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天熱的厲害，樹上的葉子打著卷兒無精打采的耷拉著，蟬鳴一聲賽一聲的響亮。
王德忠肩上扛著一根木棍，手把住前頭，後邊那頭挑著一個大蛇皮口袋，裡面鼓鼓囊囊，裝滿了易拉罐飲料瓶一類的東西，是他一早上的收穫。
路過昌盛街的時候，他想起兒子王亮的公司就在附近，於是到路邊的快餐店，買了一份盒飯準備送過去，裡面是他愛吃酸辣土豆絲和紅燒肉。
接到父親的電話，王亮匆匆趕下樓。乍從陰涼的辦公室到外面，熱浪滾滾，白亮的陽光猛烈的直撲而來，王亮不由自主的用手擋住眼睛。
“亮子，我在這兒呢！”王德忠喊了一嗓子，王亮才看見縮在樹背後的人。“哎呀爸，你又出來撿破爛了！怎麼老不聽人勸呢？”王亮看著滿頭大汗的王德忠，嫌棄的說。
“這不閒著沒事嘛。諾，給你的，趁熱吃，怕你一忙起來又顧不上吃飯，餓得胃疼。”王德忠把盒飯遞給他，笑眯眯的說。“你吃了沒有？”“我回家煮麵條，快拿上去吃吧，你下午還要上班。”
這時，有幾個剛下班的同事出來吃午飯，看見王亮和一個邋遢黢黑的老頭站在一起，紛紛投來了好奇的眼神。
王亮臉上有點掛不住，提著盒飯返身往辦公室走，心裡不停埋怨王德忠：“好歹也是個知識分子，退休了養養花下下棋多好，出來撿破爛，多丟人啊！”
此時王德忠已經走遠了，他半躬著身子，蛇皮口袋投在地上陰影幾乎將其瘦小的影子整個蓋住.....
02
王亮晚上回家已是九點鐘，王德鐘不在，飯菜溫在電飯鍋裡。他匆匆吃完，看著不大的房間又被老爸堆滿了各種廢品，一股無名火突突的從心裡往上竄。
他還記得，第一次帶女朋友玲玲回家前，特地叮囑了老爸一定要將屋裡亂七八糟的東西清走，好好打掃下衛生，再噴點花露水，他可不想把人家給嚇走。
王德忠當時滿口答應，還說要炒幾個好菜招待準兒媳。可當他領人進門的時候，王德忠才剛回來沒多久，身上髒兮兮的衣服都還沒換，囁嚅著說今天走的有點遠，衛生還沒來得及搞。
玲玲雖然禮貌地微笑著，眼裡卻佈滿了驚詫和鄙夷，拒絕了王德忠殷切的留客，說家裡有事就出了門。
王亮急忙追出來，拉著她的手解釋。玲玲冷冷的甩開他：“你爸明明就是個撿破爛的，還說是退休教師，騙鬼呢！我們完了，你以後別來煩我！”
王亮再怎麼說她都不聽，扭著高跟鞋就走了，之後把他的微信刪除，電話拉黑，擺明了要和王亮分手。
王亮為此和王德忠鬧了很大脾氣，指責他撿破爛都撿傻了，老了老了要那麼多錢幹嘛，每個月五千塊的退休金還不夠花嗎？
王德忠沒有辯駁，只是盯著語氣不善的兒子說：“我不偷不搶，靠勞動掙錢，沒什麼可丟人的！”
他沒告訴王亮，當天約好來收廢品的老熟人有事沒來，他自己拉著小推車去城郊的廢品站送賣。第三趟回家的時候，為了避讓一輛開得飛快的摩托車，不小心摔倒了。
小腿疼得厲害，蹣跚了半天才走回來。這不剛進家門，準備把剩下的紙皮收著藏起來再打掃衛生的時候，王亮和他的女朋友就到了。
王亮後來還追著前女友解釋了一段時間，人家也不聽，他也就淡了心思，畢竟強扭的瓜不甜是不。只是老爸這個人，明明退休金也不低，卻喜歡出去撿破爛這個習慣，他百思不得其解。
03
你看這都幾點了，還不回家！王亮又氣又擔心，掏出手機給他打電話，卻一直沒人聽。於是他窩在沙發上開了一局王者榮耀，邊打遊戲邊等。
時針快指到10點的時候，王德忠終於回來了。王亮問他怎麼這麼晚，王德忠撓撓頭說去圖書館看書出來，順便又撿了會東西。王亮無奈的搖搖頭，洗完澡進屋睡覺去了，他反正是說不動自己老爸了。
房間隔音不好，王亮躺在床上，聽見老爸還在外面窸窸窣窣地整理著瓶瓶罐罐，不免又是一陣氣悶，東想西想的，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
8月份的時候，公司新來了幾個大學生，分到王亮部門這邊的是個漂亮女孩，名叫丹霞。一幫單身狗瞬間兩眼冒光，有事沒事就湊到人小姑娘跟前獻殷勤。
丹霞對誰都笑眯眯的，幹活勤快，積極熱情，雖然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樣濃妝淡抹，衣著精緻，但勝在青春朝氣，普通的白襯衣都能穿出不一樣的味道。
王亮也很喜歡丹霞，不僅因為她能力出眾，每次交代給她的任務都能提前完成，更因為她不作，身上有一股子天然的質樸，看人的時候眼睛裡有光，很真誠，在她面前，整個人都會放鬆下來。
這天晚上，王亮忙到很晚才下班，他從小辦公室裡出來時看見丹霞還在電腦前敲鍵盤。走過去問道：“丹霞，這麼晚還不下班呀？”
“嗯，馬上馬上，等我做完最後一頁PPT就好了。”女孩子轉頭給他一個笑臉，清脆悅耳的聲音在空曠的辦公室裡顯得格外好聽。
王亮的心不爭氣的跳動加速，厚著臉皮說：“你餓不餓，我請你去吃宵夜吧。”“好呀，那就讓王經理破費咯，剛好我晚飯還沒顧上吃呢。”丹霞眉眼彎彎，大方說道。
城市的夜晚燈光璀璨，丹霞拒絕了王亮去西餐廳的提議，拉著他來到了小吃街，說她知道有一家燒烤店，東西便宜又好吃。
王亮和丹霞找到地方坐下後開始閒聊，夜雖然已經深了，這裡依然人頭湧動，多是出來吃東西的年輕人。各種食物的香氣混合瀰漫，鑽人鼻孔，聞得王亮也不禁飢腸轆轆起來。
熱氣騰騰的炒米粉和烤肉串一上來，丹霞招呼王亮說開動吧，就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進攻了。她吃得很快很大口，滿足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04
王亮想到前女友吃菜總是小口小口的，斯文又秀氣，一頓飯能吃一個小時，再對比眼前的女孩子，覺得丹霞可愛極了。他也放開了形象，抓著烤雞翅大快朵頤，辣椒孜然粉粘了一嘴。
兩人吃完后王亮去結賬，丹霞掏出手機看微信，低頭走路不小心撞到個人。她連忙扶起老人家，一邊說著對不起，一邊替他收拾散落出來的塑料瓶和易拉罐。
好巧不巧，這個人是王德忠，他今天從圖書館出來就溜達到這邊來撿廢品了，正當他彎腰拿腳下的礦泉水瓶時，被丹霞撞得一屁股坐倒在地，身後的大袋子也散開了，裡面的零碎滾落了一地。
王亮給完錢回來，看著蹲在地上往蛇皮口袋裡撿垃圾的丹霞和老爸，一時搞不清楚狀況。問道：“爸，你怎麼在這兒？這怎麼一回事兒啊？”
丹霞滿懷歉意的說：“哎呀他是你爸爸呀，是我不好，沒看路撞到了叔叔。”王德忠急忙擺著手說：“不不不，是我沒注意前面有人就去撿東西，不賴你，姑娘。”
兩個乾淨整齊的年輕人和個撿破爛的髒老頭這一番動作對話，讓周圍的食客們都紛紛好奇的盯著他們看。
王亮的臉黑了，他粗魯的扯過王德忠的大口袋背到身上，大步朝前走去，丹霞扶著王德忠跟在身後。
到了小區樓下，王亮本不想讓丹霞進去堆滿了廢品的自己家，當時就要送她回去，無奈王德忠非要請人家姑娘進去坐坐喝口水。
丹霞也不推辭，跟著進去，看見客廳裡陽臺上堆成小山似的各種廢品也沒有表現出絲毫訝異。反而連聲誇讚王德忠說：“叔叔，您可真能幹，撿了這麼多廢品！”
王德忠嘿嘿一笑：“是啊，能賣不少錢呢！”又急忙洗乾淨手倒了水，拿了水果給丹霞吃。
丹霞端坐在沙發上和王德忠聊天，她明媚的大眼睛閃閃發光，笑到開心處，左頰上露出了個小酒窩。
王亮一時看呆了眼，心想這個女孩子真的很特別，也放下了擔心：他還以為丹霞會像當初的玲玲一樣轉頭就走呢。看來人和人還真不一樣！
王亮送丹霞回去的時候，兩人聊了一路，從生活到工作，感覺距離一下子拉進了不少。
05
又是一個忙碌的深夜，王亮揉揉眉心，看著面前終於做好的資料，長出了口氣。這時他的手機突然響了，接起後是個陌生的男聲：“請問是王亮先生嗎？請立刻到人民醫院來一趟，您的父親出事了！”
王亮急忙衝出門，留下加班的丹霞見他神色不對，趕快跟了出去。
兩人趕到醫院的時候，王德忠已經不行了。晚歸的他被一個醉鬼開車撞倒後，人送到醫院因為失血過多沒能搶救過來，連兒子最後一面也沒見上。
王亮緊緊握住老爸皸裂枯瘦的手，趴在床頭悲聲痛哭。自從十歲那年，媽媽患病去世後，老爸就一直單身未娶，又當爹又當媽的把他養大，給他洗衣煮飯，供他上學讀書……
往事點點滴滴，在王亮的腦海中盤旋迴放。他好後悔，為什麼總是忙於工作，都沒能好好陪他吃頓飯，帶他出去旅旅遊。甚至覺得撿垃圾的他給自己丟了人！
旁邊得丹霞單手捂嘴，眼淚不受控制的汩汩湧出。第一次見到王叔叔，她就覺得特別親切，讓她想起了自己的爸爸，也是這麼和藹，拼了命也要供自己和弟弟讀書。
處理完王德忠的後事，王亮始終抑鬱寡歡，狀態非常不好。丹霞很擔心他，一有空就陪在他身邊。
這天，他們在整理王德忠的房間。王亮打開一個上了鎖的抽屜，裡面是一堆信和證件。丹霞拿在手上，看著看著突然放聲大哭。
她哽咽著說：“王亮你看，原來叔叔就是王樹人啊！你不知道，我從高中到大學，每個月都會收到一筆資助款。沒有這些錢，我根本不可能讀完大學！我只知道他是這個城市的，所以畢業後來了這裡，就是希望有一天能找到他，當面和他說一聲謝謝！可是，可是……”
說到這裡，丹霞傷心極了，趴在王亮肩膀上，再也說不下去了。王亮接過東西，慢慢翻看，眼淚也止不住掛了兩行。
這些遺物當中，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但每一樣都是無價之寶：泛黃的捐資助學憑證，希望工程的救助報名卡，受助孩子的來信……
他在其中看到了丹霞的信，她說：“王叔叔，我們一家人都非常感謝您，等我長大了，我一定會報答您，我也要做個像您一樣的好人……”
他也看到了王德忠的回信，寫道：“努力讀書，用功學習，做個對社會對國家有用的人……”署名是王樹人，地址寫的是他曾經工作了幾十年的學校地址。
在王德忠去世後的一個月，王亮終於得知了他撿垃圾的真相：原來父親這麼多年省吃儉用，對自己苛刻吝嗇，是把錢都捐給了那些貧困的孩子們。
他看起來落魄，遊走在生活邊緣，可他的靈魂深處繁華而又純淨，他比任何人都懂得愛的真諦。
王亮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為自己有這樣一個爸爸，感到如此驕傲和自豪！（作者：朱朱）
翠脆生生：中年美少女一枚，現居銀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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