年輕的武帝終於“翻身得解放”,開始大展拳腳,舉賢任能,實施改革。其二,太皇太后薨逝,武帝老孃、太后王娡躍升為“龍頭老大”,她的異母弟田蚡隨後出任丞相,飛揚跋扈,處處掣肘武帝,時不時給他弄點尷尬。其三,政績輝煌的東海郡(今山東郯城縣)太守汲黯升任主爵都尉,成為位列九卿的朝廷大員。

“戇頭”汲黯先生

太皇太后竇漪房

這時候,漢武帝只有21歲,血氣方剛,雄心勃勃,一如大鵬飛騰,意欲改天換地,而他的老舅、丞相田蚡,依仗老姐勢力,一時間權傾天下,滿朝高官爭先恐後大拍其馬屁,紛紛攜著重禮,前往丞相府跪拜之,田蚡倨坐在太師椅上,耷拉著眼皮安然受之,連屁股都不抬一下。主爵都尉汲黯卻對田丞相不卑不亢,偶爾見面,只是拱手致意,令丞相頗為不快。那時候,武帝多次下令舉薦賢才,上朝時說起此事,意氣風發,神采飛揚,豈料汲黯不以為然,悍然怒懟說:陛下意欲鯨吞天下,卻裝出一副仁義面孔,難道是要效仿上古先賢唐堯、虞舜的治國方略嗎?武帝聞言,氣得臉都黑了,只是不便發作,當即下令罷朝。眾朝臣嚇得夠嗆,議論紛紛:“哎哎太過分啦,汲黯這個戇頭!”

武帝拂袖而去,眾臣圍住汲黯,七嘴八舌數落他不識時務,汲黯慨然回答:天子設置公卿百官,難道是為了讓他們一味阿諛逢迎拍馬屁,將君主置於背離天道之窘境嗎?我身居九卿,如果只為保全自己的生命與權位,而一味奴顏婢膝,曲意奉承,整天高喊陛下聖明,倘若因此壞了朝廷大事,那又該如何呢?——眾臣面面相覷,一時無語。

“戇頭”汲黯先生

丞相田蚡

汲黯(?--前112),字長孺,濮陽(今河南濮陽)人,據說其先祖乃西周時期衛國國君寵臣,血胤純正,累世高官,他已是第七代“紅色傳人”。是否如此,天曉得也。不過,這股汩汩奔流的“紅色血脈”還真幫了他的大忙,景帝時代,他依靠老爹舉薦,被任命為太子洗馬,貌似太子的馬伕,負責餵馬洗馬等瑣事,其實這是一個類似太子老師的角色,負責輔導太子關於政事、文理知識,官爵為五品,據說開始稱為“先馬”,後人誤作“洗馬”,後來將錯就錯,成為朝廷定製官員。

景帝死後,劉徹繼位,任命昔日麾下洗馬汲黯先生為謁者,這是皇帝的侍從官,負責接待引見賓客,擔任警衛,偶爾奉命出使。那一年,東越(浙江南部、福建北部一帶)的閩越人與甌越人發生衝突,戰況激烈,武帝指派汲黯前往視察,可是,他根本沒有到達東越,只走到了江蘇吳縣,就撥馬返回,稟報武帝說:“越人相攻,固其俗然,不足以辱天子之使。”他說,東越人互相掐架,源於他們的好鬥本性,哪裡值得勞駕天子使臣嘛!

這次出使東越,他不至而返,其實是有違皇命的,武帝未置可否;而此後的一次出使河南,就更值得商榷了。

河內失火,延燒千餘家,上使黯往視之。還報曰:“家人失火,屋比延燒,不足憂也。臣過河南,河南貧人傷水旱萬餘家,或父子相食,臣謹以便宜,持節發河南倉粟以振貧民。臣請歸節,伏矯制之罪。”(《史記·汲鄭列傳》)

“戇頭”汲黯先生

河內郡火災

河內郡(今河南武陟縣一帶)發生了火災,大火蔓延,千餘家被焚燬,損失慘重,武帝派汲黯前往視察災情,他回來報告說,河內的百姓家失火,因為房屋密集,鱗次櫛比,延燒成災,不足憂慮也。我經過河南郡(今河南洛陽一帶)時,看到當地窮人飽受水旱災害煎熬,災民成千上萬,竟然還出現了父子相食的慘劇,我就矯詔下令打開官倉,賑濟災民。請皇上究治我假傳聖旨之罪。武帝沉吟片時,“上賢而釋之,遷為滎陽令”,武帝認為他賢良,免罪,卻將他逐出朝堂,改任滎陽縣令(今河南滎陽市)。

應當說,作為皇帝倚重的身邊侍從,汲黯的兩次出使,是有辱使命的。其一,東越人本性剽悍,鬥毆作亂,極易引起騷動,破壞天下穩定,汲黯居然不肯親赴當地考察,反而以“有辱天子之使”為藉口,敷衍搪塞,轉身就走,實在不負責任。其二,河內郡大火成災,百姓啼飢號寒,他竟然說什麼“不足憂也”,不肯前往,轉而賑濟河南郡災民。誠然,他賑濟河南災民有功,可是這不能成為他拋棄河內災民的理由;他有功於河南,卻有罪於河內。一碼歸一碼。武帝對此心知肚明,雖然嘴上讚了他一個“賢”字,卻將他打發到滎陽去了。

堂堂朝官,皇帝侍從,卻被扔到一箇中原小縣去做七品縣令,他哪能接受呢,就此稱病不朝,“黯恥為令,病歸田裡。上聞,乃召拜為中大夫。以數切諫,不得久留內,遷為東海太守”。汲黯不肯前往滎陽赴任,稱病回家,將息度日,武帝愛惜其才,任命他出任主掌論議的中大夫,然而由於他性情亢烈凌峻,屢屢出口傷人,難以久留朝廷,不久改任東海太守,豈料,這裡成了他日後飛黃騰達的基礎。而他治理東海郡的“法寶”,卻是武帝並不喜歡的黃老之學——“黯學黃老之言,治官理民,好清靜,擇丞史而任之。其治,責大指而已,不苛小。黯多病,臥閨閤內不出。歲餘,東海大治。”(《史記·汲鄭列傳》)。

“戇頭”汲黯先生

黃石公

所謂“黃老之言”,即“黃老之學”,是黃石公學派與老子學派的合稱,尊傳說中的黃帝與老子為創始人。黃石公與鬼谷子齊名,是春秋戰國時期諸子百家流派之一,因在襁褓之中被棄於黃山,故稱“黃公”,著有《太公兵法》《黃石公略》《雕刻天書》等。“黃老之學”兼容幷包,倡導“貴清靜而民自定”,其為政之道是“省苛事,薄賦斂,毋奪民時”,主張“無為而治”,君主掌控政治大方向,因勢利導即可,不必過多幹涉。這一學說,在西漢初年十分盛行,那時建國不久,百廢待興,輕徭薄賦,與民生息,當然符合潮流。到了武帝時代,他以構建大帝國為己任,強化“大一統”,對內加強君主專制與中央集權,對外採擴張政策,窮兵黷武,醉心於開疆拓土,所謂“黃老之學”只能叨陪末座,他還因此多次受到竇太后斥責。

汲黯在東海郡施行“黃老之學”,提綱挈領,抓大放小,“治務在無為而已,弘大體,不拘文法”,他羸弱多病,臥在病榻上調度指揮,選用一批幹吏衝鋒陷陣,短短一年間,居然達到了“無為而治”之目的,並因此受到武帝賞識,擢升為主爵都尉,位列九卿,可謂陰差陽錯也。至於他不肯跪拜丞相田蚡,在朝堂上怒懟漢武帝,被群臣鄙稱為“戇頭”,不過是其耿介性情的延續罷了。

“戇頭”汲黯先生

千古多少事,盡在雲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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