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9 "你我兩情相悅,怕你再次拋夫棄子,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踏月傾杯(下)

第四章

北疆雖地處洮安、川嵐和北朝三國邊境,但近年來尤為平和,北疆小鎮不受外敵侵襲,也漸漸富饒安穩。

酆霽月只要得了空,便會偷偷跑進北疆的小鎮裡,吃吃喝喝玩夠了再回到軍營裡。她年紀小,又卸了盔甲,換上姑娘家的漂亮衣裳,是以從未被人認出過。

那日,她操練完畢,換了衣服像往常一樣溜出軍營。可沒走多久,便在小溪裡撿了一個身受重傷、昏迷不醒的青年人。

看上去模樣倒是雋秀,酆霽月覺得自己不能見死不救,可又不敢帶回軍營。只好就近找了個山洞將他暫時安置下,也虧她自小習武力氣夠大。

速速在鎮子上買了吃食和傷藥,酆霽月趕回山洞時,那人卻已經醒了。酆霽月給他上了藥,他一口東西沒吃又昏睡了過去。

軍規甚嚴,酆霽月不敢逗留太久,趁著天黑前趕了回去。可到底是放心不下,第二天再去山洞時,那人還在,傷勢也開始好轉。

謝過酆霽月的救命之恩,那人坦言自己是北朝的軍師紀修,為了引出軍中細作才遭此劫難。本以為性命不保,沒想到卻有幸被酆霽月意外救下。

紀修傷好之後就回了北朝軍營,不過兩人時常相約在北疆小鎮見面。洮安和北朝睦鄰友好,兩人的關係也日益密切。

可好景不長,兩年後,紀修突然向酆霽月道別,說要回朝國國都。酆霽月含淚相送,對紀修萌生的些微情意也只得暗藏心底。

那時,她只盼著,餘生還能有機會與他再相見……

再相見……

“霽月!霽月你醒了?”長公主的呼喚聲近在耳畔,酆霽月朦朦朧朧地睜開雙眼,輕輕扯動唇角,腦中卻是盤桓不散的往事。

“三皇子私通質子的罪行被揭發,已經對五哥構不成威脅了。”長公主見她精神不濟,只簡單說了結果,又叮囑她要好生休養。

又過三日,北朝質子紀修王爺來訪,酆霽月因傷未能起身相迎。

“你可怪我?任由你受傷,卻仍堅持到最後才出手。”紀修凝望著病榻上的酆霽月,憔悴羸弱,哪還有半點先前的勃勃英姿!

酆霽月搖搖頭:“你做得對,不然你我,都無法逃出生天。”她垂下眼不再看他,淡然道:“紀修,五年前我救了你,現在你又救了我,你我,兩訖了。”

“酆霽月。”紀修不慍不火地叫她,捉住她的一雙素手迫使她直視自己:“我說過此行是為你而來,是我的真心話。我早知澤漆在洮安有所圖謀,我早知你會被捲入奪嫡之中,我早知……”

“紀修,”酆霽月打斷他的話,睽著他的墨眸問他:“你是北朝的皇子,對麼?所以才能以質子之身前來。”

紀修點點頭,正欲解釋,酆霽月卻已狠心將手抽回,連眸子也黯了下來:“聽說北朝王爺此次有功,不日便可啟程回北朝,真是可喜可賀。”

“我既然來了洮安,就不會一個人回去!”紀修心疼她傷勢未愈,也不再多言。更不打算告訴她,他曾向燕帝請旨賜婚,卻未有答覆,只允他返回北朝。

可世上焉有不透風的牆?酆霽月終究還是從長公主口中得知了此事,是夜,她仗著夜色深沉,潛入了北朝質子府。

質子府內幾乎無人把守,酆霽月傷勢大好,功力也恢復大變,輕而易舉便尋到了紀修的屋外。

屋內的紀修正在與下屬交談,酆霽月索性匿了身影倚靠在牆根處。倒也不是為了偷聽,只是想等那下屬一走便進去見見紀修。

見到他之後又要說什麼呢?酆霽月望著滿天繁星出神,晌午長公主神神秘秘地告訴她紀修請婚之事,她便心神不寧,想著無論如何都要來見他一見。問問他,此舉是否出自真心。

“主子,您真要繼續向燕帝求旨賜婚?”求旨賜婚四個字躍入耳中,酆霽月心尖一顫,忍不住豎起耳朵,在心裡描摹著紀修的臉。

“嗯。”紀修應了一聲,如一枚石子溘然落入酆霽月的心田,漾開漣漪。

“您此次謀劃得當,大創了川嵐和南夕兩國,皇上非常滿意,立刻就答應了您的條件,您又何必多此一舉?”這下屬的聲音聽起來,實在奸詐。酆霽月不禁腹誹,思忖著一會兒要不要給紀修提個醒。

“你去稟報父皇,酆霽月常年鎮守北疆,在洮安將士中極有威信,若燕帝將她下嫁於我,北疆再無憂患。”紀修的聲音透著無邊清冷,彷彿出自一個完全陌生之人。

“奴才明白了!”隨後是門被推開又關上的聲響,酆霽月眈著紀修在燈下搖曳的身影,整個人宛若從高處陡然跌落至寒潭,連心也被凍得瑟瑟發抖。

腦中閃過他們相識以來的五年時光,溪邊的初遇,北疆小鎮裡的相伴相知……酆霽月沉吟許久,終是推門而入。

紀修對她的到來毫無驚訝之色,反倒揚眉淺笑著面對她:“有些話讓你聽到也好,我早已,不想再瞞著你了……”

酆霽月眼前驟然浮現出前塵往事,紀修躺在溪邊奄奄一息的模樣,再到後來的兩年間,他面對自己時溫煦和暖的眉眼,那時的他還不像現在看著這麼瘦削單薄,如同一把鋒利的劍,令人不想去親近。

昔日的小軍師,現今的朝國皇子。他,終究是不同了……

酆霽月神色寡淡,心中竟兀地平靜了下來,一時間,似是世間萬物都再也入不了她的心。

半月後,北朝質子啟程回國,成為洮安國第一個入京都未足一月便被獲准回國的質子。長公主代燕帝為其送行,酆將軍傷勢未愈,不曾相送。

又過半月,川嵐國借澤漆之死發難,驟然出兵北疆。酆霽月不顧自己有傷在身,主動請纓領兵前往。惡戰兩個月擊退川嵐軍,卻不幸再度被流矢射中,牽引舊傷,不治而亡,舉國同悲。

長公主親自前往北疆,慟哭三日三夜,碎心而歸。

第五章

戰事平定的北疆小鎮,新年將至,家家戶戶喜氣洋洋。

張大嬸拿著自家醃製的臘肉和醬菜,敲開了隔壁一對新婚小夫婦的家門。隔壁這個院子兩年前就被人買下了來,直到前不久這對小夫妻才住進來。

小夫妻恩恩愛愛,對鄰里鄉親們也十分和善。開門的果然是小夥子,張大嬸把他東西交給他,又閒聊了一會家常,小媳婦才從屋裡出來。張大嬸又和小夫妻說了會兒話,才歡歡喜喜地轉身回了家。

“怎麼不多睡會?”小夥子拉著媳婦的手進屋,這對恩愛的小夫妻不是別人,正是酆霽月與紀修。

“打小在軍營裡養成的習慣,哪是這幾天就能改過來的?”酆霽月言笑晏晏,又想起那晚在質子府的情形。

紀修,生來便是北朝皇帝最不待見的皇子,自幼流落民間。後來輾轉入了軍營,在將軍麾下做了軍師。那時,他也確實只是一個小軍師而已,他沒有對她說謊。

對酆霽月,他最初只想著要報恩,可後來漸漸變了味,他想用他的一生來報答她的救命之恩。可誰料,皇帝不知從何處打聽到了他的消息,下密旨命他回國都。

紀修別無他法,只得與酆霽月道別,心中的念想卻始終未曾轉移過一絲一毫。籌謀兩年,他終於盼來了川嵐國的密信,這才有了後面的事情。

離開北朝時,他只求父皇允他一事:若他此去能夠得手,願自請為庶民,不再為皇子身份所束,放浪形骸一生。

酆霽月聽了他的話,心中雖有所動,可還是狠了狠心棄他而去。卻不曾想,他竟大膽到私自潛入洮安軍營,強行為她出謀劃策。

這場勝仗至少有兩分,是紀修的功勞。而他所求,酆霽月自然明瞭。可沒等她想清楚,就在戰場受了傷,引發舊傷也確是真的。

她昏迷不醒之際,聽到紀修悲痛地對副將言道:“酆將軍舊傷復發,已是強弩之末,藥石無靈,上書燕帝吧!”

醒來時,她已躺在這個小院裡,而北疆內外,她的死訊早已傳遍天下。雖然惱他自作主張,可是沒辦法啊!她的心早在五年前,就倒向了他。

傷重昏睡的那段時日裡,她的耳邊始終伴著他溫情脈脈的聲音:

“霽月,咱們在北疆的時候,你最常說的,就是等到戰事平定後,在鎮上買個向陽的小院子,踏踏實實地過完後半生。院子我兩年就買好了,等你的傷再好些,我馬上帶你去。”

“我離開北疆的這兩年,你前前後後受過五次傷,我都知道。那時候我就想,以後無論如何都不許讓你再上戰場了!”

“可我也知道,照你的脾氣自然是不肯的,所以我謀劃了這麼許久,重創虎視眈眈的川嵐,讓父皇與燕帝達成一致,不再妄動北疆。可我做得還是不夠好,讓你又受了這麼重的傷……”

“霽月,咱們到家了。”

他難得把真心展露在她的面前,即便是在夢中,他繾綣眷戀的眸光也一直纏繞著她,讓她掙不脫、逃不掉。讓她本就堅定了的心思,更是移不開一分。

只有長公主那邊……

“當時我還昏迷著,你到底是用什麼辦法說服長公主的?”酆霽月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次追問了,可紀修怎麼也不肯告訴她實情。

不過今日的紀修,似乎心情好得很,摟著她輕聲道:“我跟她說,你我兩情相悅,怕你再次拋夫棄子,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拋夫棄子?”酆霽月哭笑不得,捶了他幾下忽地福靈心至,“怪不得那幾日你整天抱著張大嬸的孩子晃來晃去!”

“無妨,反正咱們很快就會有孩子的!”紀修握住她的素手把玩,將羞赧不已的酆霽月緊緊擁在懷中。

往後,再也沒有沙場鐵血,再也沒有陰謀詭異。唯有他,願將畢生之情,盡數付與她一人。而她,自當全心回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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