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5 邊紅星散文:正在遠去的故鄉

邊紅星散文:正在遠去的故鄉

正在遠去的故鄉

文 | 邊紅星

初夏時節,一踏上進村的路,綠色的麥浪在眼前翻滾,小麥揚花的清香迎面襲來,加上黃色的油菜花和白色的洋槐花散發出的甜香,還有潮溼的黃土地揮發出的淡淡的泥土芳香,此刻、此景、此香,讓我這個常年在外的遊子也是醉了。

我的故鄉在關中咸陽的北原上,厚實又平整的黃土層是莊稼生長的天然沃土。收了小麥種玉米、收了玉米種小麥,一年兩料子,旱澇保收,是這方水土對鄉親們的始終不渝的奉獻。

26年前,19歲的我懷著再不回農村、不再當農民的念頭,毅然決然地離開生我養我的故鄉,步入了軍營,當上了一名解放軍戰士。隨著兵齡的增長,隨著單位駐地離得更遠一些,也隨著後來母親的不幸病逝,我與故鄉的情感卻漸漸生疏。如今,再走進生我養我多年的老家,看到的已是殘垣斷壁,雜草叢生,一片荒蕪。比我年齡大很多的、堅強挺立了幾十年的三間土坯瓦房,像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在一個無人知曉的日子,終於支撐不住軀體的老化,抵抗不住風霜雨雪的侵蝕,轟然坍塌,光榮地完結了遮風擋雨、庇佑家人的使命。

北邊臨近的村子,也是我小時候每天要步行3公里去上學的村子,因為拆遷,已然消失。當初生長麥子的地方,陡然長出了一幢幢高大的廠房和高聳的樓房。那個曾經天天炊煙裊裊的村落愰然間就變成了小區。多少年來從沒閒歇的農田,從此不再長莊稼,搖身變成了工廠的廠區,讓人莫不感慨這世界變化實在太快。以前種過糧食的莊稼地,兩年前還存在的桃園、梨園、蘋果園,抵擋不住城市的瘋狂擴張,架不住城鎮化的強勢進攻,範圍一天天在萎縮,直至完全失守,拱手讓出陣地。

田園越來越少,村裡真正的農民越來越少,大家對春耕、春灌、夏收、夏種、秋灌、秋收、等祖祖輩輩曾高度重視的農忙時節不再上心,對犁、鏵、鏤、叉的印象逐漸陌生,包括對一些農用機械的性能作用也知之越來越少。雖然是農民的孩子,雖然還是農村戶口,雖然生在農村長在農村,很多人卻對農業有著與生俱來的迴避、排斥或切割。

走在這樣的故鄉,鞋底的泥濘不再有,家畜家禽的叫聲不再有,集體幹農活的熱烈場面不再有。這還算是農村嗎?我不禁這樣問自己。

埋葬著母親的那片6畝地,前年被徵走了4畝,眼看著一條平直寬闊的公路己拉開架勢衝著母親的墳頭伸來,最終卻在距離20米的地方戛然而止。這肯定不是最終,遷墳才是最終的結局。遷墳並不是一家兩家的事,星星點點散落在田野裡的盤踞了多年的各家各戶的祖墳,均改變不了被拆遷的命運。命運,其實是給活著的人說的。拆遷,不僅讓活著的人集中居住,也要讓逝去的人集中居住,這是我們預想不到的,也一定是祖先們生前始料不及的。

村子裡家家都蓋了一層至三層不等的樓板房,小時候我和夥伴們經常瘋跑打鬧的打麥場滿滿當當全是房子,連村裡的幾個我們曾經嬉戲玩樂的澇池也被填平後建了房子。這麼多的房子,聚集的人氣其實並不旺。因為離城區不遠,加之公路修進了村,公交車在村口開始停靠,村子和城市之間的交融日益緊密起來。年輕人,包括中年人,大多都在城裡想辦法掙錢。無論打工的,還是做生意的,白天在村子裡很難見到。有不少的孩子,已被家裡想方設法送到城裡上幼兒園或上學。每天早晚接送孩子,不再是城裡人的專享,這樣的場景在村子裡已是常態。

有不少鄉親耗盡積蓄,或者按揭、或者借款,為孩子在城裡買了高層住房。現在,村裡的小夥子找對象,往往會因為自己在城裡無房而被女方嫌棄、拒絕。除了房子,鄉親們對轎車也很熱衷。多數家庭都買了私家車,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品,真可謂是“昔日王榭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因為沒有停車場,很多人將私家車停在自家大門口。看標識,價格相對不貴的國產車居多數。房子建的多,住的人不多,近年來村裡雨後春筍般拔起的一幢幢房子,多少抱有為拆遷補償款而建的目的。

說起拆遷的事,鄉親們往往兩眼放光。在白天,在晚上,在飯時,在田間地頭,在街頭巷尾,在大槐樹下,在床上、炕上,在手機通話中,交談的熱點話題離不開拆遷和房子,其次才是車子、教育、醫療和養老。很多鄉親自己十分儉省,平日裡花錢小心翼翼,近乎吝嗇,出口卻十分大方,說到消費話題時,十萬、百萬等讓我緊張的數詞,豪車、豪宅、別墅等讓我羨慕嫉妒恨的高檔名詞頻頻被提及。這個時候,我往往會聯想到我顯然十分有限的工資,更不好意思看我曾經住過的,已成為艱苦奮鬥教育最好場所的,讓我心裡眼裡時常羞愧的老家。她藏在村子裡,窩在一處,老、舊、破、爛,那樣的落魄,那樣的潦倒,那樣的醜陋,那樣的格格不入,讓我實在是不忍一看。

村裡的孩子我幾乎全都不認識了,村子的面貌對我來說也陌生了許多。當年的小夥伴全部是中年大叔了,有個別的已經抱上了孫子,見到我就讓孫子學叫“爺”,再跟他們說起我們小時候的開心歲月,已明顯不合時宜了。

邊紅星散文:正在遠去的故鄉

我的童年早就過去了,連同我心中的故鄉都過去了。我們的童年和青年,都讓童年和青年帶走了。也許明年,也許後年,我那荒蕪的老家連同整個村莊就會被大型挖掘機挖走。

我碰到以前的鄰居六嫂時,她正在一塊油菜地邊除草。這塊地,她的兒子原本就沒想著耕種,準備撂荒。勤勞了大半輩子的六嫂,已經七十六歲了,自己一個人翻地、播種、施肥,在這裡種出了一大片油菜。柱著鋤頭,站在黃燦燦的油菜花地裡的六嫂說:“農民麼,不管掙了多少錢,也不能叫地荒著。要不會叫人笑話哩!”

在村裡,荒蕪的田地並不多,但精耕細作的樣板田,卻已經難以尋到。原因是,田裡的產出根本負擔不起鄉親們的日常消費。即使是天公作美,肥水充足,再耗費上人力物力,種一畝地一年換來的一千斤小麥、一千斤玉米的收成,還不如一個成年人到城裡打幾天工的收益多。對這種出力多卻掙錢少的事,年輕人是沒興趣也沒法再幹了。種地,要麼只是他們的業餘勞動,要麼直接就讓家裡的老人代勞。至於地種得如何,根本沒人去計較了。

平心而論,這些年農村的變化可大了,家家通自來水,家家門前的道路硬化,家家都住上了寬敞結實的平房、樓房。農民種地不用繳農業稅,種地不納糧而且享受政府補貼,舊房改造國家還承擔部分費用,義務教學期間學生不用繳學費,等等。這些利民政策讓鄉親們得到了看得見摸得著、實實在在的實惠。隨著城鎮化建設的加快,隨著土地集約流轉政策的施行,農村的面貌必將並且已經在發生著重大和向好的變化。

歲月催人老,卻又日日新。走在田間的土路上,我反思著自己對故鄉的疏遠和不解。自己畢竟離開故鄉太久了,懷念的只不過是當年落後的農村和當初尚且貧窮的鄉親。童年,我們誰都回不去了,歷史早已開啟了農村的新篇章。過去,只能讓它過去罷。

過去了不見得是壞事。所謂“有破有立”“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世界上沒有不變的事物,唯一不變的就是變化。你承認也罷、不承認也罷,順應也好、不順應也好,這就是真實的存在。農村,正在經歷歷史上最大的重塑和涅槃,一個嶄新的、現代的、文明的農村藍圖已經在鄉親們的心目中勾勒和描繪。儘管,人們還有這樣那樣的不滿、牢騷、抱怨,但社會的發展不可避免的都得經歷這樣的改變,包括一時的陣痛。

故鄉,尤其是我心中的故鄉,真是漸行漸遠了。但我相信,新的、更加美麗的鄉愁,一定會到來。只是,那時的故鄉,還是我的故鄉嗎?我茫然無解,我拭目以待。

END

邊紅星,陝西咸陽人,70後,愛好寫作,先當戰士、幹事,後當報紙編輯、記者,曾在各類報刊、網絡發表新聞及文學作品上百萬字。

邊紅星散文:正在遠去的故鄉

力薦摘選自:嘉年華時光,版權歸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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