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7 “耶魯”村官秦玥飛

他很普通,是湖南的一名大學生“村官”,為村裡修了水渠,蓋了樓房,引進了項目,做了大多數村官都會做的事。

他又有些特別,1985年,改革開放行至第7個年頭,他出生在山城重慶,2歲就開始學英語,20歲進入美國耶魯大學,26歲回國投身農村建設。32歲那年,他成為了“感動中國”的十個人之一。

在農村紮根7年後,“耶魯”村官秦玥飛發現,改變農村的落後貧困需要新路子。2016年,他和大學同學聯合發起了“黑土麥田”精準扶貧項目,產業扶貧成為根本,秦玥飛也從一個人走向了一群人。

日前,秦玥飛在北京接受了我們的採訪,這是他兩年來第一次接受媒體專訪。四個多小時裡,談起“村官”經歷,他反覆提到“不能脫離村民”,而談起“黑土麥田”項目,他提到最多的是“和國家一起成長”。

下鄉:學成歸國當“村官”

黝黑,清瘦,穿著一件反過來的印字母T恤,腳上蹬了一雙解放鞋,褲腳挽到了膝蓋。湘西山村裡,秦玥飛儼然一位樸素的農村青年。在這之前,他留過長髮,常戴著鴨舌帽,還組建過一支搖滾樂隊。

2005年夏天,秦玥飛以託福滿分的成績,拿著耶魯大學的全額獎學金,赴美留學。那一年,耶魯只在中國大陸錄取了5名學生。

改革開放帶來了經濟狀況的改善和思想觀念的改變,出國留學成為高考之外的新選擇。改革開放40年,中國出國留學的人數累積超過了500萬人。

在耶魯,秦玥飛修了經濟學和政治科學兩個專業,還擔任耶魯大學中國留學生學生會主席。

2011年夏天,當名校畢業生大軍浩浩蕩蕩湧向“北上廣深”時,秦玥飛揣著一張《湖南省選聘大學生村官報名登記表》、一紙錄用通知書,坐著綠皮火車,來到了湖南衡山賀家山村。他的新身份是大學生“村官”,任村主任助理一職。

改革開放以來,農村發展步入“快車道”,人才需求與日俱增。為了培養一批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的骨幹人才,2008年,大學生“村官”計劃全面啟動。截至2016年底,大學生“村官”已經超過了10萬人。

秦玥飛所在的賀家山村距離縣城35公里,青山環繞,阡陌縱橫,村裡見到的多是老人和小孩。

衡山的盛夏酷熱難耐,一覺醒來,秦玥飛汗流浹背,抓起洗漱用品就衝到了澡堂。早晚沖涼是他在美國留學時養成的習慣,可在村民眼裡,這樣的習慣有點“怪異”。消息不脛而走,傳遍全村。“一天洗兩次澡,多浪費水!”“嫌咱村裡髒?”

這是他剛到村裡的第二天。秦玥飛意識到,從生活習慣到處事思路,他都必須融入這個村莊,才能得到村民的信任,真正為他們做事情。

此後,他再也沒有早上洗過澡。一有空,秦玥飛就在村裡逛,扎進村民堆裡聊天,村民遞的煙夾在耳朵後面……修水管、補屋頂、幫著村民寫報告申請補貼,村裡誰家娶媳婦,誰家兒子高考,誰家學費還沒著落,誰家房頂漏雨等著修,秦玥飛都心知肚明,能幫的立馬幫,一時處理不了的,就記在隨身帶的本子上,完成一項就劃掉一項。

在賀家山村的3年,秦玥飛引進了資金,築了渠,修了路,安了路燈,建了養老院,還拉來了鄉村信息化教學項目。不外出的時候,每天夜裡兩三點,他還在8平方米大的陋室裡思量著一個村的家長裡短。

2012年10月24日,是秦玥飛至今都記憶猶新的日子。這一天,他被直選上了衡山縣人大代表。3527人,3027票,秦玥飛得到了85%的選票。“這是村民對我的信任,比我拿到耶魯錄取通知書還高興!”

一百多年前,一位耶魯大學畢業的留學生學成後回到祖國,在貧弱的祖國大地上,建造了第一條鐵路,這位留學生名叫詹天佑。一百多年後,秦玥飛同樣選擇回到祖國最貧苦的地方,成為一名為人民服務的“大學生村官”。 實幹精神與愛國精神代代相傳,改革開放以來,超過300萬留學生學成歸國,奮鬥在各行各業,成為國家建設的中堅力量。

很多人都曾疑惑,耶魯畢業生當“村官”,是不是“大材小用”?秦玥飛這樣對筆者說:“忘掉耶魯的標籤,才能更好地前行。不可以忘本,能幫助更多像自己父母這樣的普通中國人過上嚮往中的美好生活,那我可能算是‘小材大用’了。”

扶貧:從“輸血”到“造血”

一條渠,滋潤了幾畝田;一盞燈,照亮了幾里路。但村民的腰包還是沒鼓起來,村子積貧積弱的狀況依舊未能改變。秦玥飛明白,“輸血”並不是可持續的鄉村發展模式,一旦他離開村莊,原先的資源會慢慢用盡,養老院、信息化教學等項目的運作也會“後繼無人”。

怎樣才能讓貧困村徹底擺脫貧困?這是他一直思考的問題。

“答案不是看書看出來的,是腳踏實地幹出來的。”在摸索中,秦玥飛逐漸意識到,因地制宜,通過產業帶動村民創富才能斬斷貧困的根。

2014年夏天,3年村官任期已滿,秦玥飛婉拒了組織提拔,又續了3年。這次,他以賀家山村為起點,終點是30公里外的湖南衡山福田鋪鄉白雲村。

眼前依舊綠意連綿。這裡生長著大片油茶林,漫山遍野的山茶樹結滿了沉甸甸的果子,孕育著飽滿的山茶籽。過去農民手工榨的油不經提純,每斤大概賣50元。經過大量調研,秦玥飛帶領村民成立了衡山白雲深處農作物種植農民專業合作社,40多戶村民入駐。合作社與外地專業油茶深加工廠家合作,生產精煉提純的食用山茶油,這樣一瓶山茶油能賣到200多元;茶油護膚、護髮等衍生產品也提升了附加值。1年下來,項目獲得12萬元的銷售額。

有了這次辦合作社的經驗,秦玥飛更加確信:產業脫貧是變“輸血”為“造血”的關鍵,產業興旺才是振興鄉村的根基。

找到對的路子,秦玥飛還需要同他一樣堅定前行的領路人。

2016年夏天,27名來自哈佛大學、澳大利亞國立大學、清華大學、復旦大學等知名學府的畢業生,把“家”安在了湖南、江西、山東、廣東的15個貧困村。

他們是“黑土麥田”公益項目的第一批“扶貧創客”。在兩年的服務期內,他們帶領貧困戶開辦農民專業合作社,發展種植、養殖、手工藝等特色產業,以“授人以漁”的方式擺脫貧困。第一年結束時,“扶貧創客”們帶著村民開發的十餘種農產品累計營收逾100萬元,為村莊引入超過800萬元的投資。

用秦玥飛自己的話說,“‘黑土麥田’是從土地裡長出來的。”這個項目廣泛動員整合政社企等各方資源,把優秀人才輸送到貧困地區開展產業扶貧,幫助仍然生活在貧困線以下的鄉親們擺脫貧困,逐步走向富裕。“將來扶貧創客們離開了,成形的產業能讓貧困戶持續受益。”

對秦玥飛來說,在中國農村的廣袤土地上,青年們投身鄉村振興,幫助村民們過上幸福生活,是一次關於鄉村發展模式的創新探索;而對於整個中國大地,鄉村又何嘗不是偉大想法的起源地和試驗田。

時間倒回40年前。1978年11月的一個晚上,安徽鳳陽小崗村的18戶村民按下紅手印。一份大包乾的“生死契約”,震響了農村改革的第一聲春雷。以此為始,40年來,農村改革的洪流滾滾向前,發展的活力生生不息。

如今,秦玥飛也在“黑土麥田”推進了一次改革。

近兩年的扶貧創客項目讓他發現,“黑土麥田”的扶貧創客發起的扶貧項目,許多取得了很好的成績,但有些卻不能為貧困戶持續增收。為此,秦玥飛決定進行“產業扶貧項目路演”,第三方評委會考核通過的扶貧項目將得到更多的資金和資源支持,考核失敗的將被淘汰。“扶貧是一項嚴肅的工作,對成果有著明確的要求。我們的標準很直接,就是看項目能否為貧困戶賦能並持續增收,關鍵在於可持續。”

一切改革的出發點,都是為了這片土地和在土地上勞作生活的人。

前路:在希望田野紮根理想

一身筆挺西裝,天藍色的領帶穿戴整齊,左胸口彆著一張紅色的人大會議出席證。2018年全國兩會上,秦玥飛提出了關於精準扶貧和鄉村振興的議案。在湖南團媒體開放日的時候,秦玥飛提到,鄉村要做到治理有效,需要堅強有力的基層組織和好的帶頭人。現在農村已經出現治理人才斷層現象和大齡化的趨勢,他建議國家應大力發展農民專業合作社等新型農業經營主體,以此作為鍛鍊和培養鄉村治理儲備人才的重要手段。

在秦玥飛看來,農村這片廣闊天地裡,年輕人可以大有作為。

但現實是,很多年輕人不願意到農村來。工資低、出路窄成為阻礙他們投身農村的主要原因。秦玥飛和他的“黑土麥田”正在改變這一局面。

“黑土麥田”為這些扶貧創客們提供經濟、履職、出路等方面的保障:有工資,有五險一金,有項目投資,有政府支持。談到即將結束任期的第一批“扶貧創客”,秦玥飛的臉上藏不住那股喜悅和自豪。他們當中,有的獲“黑土麥田”推薦將去國內外著名學府深造,有的則已拿到了心儀的工作錄取。“這些年輕人幫助農民發展產業,脫貧致富,自己也能走得更遠,更好。”

而在農村本土人才的培養上,秦玥飛也有“新動作”。為了激發本地青年的內生動力,今年開始,黑土麥田要“團結更多的力量”,招募對象不再設學歷的限制,貧困地區的返鄉青年、退伍青年也能成為“扶貧創客”,做扶貧產業的帶頭人。

2017年8月,第二個大學生村官任期結束了,秦玥飛再次婉拒了組織上的提拔。“這六年我過得很開心,我的價值在農村,這條路才剛剛開始走,還要繼續。” 秦玥飛深知,中國廣袤的鄉村才是他要紮根的地方。

秦玥飛說,和村民們一起生活、勞作,可以深深地體會到他們對美好生活的嚮往和追求。“起初,是理想和情懷推動著我投身農村,可當我真正到了農村,我才明白,我不是為了什麼‘大道理’在做這件事,而是為了腳下這片土地,和在這片土地上勞作生活的人。”

“中國共產黨是一個行動黨,不是口號黨。真正的理想主義者是要行動起來的,正如中國的改革開放,這40年的路都是一步步走出來的。”未來一段時間,秦玥飛將在湖南湘西花垣縣的貧困山村裡,和“黑土麥田”項目的扶貧創客們一起帶領村民創業致富。正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黑土麥田,就是要讓青年人的理想和情懷落地,到國家最需要的地方做建設者,和國家一同成長。”

《 人民日報海外版 》( 2018年07月12日 第 05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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