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2 《陸犯焉識》——半生荒唐,一世歸來

跟任何人談起來喜歡什麼書,我首先推薦的就是嚴歌苓的長篇小說《陸犯焉識》,因為看書的時候不時帶來的感動和惋惜,以及看完書之後久久揮之不去的沉重……一個人的命運在時代的車輪下是多麼渺小,而兩人的愛情,思念,等待,卻又可以如此綿長厚重,由生至死。時代更迭下斬不斷理還亂的親情,友情等,人性的善良和醜陋,太多人生況味。閱讀期間數次潸然,嚴歌苓筆下人物不落淚,不抗爭。

在寫作上,嚴歌苓是個天才,情節鋪設,人物刻畫上,精彩紛呈,敘事行雲流水,畫面感極強。而她的作品總是基於複雜的歷史環境下,個人命運在時代的顛沛下流離。她很會寫女人,即有作家悲天憫人的情懷,又脫離了女性作家基於自身經驗寫作的桎梏,在人性的挖掘和披露上,有深度卻不露骨。

她筆下的女人無論身份地位,國籍,往往性格鮮明飽滿,或潑辣,或隱忍,但是有一個共通的特點就是堅韌執著,那是任何時代都值得人肅然起敬的品質。《小姨多鶴》裡的多鶴、朱小環都是如此。

嚴歌苓始終以上帝視角著筆,佈局縝密,感情豐沛處點到為止,冷靜剋制,細膩卻張力十足。宏大的時代和時空背景下,把故事寫得精彩飽滿,有稜有角,不簡單。

《陸犯焉識》特點是她不讓人僅僅去控訴那個苦難沉重的時代,而是讓人記住,時代下的人渺小卻堅韌,愛情忠貞而偉大,帶給讀者的,更多的是感動,對愛的思考,對人生的思考,對命運的思考。書中人物彷彿是你認識的某個人,他們真實鮮活,在苦難中掙扎的痛讓你感同身受。他們頓悟,悽苦人生裡感受出甜味兒,那甜成了支撐活下去的信念。

陸焉識被釋放回來的一段被改編成電影《歸來》,不得不說,書比電影好看太多,脫離的人物背景交代,情感鋪墊,去看一段久別重逢的故事,便覺生硬老套了,情感飽滿度差太多,畢竟作者的文筆和思想精髓都在書裡。


《陸犯焉識》——半生荒唐,一世歸來


陸焉識—— 半生荒唐,一世歸來


陸焉識,出生於上海知識分子家庭,是一個留美回國、聰慧倜儻、精通四國語言的大學教授。他既有紈絝公子哥的任性,又有知識分子的傲然,但同時還有些如賈寶玉般,看不得女性吃虧的“軟”。在繼母恩娘馮儀芳眼裡,陸焉識是個頂“沒用場”的人。

陸焉識極度渴望自由,卻無往而不在枷鎖之中,前半生把對包辦婚姻的不滿,轉移到對婉喻的抵抗和逃避上,在順從和自棄中,和婉喻生育3個子女,卻從未捕捉到婉喻的好與風情;後半生在政治立場上稀裡糊塗地樹敵,不懂人情世故,不知時代傾軋下明哲保身,有期變無期,無期再到死刑,被妻子輾轉救下成為無期勞改犯。

勞改生活中,這個精通四國語言的大學教授,假裝口吃,學會以遲鈍作為保護色,“陸教授”的稱謂變成外號“老幾”,翻書著文的手,掏糞、墾荒,飽受皮肉疾病之苦。

青海大荒草漠的勞改生活裡,印象最深刻的人物要數16歲的少年犯梁葫蘆了。他可恨,親手砍死生母和她姘頭,領死人的口糧,偷竊犯人們的物什;但他也可愛,一心要認有學問的陸焉識當大爺,幫陸焉識偷回白金歐米伽手錶,被惡霸犯人發現,被馬拖得半死不活,都不把陸焉識招供出來。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在臨死前供出陸焉識假裝結巴的真相,妄圖被寬大,然而一切為時已晚。他有小孩依賴人的天性,也有殺人犯的狠勁兒,若要說恨他,想想他短暫的一輩子從未感受過別人的好,便覺淒涼無比,不知從何處去恨。人性的複雜和多面性在這裡展現得淋漓盡致。

還有農場的副政委,鄧指。他掌握著犯人的生殺大權,隨時可以結果掉陸焉識的姓名,但是這個有絕對權威的大領導,卻數次幫助他,給他統計員的好差事,讓他給自家小孩補習,還關心陸焉識的睡眠狀況以及婉喻是否來信。在收了陸焉識白金歐米伽的賄賂之後,幫老陸實現了去場部禮堂看電影熒幕中十幾年未見的女兒的心願……他是仁慈的,而這仁慈也終有回報,當多年後陸焉識被釋放,鄧指肝癌去世前,把妻兒託付給老陸的時候,

犯人與政委的關係最終變成老友般的平等關係。

在20餘年的勞改生涯裡,陸焉識越活越通透,反芻出自己對婉喻的眷戀,明白了以往那個總是沉默著為她付出的女人,才是自己一生的真愛和歸宿。憑藉過人的記憶,他把所有的思念、悔悟全部化為心中的文字,盲寫20年,潤色修改並一一歸檔。

跟隨陸焉識走過這一生,才知道,焉識的眼神裡藏著多少不能為外人道的哀傷,而後輩問起勞改生活的時候卻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一句,“不就是每天都有很多人死去”,甚至後來再也不提。

受了多少苦難,見了多少人間慘劇,飽經人世與滄桑後,才更明白,那樣的時代,你能做的太少,一個死心塌地為你的人,一份後知後覺的真愛,反倒來得真實可靠,其他的,都該做罷了。甚至,在面對大女兒丹瓊的心疼落淚,陸焉識仍舊認為自己這一生是幸福的,這苦難讓他意識到自己對婉喻濃烈的愛和思念,意識到婉喻對他的深厚情意和眷戀,因此他該是個幸福的人。

然而最殘忍的地方在於,當焉識發現自己對婉喻的愛的時候,他已經無法彌補了,做足心理準備,跨越二十載,帶著無數日夜的思念歸來,婉喻卻得病早已不記得他了。而自己長大成人的子女,因為自己這個無期徒刑父親的政治背景,悽苦不堪。

待他歸來,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婉喻早已忘記他,大兒子忙不迭地劃清界限……他人的非議和冷眼,時代的劇烈變動,一切都使陸焉識顯得格格不入,這個昔日生活的大上海,再無一立足之地。而他與婉喻忠貞不渝的愛情,則成為唯一的信念和寄託。


馮婉喻—— 候君半生,歸來焉識?


馮婉喻,這個溫婉而堅韌的上海大家閨秀,用一輩子去愛慕和仰望陸焉識。前半輩子,被焉識當成恩孃的附屬品和他自由婚姻的枷鎖,陸焉識在外的風流逸事,婉喻也一概不知,但是陸焉識些微溫柔都會被她當成莫大的幸福。

文中反覆出現一句,這是一個多麼容易知足的女人。的確,一見鍾情然後愛了一生,優雅得體一輩子,只有焉識是她的軟肋。在漫長無望的等待裡,她從未想過與陸焉識劃清界限,在困境中逆來順受,卻堅定信念等待焉識的歸來。婉喻愛陸焉識,這愛浸透了她的骨血,以至於,她因老年痴呆症,逐漸失憶記憶清空,都沒忘記他還在等那個他。

幾十年的愛與守望後,等待已經成為她活著的姿態了。

席慕蓉有首詩《將暮未暮的等待》,“所有的故事都已成型,而結局尚未來臨,我微笑地再做一次回首,尋我那顆曾悽楚彷徨的心。”馮婉喻的等待,是永不落幕的等,她對陸焉識的情,是俞久俞深的情。馮婉喻不過是用一生,走過一場愛情的路。

新時代的我們可能早已淡忘了或者說無法瞭解那個舊時代,也沒有那種轟轟烈烈的愛情和人生。馮婉喻和陸焉識,一個滿腹才學,一個賢惠文靜,卻最是一生坎坷,陸焉識著文點墨的頭腦和雙手,鋃鐺入獄青海荒草漠勞改二十年,馮婉喻沉靜典雅,溫柔謙遜,卻大半輩子顛沛流離,苦等半生,想起張國榮那句話:“我一生未做壞事為何這樣?”

陸焉識是有悲劇色彩還在於,滿腹學識卻在勞改生涯裡蹉跎半生,就像前半生逃離婉喻一樣,他日夜企圖逃離的青海大荒草漠,卻成了他最後的容身之地,給了他真正的自由,命運的諷刺真是毫不留情面。

最後摘文末使我淚奔的一段:

妻子悄悄問:“他回來了嗎?”

丈夫於是明白了,她打聽的是她一直在等的那個人,雖然她已經忘了他的名字叫陸焉識。

“回來了。”丈夫悄悄地回答她。

“還來得及嗎?”妻子又問。

“來得及的。他已經在路上了。”

“哦,路很遠的。”

婉喻最後這句話是袒護她的焉識;就是焉識來不及趕到也不是他的錯,是路太遠。

小說末尾,陸焉識帶著馮婉喻的骨灰一起消失了,回到了那個遙遠的青海大荒草漠。

最後的最後,婉喻等來了他的浪子,焉識找到了他的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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