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她。天生的戲子
白色婚紗，曳地綿延，伴她踏上紅毯長梯，走進一道白色大門，驀然回道一笑：“拜拜！”——她不但嫁給舞臺，還從容地策劃了葬禮，親口道別。……世事短如春夢。夢裡繁花似錦，金玉滿堂，崇拜者眾，食客三千，花燈璀璨，掌聲雷動，揮霍縱情，男歡女愛，如痴如醉，欲仙欲死……
——李碧華《還是情願痛》
這是，李碧華對梅豔芳追憶的文章中的句子。
我摘抄下來，是為感念她對梅豔芳的思念之真切、之深刻。
今日，她雖早已離去經年，然而，我知道在梅迷的心中，她永遠都在。且仍以那百變的形象出現，並佇立於某一個地方。長長久久，不離去，亦揮之不去。
我知道，用筆記述她的點滴，實則冒昧。然而，她這個生如夏花般絢爛女子的芳華絕代，又驅使我不得不落筆，虔誠地給予抒寫。
那麼，就讓我忐忑著、虔誠著，來抒寫關於她的過往種種吧！
記得，曾有人如是鑿鑿地說：香港影壇的名伶中，只有哥哥和阿梅最配得上“戲子”二字，那種於舞臺的天分與熱愛，變幻之美與身世之傷，給人宛如隔世的恍惚。
誠然，這樣的說辭，言之最精淨、入骨。
所謂“天生戲子”，得益於她童年時期為了生計而登臺表演的辛酸經歷。她，自4歲半時，便踏上舞臺，跟隨媽媽和姐姐梅愛芳一起在荔園登臺唱《賣花姑娘》。從此，舞臺就成了她生命中如影相隨的一部分。
之後，她於1982年“第一屆全港新秀歌唱大賽”中創造了自己的舞臺神話。以一曲徐小鳳的《風的季節》，驚鴻舞臺上下。時年，評分者黃沾給她打了滿分的颱風；同為現場評委的顧嘉輝則暗自深感其驚為天人。因而，待她入行後，“輝黃”隨之為她打造了那首人人皆知的《心債》。
再之後，她挑戰禁忌的《壞女孩》、演繹性感的《烈焰紅唇》，以橫空出世之態“轟炸”了香港上下。她，由此成了香港歌壇上一位無人匹敵的天后。最風光時：她的個人演唱會，創下了史無前例的二十八場、三十場的紀錄，是為當時香港女歌星之首。故而，她被人稱為“梅二八”、“梅三十”。
如此的輝煌，為香港歌壇創造了一個又一個神話。
只是，其中辛酸只她一人自知。
她，曾在電臺訪問中感慨地說：“以前唱歌的人不被尊重，被稱呼為‘歌女’，家人們都阻止同學與我來往，看到同學玩耍，我卻永遠孤單一人。”
孤獨，在她初登臺時就蝕骨於她身體裡了吧！
要不，在她離世前不久的訪問裡，她如此慘然地跟記者談及理想人生：希望讀書，讀到較高的職位，做高尚的職業女性，如女警，司政人員等，早早結婚，生孩子……
這樣的字字句句，皆是血淚呀！
所說，沒一個不是她的痛處、她的缺失。她，是如此地想得到呵護、安好。只是，在她的生活裡，她再是怎樣的渴念，亦未曾獲得過，並且永遠都沒有機會獲得了。
年幼的梅豔芳
心底始終系存希冀，也就註定了她在演繹方面裡的風華絕代了。看她演繹的那些角色，即知。
比如，《胭脂扣》中痴情的女鬼“如花”，悽婉的表演，使得她憑此片連奪香港電影金像獎、臺灣電影金馬獎及亞太影展三料影后。然，時年的她可是被人稱為“歌星”的，能獲得如此巨大的肯定，足見其演技之精湛。
只是，她自己的命運未曾比如花的好。
我們不禁扼腕嘆息。也許，她這一生的風華絕代，只為著留給世人一幕幕華麗的表演，然後孑然孤絕地離去。誠如她唱的《回頭已是百年身》：人能承受多少傷口，再會說了再莫要想以後，這一生的光輝有沒有已足夠。
這唱唸做打，皆風情，高貴，激烈，極端，決絕，真真的天生妖冶。
如此，世人惟只能對她說一聲：“你，是一個天生的戲子”。
後，哽咽在哪裡。再無法言語。
少女時期的梅豔芳
二、遇到。美好愛情
“梅豔芳大紅大紫，由歌壇至影壇，都是花魁，作為一個偶像，豔光四射，經歷過驚濤駭浪，感情卻變幻莫測。一時追求者眾，一時裙下無人，段段霧水情緣，真愛未曾永恆，有時不免很空虛，只傳暗戀，對婚姻不再奢望。曾望擁有便了，難祈天長地久。”
李碧華，曾如是寫文說過她。
如此言之鑿鑿，於我看來，在她人生中經歷過的那幾段愛情裡，未必都如此的慘淡無光彩。實則，那兩段藏匿在她心底銘刻著的愛情，我是甚覺美好的。
且看，——
給她快樂最多的愛情：1988年，她和劉米高合拍MTV而相戀。米高，是一個職業模特，不但人長得帥，還很有教養，更重要的是他至為的善良。
和這樣的男子在一起，度過的每一天都是若沐浴春風中的。所以，那際的她很快樂，對孩子般的米高亦喜愛有加。
只是，某一日的談話，讓她倍覺失望了。她對他說：你是成年人，可不可以成熟一些呢？他回說：我是一個拒絕長大的人，你不是很成熟嘛，兩人之間有一個成熟的就可以了！
聽後，讓一直想找一個能夠為自己遮風擋雨的男人來依傍的她，心灰到了谷底。
再後來，他對她說：你都快變成隱形人了，你難道就不能為我做一點犧牲嗎？面對這樣的質問，身肩負重任的她自是無法迎合他，於是無奈地回答他：我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成績，我的家人要我養，我不能就這麼放棄，你明不明白我的苦衷？
他似是被傷著了，不高興地說：那我們分手吧！
愛情，就此煙消雲散。
還好的是，愛情沒了，愛還在。後來多年裡，每當她有不開心的事，就會到澳門去找米高傾訴。
這樣的情緣，不能不說它美好吧！
讓她無以能忘的愛情：1995年，她和小自己11歲的趙文卓相識並走到一起。只是，如日中天的紅星和初出茅廬的小武打星的差距，成了他們愛情的阻礙。時年，坊間亦無什人看好他們這段情。
因為愛情，他們摒棄掉各方的壓力堅持著。
相處的日子，在戀人的心裡由是的美好。她曾說：那時我們相處得好開心，兩人都會給對方很大的生活空間，也不會過多幹涉彼此的私事，一切就像是夢一樣美好。
可是，總有好事者的。一天，某個朋友和趙文卓開玩笑說：你什麼時候和阿梅結婚？趙說：以我現在的基礎哪有能力養家。對方說：沒關係呀，反正阿梅有很多錢嘛。此話一出，由是地傷害、刺痛了他。
融洽，漸漸趨於瓦解。
後來，無法調劑這段感情的梅豔芳，愈發變得敏感多疑起來。她會在任何時間給他打電話，會在午夜時分，夢中醒來看不到他時痛哭不能抑制。
最終，這段愛情只維持了一年。
可是，他是她如此深愛著的一個人啊。分手，於她頓戳成傷。她曾傷感地說過：我倆真是份薄緣淺啊！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一定會解釋清楚導致分手的那場誤會，如果當年那麼做，那現在我已經是“趙太”了。
而這樣的情緣，於趙文卓亦是頗傷的。據說，每次當梅豔芳見到他像朋友一樣和他打招呼時，他都非常回避。可見，傷之深。更有一次酒醉，他說出這樣情深的表白：自己真的很愛梅豔芳。可見，愛之深。
後來，在梅豔芳身故祭奠時，他所送花籃卡片上寫著的是：此生至愛，一路好走！卓！
這樣的愛情，誰又可說它不美好！
只能說，生命是——你期待蓮花，長出的卻是肥大而香氣撲鼻的芒果。
不能遂人心願，本是世事無常的生命最本源。
三、和哥哥。溫情膠著
她和哥哥，似極雙生花。
兩個純粹為舞臺而生的人，站在一起，一揚眉、一低頭，舉手投足間宛若高手過招，密不透風的優雅結成了一張籠罩二人的網。那其間的眉來眼去，更見默契。
這樣二人，似極古人所描述的真境界：“相視一笑，莫逆於心”。
《芳華絕代》MV中：從輪廓到側影，從氣質乃至眼神，她和他都極其相似，彷似天造地設的一對。所以，時年坊間有著這樣的說法：他們之間，緣分太深，無論是相貌、氣質、身世，乃至處事的態度於生命的軌跡，皆有著驚人的相似。媒體，亦多說二人的關係是情侶。
只是，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他們之間的感情已經遠遠超過愛情。他們承認，彼此感情很好，就像親兄妹一般。
在她和他之間，綿延著一種似小溪緩緩湍流著的溫情的膠著。
有時候，他們一起出席活動。萬人迷的哥哥，自然深受女性的青睞，無論歌迷還是女星，皆有一大幫對他示好的人在。哥哥，又是不拘小節的人，常常會做出些“親密”的動作來，比如非常自然地搭在對方的腿上，或者輕輕地抱一抱對方，甚至親吻下對方的臉頰。
這樣的時刻，她心裡就會不好受，會獨自坐在一邊生悶氣，似極戀愛男女間的爭風吃醋。
此刻，哥哥就會拋開一切回到她的身邊，小心地溫柔地討她歡心。
對於這樣的她，哥哥亦曾如是說過：因為她很緊張我，所以我更加要疼惜她。
她和哥哥之間的默契，是哥哥最為得意的一件事。
那時，他們是香港歌壇的“天皇巨星”，同臺演出的時候亦多。但是，因為默契，他們從未曾在演出前排演過。而只是，在演出前臨時商量下，然後就手牽著手登臺了。
只見：音樂起，哥哥一個眼神送上，她即會意，或主動投入他的懷裡、或表演一個臺上熱吻的動作。這樣的默契，令他們二人倍覺溫暖，且難以忘懷。
這樣溫情膠著的男女，相信世間惟他們倆，再無有其他。
他們彼此傾心交談，無一絲隱瞞，所分享的皆是彼此最深沉的秘密。她曾說：我和他就像水和油一樣。怎麼說呢？水和油應該是完全不能相溶的，但我們不同，我們在一起，起了某種化學的反應，於是，非常好的結果就出來了。別人不能相信，卻是事實，的確我們性情相投。
這樣的解釋，是對他們之間二十多年那溫情的膠著的最好解釋。
只是，人生頗多令人扼腕嘆息之事。
那一年，哥哥以一種驚世駭俗的方式離開了。
葬禮上，哭的最兇的除了哥哥的愛人唐唐外，就是她了。後來的幾天裡，她都不吃不喝為哥哥唸經。哥哥曾說過的，如果她到了40歲還獨身，他就去娶她。但是，他這一躍即在她40歲生日之前。
由此，這句美麗的承諾成了永不可盼。
巧合的是，那一年的不久後，她便隨著哥哥絕塵而去，走完了自己的人生輝煌。
猶記起——
“我在老地方等你，如花。”
這是，哥哥扮演的十二少對她扮演的如花許下的諾言。
不曾想，現實裡，在哥哥選擇了從24層樓處飛身一躍結束自己生命的6個月後，她真的追隨他的腳步去了。
也許，前世今生真有定數。
那一年裡，他們這兩顆璀璨的巨星，皆以離開的姿勢在天空劃過、壎落。
不過，他們在世間的日子雖然短暫，但是卻在人們的心裡留下了值得永遠回味的經典。
如此，於他們這兩個為舞臺而生的人，亦足夠。
只是，還是記起了人們說的：20世紀80年代，如果有人將梅豔芳和張國榮兩個名字相提並論，那唯一的詞就是“風華絕代”！
惟願，這“風華絕代”永遠傳奇在香江。
四、某個人。始終在心底
劉德華。
這個名字，是她心底最不可觸摸的痛。
她，曾無數次公開喜歡他，並言說：他是自己始終暗戀的人，嫁人就當嫁劉德華這樣的溫和男子。
在接受媒體訪問時，她亦如是評價他：他對家人非常好，家庭觀念很重；他對朋友也很好，是一個非常好的人。我跟他認識已經快20年了，所以敢這樣說。我剛剛出道唱歌的時候，他從藝員訓練班出來不久，可以說我們是一起慢慢成長的，我們都能瞭解對方。
只是，多年來深諳娛樂圈生存之道的劉德華，臺前幕後中始終能將“朋友”身份拿捏的恰到好處。
可惜了，痴情似她這般，臺前幕後地將對他的真情意表達。
臺前，在接受鳳凰衛視的訪談節目中，她如此深情地說：我覺得他是個男性的模範，他也是個非常成功的人，我希望我將來的丈夫，或者我的情人會像他一樣，哪怕有他一點點的優點！
幕後，她為了他身邊縈繞著的其他女人而吃醋。某次，她在做媒體節目，特別希望劉德華能來觀看和給出意見，然而，此際劉德華正陪著關之琳消遣娛樂呢！她輾轉得知，心裡很是不痛快。時正好有記者向她問起劉德華，她便幽怨地說道：華仔重色輕友，只顧關美人，已經把我給忘了！
如此，酸意深濃。可見，她對他的情深。
他對她的情，又是怎樣的呢？
某次，在電視臺《歡樂今宵》夢中情人節目中，當主持人問他們彼此間能為對方打多少分時，他和她有過這樣的對話：
梅說，我曾經說過華仔是一百分，到現在也沒有變過，不過他只給我打五十九分！
劉辯解說，因為我給自己六十分，我不喜歡迪斯科，而阿梅喜歡去迪斯科，所以扣一分！
梅接著說，我為了你這句話，以後都沒有去過迪斯科了！
劉趕緊安慰她說，那你也六十分了，我們不就是天生的一對嘛！
想必，這樣的“嬌嗔”的對話，不彼此心生歡喜的兩個人，決然做不到的。
只是，就是不知何故，他一直不曾將感情回饋於她。
她曾多次公開表明：如果華仔向我求婚的話，我肯定會考慮！
然而，無論她如何表白，劉德華始終不開口言說任何。也許，他甚覺自己太過溫和，無法踏上她這條迎風破浪的船。她太過敢愛敢做了，而他心底希冀的太太人選是有著這樣兩大標準的：第一長髮飄飄，第二性格溫婉。他亦將此言之鑿鑿地說於媒體記者們，我覺得自己家裡具有男子氣概的父親，以及溫順可人的母親，才是最佳的婚姻結合，我理想的伴侶是能以丈夫的喜好為喜好，同時也甘為丈夫犧牲一切的女人！
明顯的，做事不顧一切的她決然不是這般的妻子人選。
他選擇的朱麗倩及他暗戀過的陳玉蓮，至為符合他這要求。他不見得，不深愛她，只是，他心底有杆衡量伴侶的秤。無偏無離，不可更改。
只可嘆，痴心若她。
她，自始至終都無法將對他的深愛從身體裡抽離。她曾悽悽地說，“我能幫他的全都幫了”；她亦曾在劉德華的演唱會中，於臺下拿著熒光棒不停地搖，臉上始終洋溢著如痴如醉的表情……
多年裡，他，始終如同一個魅影，影在她心底，不離不棄！
五、夏花。絢爛。隕落。
2003年11月，身患絕症的她穿上原本當新娘時才穿的婚紗，開了她人生的最後演唱會。
她說，她要嫁給舞臺。
於是，她忍著病體帶來的一切不適，堅強地在生命的最後三個月，憑藉著堅強的意志，完成了她人生裡最美麗的告別。
能如此留下無盡芳華的女明星，少之甚少。如同她在舞臺上留下的最華美的倩影，在人生絢麗的舞臺上，她依著生如夏花般的絢爛，書寫著她的傳奇一生。誠如著名填詞人林夕在追憶她的悼詞中所說：“雖然我們不可改變生命的長度，但可以改變生命的寬度。”
2003年12月30日凌晨2點50分，在香港養和醫院，她離開了這個世界。
終年，40歲。
至此，她如星隕落。
花開花落人如舊，屬於她的時代已一去不復返了，但是，她用自己頑強的生命力量在舞臺上留下的感動，卻永遠在。
最後，用我摯愛的李碧華對她追憶的悼念文字為結語吧：
“夢裡不知身是客，不知醒後要歸去——醒後歸去，是孤身上路。但有喇嘛誦經，一群冷靜成熟真心真意的親朋好友為她治喪，根本再無牽掛。此後清風明月，純真無垢。在一個遙遠的地方，安詳地微笑。
……俗塵渺渺，天意茫茫。花開有時，夢醒有時。沒有早一分，不能遲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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