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6 田地沒了,農民父母成了村頭的“臨時工”

田地沒了,農民父母成了村頭的“臨時工”

1.

我是在村子解封的第三天回到家的。本地疫情不嚴重,且全部治癒,以至於在大街上並沒有多少戴口罩的人,除了一些店面和菜市場還在關門外,其他陸續都恢復正常,個別工廠也申請開工了。憋了一冬天,人們想幹活了。

農村人是閒不住的,因為對於很多人來說,除了看電視、串門和大街上拉呱,老農民能夠娛樂的事情並不多,只有幹活和賺錢能夠讓他們充實,消耗無聊的時光,但大部分農民早就沒了土地。

各種工廠在吞噬著田地,高速路又佔去大部分,地漸漸就沒有了。

小時候,我們家有五畝地加一個菜園,會種小麥、玉米、大蒜、花生、大豆、綠豆、紅薯、棉花等,需要大量的時間在田裡忙活,後來變成了三畝,菜園沒了,又變成了兩畝,只簡單種點小麥和玉米,再後來修高速路,只剩下八分地,到前年一分地都沒有了。

很多人成了沒有土地的農民。之前我在文章裡說,農民有地不會慌,至少餓不著。現在沒有錢,真的會吃不上飯。好在大部分人都有其他營生,或開廠當老闆,或做點小生意,或給人打工,總能活下去。

我們那裡有很多的木材加工廠,很多人在這個產業鏈上營生,這可能是鄉村工業化和農田被吞噬後帶來的好處,但他們說不出這是好還是壞,因為沒有選擇了,只能投身到經濟的浪潮中,要麼當老闆發財,要麼在這個產業鏈條中賺點辛苦錢,至少比種田賺得多,所以也沒人有怨言。

2.

之前有一條新聞說,日本有90%的棺材來自中國某縣,說的就是我們當地的幾個村鎮。當然那只是其中一項,各種板材都有,多是初加工產品,這裡消耗了全國大部分的桐木和楊木,可以把一棵樹裡裡外外都拿來加工,板材、鋸末、刨花、樹皮、樹樁和樹根。

我的童年記憶充滿了桐木板、白乳膠和502的味道。小時候除了下地幹活,就是在家的鐵架子上粘板子,很多孩子都當過童工,幫父母幹活,而輟學的年輕人會去木材廠當工人。當然童年記憶也伴隨著農田流失和河流的汙染,還有各種興衰。

過去我們那裡鮮少有去大城市打工的,在當地總能找點事情幹。但前些年隨著上一代工廠的衰落,再加上木材市場的不景氣,人們才開始出去打工,搞裝修、去工地、搞綠化、挖地鐵、修路或者去新疆摘棉花。

後來家鄉新廠子又多了起來,年輕老闆們開始通過互聯網和阿里巴巴找客戶,把產品發到海外和全國各地,人們又陸陸續續能夠在十里八鄉找到營生了。

我哥曾在北京挖地鐵很多年,特別累,最近不出去了,以拉刨花營生(從壓刨機那裡收集刨花,然後再賣掉,這是加工刨花板和三合板的原料),但依然賺的是辛苦錢,又髒又累,好不必遠行。

農村的工廠沒有雙休日概念,都是按天或者按量給錢,一天工作12個小時、兩班倒是常有的,也沒有社保,沒有加班費,更沒保險。而且工作不穩定,任務少的時候,就沒得活兒幹了,自然也沒錢。

說到底,都是臨時工。

當然也沒有房租,沒有交通費,騎個電動車幾分鐘就到,不像大城市有緊迫感和漂泊感,節奏是慢的,哪裡需要人就去那裡找活幹,十天半月沒工作沒收入是常有的事情,只是相對於城市來說,壓力沒那麼不大。

3.

父親這些年不再出去打工了,之前想搞養殖,也放棄了。人漸漸老了,那些人生的不甘也只能放下。他在附近打臨工,有時給木板廠燒鍋爐,賺的不多,也不累,就是耗時間。去年在木板廠壓板子(用液壓機把木材板壓平),一天有150,但不是每天都開工。

我回來那天,他上了一天夜班了。工作兩班倒,本來在白班,村裡有個年輕人不想上夜班,父親就和他換了,覺得年輕人白天要忙的事情多,不一定睡得著,他對日夜顛倒的生活可以忍受。

但第二天接到電話,說今天不用去了,父親以為疫情期間活少,才不讓去的。後來才知道,他失業了,被裁了。

詢問得知,父親那組有個開叉車的人把廠裡的東西撞壞了,領導很不高興,就把整個組給撤掉了,反正活少,不影響進度,還省錢。父親有點冤,如果不和年輕人換組,失業的該是那個年輕人吧。

農村的工廠就是這樣,工作經常說沒就沒了。沒合同,沒遣散費,來和去都是一句話的事情。哥哥家的孩子,在電視機旁邊吵吵鬧鬧看動畫片,雖然都過十歲了,卻感受不到大人丟掉工作的憂傷。

父親嘆氣。不過,在發了一些牢騷,打了一通電話後,他又找到新工作了。那個年輕人的叔叔,幫父親介紹到了另一家木板廠上班,算是彌補歉意吧,但這個工廠還沒開工,父親要在家裡等。

閒著,對他來說很難受,每天無事可做,父親不愛到街上拉呱,不會刷手機,看電視無聊,也不湊牌堆了。吃完飯睡會兒覺,便在院子裡來回溜達,敲敲打打,有時去後院的菜園裡忙活,鋤草、澆水、施肥。

田地沒了,農民父母成了村頭的“臨時工”

這片菜園是院子改成的,原本是留給我的院子,現在奶奶住著。父親種了一輩子的地,地卻沒了,他只能在這小小的菜地裡揮灑熱情了,那麼的一絲不苟,那麼的較真,和母親爭論著生菜該怎麼種才行。

4.

母親找到了一份拔釘(拔掉建築木材上的釘子,廢木材再加工)的工作。印象中,母親做過的工作很少,和這裡的大部分女人一樣,把人生獻給了家庭,下地做飯養育孩子,等老了還有一個個孫子照看,以及婆媳問題,生活諸多事情,依然沒有安心的時刻。

拔釘每天下來五六十的收入,但母親一個電話,引來老老少少很多婦女都想去拔釘,因為疫情期間,大家都閒得慌,能掙點小錢又能拉呱,挺好。因為拔釘,母親多了很多社交生活,不必陷在生活的愁緒裡。

每次回家,我回家會往家裡放幾千塊,並再塞給母親一些。這次她沒要,說家裡不需要錢,我給父親,他也沒要。

也許,他們真的不需要吧,也可能是他們猜到,我這一年在外沒掙什麼錢,想減輕我的負擔。但我清楚,無論人生在怎樣的抉擇中,都要該想想如何掙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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