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3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多重視角下杜甫《登高》賞析

《登高》是杜甫律詩的代表作,此詩給他帶來了極高的聲譽,歷來受到詩評家的推崇。楊倫稱之為“杜集七言律詩第一”胡應麟甚爭稱讚為“古今七言律第一”博得如此盛譽,絕非偶然,自然有其妙處所在。

前人對此詩鑑賞頗多,其理解可謂深折透闢。然而,前人鑑賞詩歌大多儀從詩歌本身特色而言,旁及其他較少。現代社會學科體系的逐漸建立,學術方法的日益開闊,許多學術可以相互詮釋,方法上可以相互借鑑。著名學者余英時先生認為,可以旁及許多學科,就如同戴著很多副眼鏡看問題,就可以呈現出不問的風貌。如果只戴一副眼鏡,看到的就只是一個角度。對於《登高》這首詩,筆者試從新的視角去鑑賞,力圖使其有新的突破。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多重視角下杜甫《登高》賞析

從民俗學的角度欣賞

登高是我國古代文化中特有的民俗現象。學者一般認為其發生有兩大源頭。一種是“望祭登川”,這是古代一種宗教祭祀活動;另一種是重陽節登高的節日習俗。後來,士大夫文人交友聚會,登高宴飲成為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魏晉時期,文人登高宴飲,吟詩作賦成為當時的一種時尚。陶淵明的《移居》雲:“春秋有佳日,登高賦新詩。”謝靈運《脊池E樓》寫道:“傾耳聆波瀾,舉目眺嶇嵌。”這為後來登高漸漸成為文人抒懷的傳統奠定了基礎。

唐代,登高不再是簡單的宴飲唱和,文人往往託物言志,觀物反思,借登高表達對人生的深沉思考。其主旋律是表現家國之恨、身世之痛和歷史的滄桑感。如陳子昂的《登幽州臺歌》:“前不見古人,後小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蒼茫闊大,撫今追昔,感嘆宇宙,慷慨悲涼。登高言愁敘悲的審美傾向尤為突出。通讀唐代大量的登高詩,發現很多都充滿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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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登高這種行為本身就蘊含了一定的文化內涵。宋玉登高而怨,張衡望遠而愁,正所謂“自佔登高盡惆悵”,登高情緒引起了無數文人的心理共鳴,杜甫也不例外。

在一個深秋季節,群芳凋零,杜甫站在高處,看到落木蕭蕭,長江滾滾,自己也已經年老多病,卻壯志未酬,不由得產生一種憂愁。悲秋也是古代文人心中的一種情結,宋玉《九問》:“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悲秋是生命意識的體現,成為占人表達生命情感的母體,悲秋的潛意識是哀悼青春不再,時光難駐的嘆息,是抒發壯志難酬,一事無成的感慨。

杜甫作這首詩的時候已近暮年,然而“功業未及建,夕陽忽兩流”,季節之秋加重生命之秋的悽愴。如今我們秋日登高,感到天高雲淡,秋高氣爽,心情往往十分愜意,所以,我們鑑賞杜甫的《登高》時,很難理解詩人的登高情結,站在民俗學文化層面有助於我們把握這首詩的主題,也更容易體會出作者詩中所要表達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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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史地學角度欣賞

唐代宗大曆元年(766)春末,杜甫從雲安(今重慶雲陽縣)沿長江至夔州(四川奉節縣),大曆三年(768)正月出峽東下,在此居住一年零九個月。在這不到兩年的時間內,杜甫創作了四百j十餘篇詩歌,佔到其全部詩歌的七分之二,可以說。這是一個詩歌創作豐富的時期。《登高》就是這一時期的代表作,此詩是杜甫大曆二年(767)秋在夔州所寫,描寫廣夔州特定的地理環境。

夔州本是周代夔子國,後為楚國所有,秦、西漢為巴蜀郡。南北朝稱巴州,唐高祖武德元年改為信州,二年義改為夔州。夔州以猿聞名,峽口更以風大著稱。《水經注·江水》中描繪:“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澗肅,常有高猿長嘯,屬引悽異,空谷傳響,哀轉久絕。故漁者歌日: ‘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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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獨具慧眼地選取了夔州獨特的自然風貌和物候特徵。在《登高》前四句中,詩人一口氣寫出了六種景物:風、天、猿、渚、沙和鳥。風是急的,峽口本以風大聞名,脊到高處,覺得風大,所以著一“急”字;天是高的,這裡天高地曠,所以著一“高”字;猿是哀的,唐代夔州多猿,詩人登到高處,峽中頻頻傳來“高猿長嘯”之聲,正所謂“聽猿實下三盧淚”,所以著一“哀”字;渚是“清”的,深秋景物開始蕭條,河中沙洲顯得十分寂寞冷落,所以著一“清”字:沙是“白”的,經過秋天的風吹曬,沙也顯得特別潔淨,所以著一“白”字:鳥也是“回”,天宅的飛鳥因風急而低迴打旋,所以著一“回”字。

“風急天島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風急天高、猿猴哀鳴、渚清沙白、群嗎盤旋、木葉紛紛凋落,江水奔騰洶湧。詩人以敏銳的眼光,寥寥數語,描繪出一幅壯闊而蕭瑟的秋景,體現廠夔州地區獨特的深秋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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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繪畫美學角度欣賞

《登高》第一聯“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便是仰視高空。如狂飆驟來;第二聯“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即是俯察江渚,悽清冷落。所謂“懷宇宙以傷遠,登高臺而寫憂。”

在仰觀俯察之中,詩人感受到了宇宙的無限和永恆,在曠遠的空間裡感受到了自身的孤單和渺小,意識到了人生之短暫與無常,才生髮出興盡悲來的深長感喟。莊子早就說過:“吾在天地之間,猶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王勃在《滕王閣序》中寫道: “天高地遠,覺宇宙之無窮;興盡悲來,識盈虛之有數。”看中國的山水畫大都畫得山高水闊,而畫中人物極小,這正是中國古人的宇宙觀,空間的闊大和個體渺小的對比,宇宙的無限和個體生命有限的對比,更增加了其悲感。

《楚辭·遠遊》曰:“惟天地之無窮兮,哀人生之長勤。”正所謂“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江山萬古長青,江水萬古長流,人的生命卻如落葉飄零,豈能不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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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高》所繪之景具有中國傳統繪畫的美學特徵。具體地說,“風急天高猿嘯哀”是高遠,“渚清沙白鳥飛還”和“無邊落木蕭蕭下”是平遠,這和國畫中的“三遠”是一致的。詩歌“首聯著重刻畫眼前具體景物,好比畫家工筆,形聲色態,一一得到表現。次聯著鶯渲染整個秋天的氣氛,好比畫家工筆,只宜傳神會意,讓讀者用聯想補充。”

此外,這首詩聲律對仗精細微妙,許印芳在《律髓輯要》中這樣評價:“七言律八句皆對,首句仍復用韻,初唐人以創此格,壘老杜始為精密耳。”詩人深沉凝重的困苦惆悵心境,因音律的和諧對仗調配而達到了至高的藝術境界。當然,我們還可以從其他角度去鑑賞《登高》,比如修辭學、色彩學、心理學等等,這有待於我們去拓展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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