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隨便走進一間教室去聽課——也不算隨便，因為這間教室離我辦公室最近，我正好那節課有時間，看班課表是英語課，就進去了。
這是三年級的英語課堂。從前年開始，遼寧省規定小學三年級才正式開設英語課（以前十幾年從一年級開設），所以，剛開學不久，這一堂課的基本內容，就是一個最簡單的句型：Hello, I’m… 最多再加上Miss Zhang或者Miss Guo的稱謂。這真是最簡單的句型了，發音也不難，就算從前沒有學過的孩子，跟老師讀兩遍，再聽同學讀兩遍也都能說得像模像樣了。
然而，出乎我的預料，就這麼一句話，全班竟然有三分之二的學生都說得磕磕巴巴，需要老師不住地提醒或者糾正。我記得30年前，我教那些從來沒有學過英語的孩子，都沒這麼費勁過。而現在，是什麼年代了？家長對孩子的教育重視程度差不多已經登峰造極，這些三年級的孩子，大都是從幼兒園開始，就參加各種興趣班培訓班，到處補英語了（保守估計，至少80%以上），如此這般學了三四年，說個這麼簡單的句子，怎麼還這麼費勁吃力？
課堂上的英語老師是我們學校最優秀的英語老師（沒有之一，我自嘆不如），雖然不過是一堂常規課，但她對學生的訓練，還是設計情境訓練強度和廣度都十分到位，她還臨時利用了一下我，讓孩子挨個跟我打招呼，練習這句話（我說她就是“報復”我沒打招呼就去聽課）。然而，這些孩子啊，也就三分之一能夠乾脆利索地說出來，其餘的還是遲疑茫然。
我坐在課堂上，情不自禁開始懷疑教育，懷疑人生了。
這些孩子，有幸遇到了一個最重視教育的時代，他們的父母為了他們的成長真是不惜金錢精力，從幼兒園開始，課內課外學了這麼多英語，我們學校也在一二年級開設了以聽說為主的“繪本”課。可到了三年級，這麼多的孩子怎麼連基本的語感都沒有，比沒有一點基礎沒有的還要糟糕？
課後，我跟任課的英語老師交流，她說這個班還算是好的，還有班級不如這班呢。
為什麼會這樣？學來學去，跟沒學一樣，不，好像還不如沒學，我們的教育出了什麼問題？
生活在城市，工作在校園，這些年耳聞目睹，身邊幾乎都是又用心又焦慮的家長，她們為了孩子能夠不輸在起跑線上， 從小便把孩子送進各種興趣班，稍大一點便轉戰補課班----幼兒園的孩子學一年級課程，一年級的孩子學二年級的課程……小學的孩子學初中課程，初中孩子學高中課程……文章寫到這裡，我想，我是不是應該給教育部提個建議？為了順應民意民情，乾脆延長學生在校上課時間，然後每個年級的課程都重複學兩遍或者三遍，滿足家長的願望。至於教師，學校可以擴大編制，增加教師，像醫院一樣三班倒，如此還可以解決一大批就業問題……
不，教育規律不是這樣子的，這也不是成長的規律。
就像一顆種子，在同一個時間段非要澆兩次水，施兩遍肥，如果能命令太陽，乾脆讓陽光日夜照耀，這樣的種子，就能長得更好更飽滿嗎？
我不敢說，這些孩子的思維和語感，是不是被各種超前補課、反覆學習給弄得麻木和遲鈍了，但他們現實的表現卻真是對不起父母的辛苦，配不上他們的努力。
我也曾很多次跟抱怨陪孩子補課辛苦、為了陪孩子寫個作業而雞飛狗跳的家長們交流，她們的說法是，正是因為從小就開始補課，正是因為提前學了課程內容，孩子才能這樣，如果要是不補課不提前學的話，他們一定更加糟糕。所以，未來一定要多補課，多多提前學。說這些話的時候，她們的眼中閃爍著堅毅而勇敢的光芒，那是為了孩子的未來甘願犧牲自己一切的大義凜然與視死如歸，我覺得，她們一定是被自己感動了——這麼勞苦功高，這麼任勞任怨，真是一個偉大的母親啊！
優秀的孩子是什麼樣？這個見仁見智。但我覺得，應該是學習習慣的養成，是思維能力的靈動，是保持學習的能力和興趣，是擁有強烈的探索精神。在全民補課的大軍中，除了少數孩子之外，我深度懷疑，有更多的孩子都被負責任的父母培養笨了，培養平庸了，培養遲鈍和厭學了-----當然她們不會這麼認為，她們覺得如果不是自己這麼賣力，孩子必然會更加糟糕……
我不再舉例證明我的觀點了，因為世界豐富多元，我能舉出一堆證明我觀點的例子，你也能舉出一堆證偽我觀點的例子，這麼爭論毫無意義。
我要說的是，我本人知行合一。我兒子從小學到高中，除了初中三年學校老師要求補課（其實好像也沒啥用），我從來讓他補過一堂課。我也未曾給講過一道題，更沒有輔導他寫過一篇作文——上了高中後，他主動請我看過幾篇作文，那是他自覺滿意，希望得到我的誇獎。除了一年級他不認字，我給他讀過數學題之外，我也從不陪他寫作業，他亦來沒有因為寫作業犯愁過——對，即使在最辛苦的高中，他也從未因為寫不完作業在11點以後睡覺。11點以後睡覺的情況是有的，那是他為了玩遊戲。
他不算優秀，高中畢業只考上一個普通一本大學（如果不選專業是能進211的，但我們喜歡選擇自己的興趣），但他從不排斥讀書學習，學習過程毫不吃力，我為此而無比欣慰。我相信，一個擁有終身學習能力的人，未來有著無限可能……
閱讀更多 北方麗人讀書觀史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