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先問個問題，20世紀最牛逼的畫家是誰？

答對了，是畢加索。

畢加索有多牛？先說個故事。

同樣牛氣沖天的達利第一次到巴黎，急匆匆去見畢加索，坐在心儀的同鄉面前後說道，“在沒有去參觀盧浮宮前，我先來拜會您。”

畢加索的回答泰然自若，“你做得太對了！”

牛氣沖天的達利和更牛的畢加索

是不是很牛？不僅牛，還很拽。

達利也很偉大，畢加索沒怎麼佩服。連達利也沒放在眼內，畢加索還有沒有佩服的對象？

回答是有的。不僅有，他佩服的人還很有意思。

從畢加索知道那個人到認識那個人，事情發生得也很有意思。

二

話說1908年秋天，畢加索27歲。這個年齡放在今天來看，不過是一個文藝愛好者的年齡。畢加索不同，27歲已經讓整個巴黎為他脫帽。就在前一年，他完成《亞威農少女》一畫，隨即震動全球，從此讓西方延續千年的表象肖像畫進入到思想觀念類。

1908年的畢加索

打住，把故事說完。

畢加索在1908年秋天幹了什麼？非常簡單，除了畫畫、泡妞，還喜歡大街小巷散步。畢加索散步和我們不一樣。我們散步是為了放鬆，畢加索散步是為了尋找美女和題材。他路過一條街時，忽然站住了。不是因為美女，是街邊有個畫廊。

畫廊裡面自然是畫。我去過不少畫廊，大同小異，數不清的畫一幅疊一幅。賣家認為重要的會單獨掛起來，掛起來的畫會比疊在地面的要貴。而且，地上的一幅疊一幅，只能看見一隻角。

畢加索對畫廊比誰都熟悉，看一眼，就知道里面有些什麼貨色。

他站住了，就是發現這畫廊裡的確有貨色。

不是那些掛起來的。掛起來的畫，畢加索都瞧不上。這句話的意思是他瞧不起那些開畫廊的。開畫廊的不一定懂畫。不懂畫的當然也可以開畫廊，只要你有興趣。

為什麼說畢加索是畢加索，就因為他看到一隻角就能感覺那幅畫的價值。於是他要老闆把一幅畫廊裡面的畫拿出來。

畫的尺寸不小。老闆有點不好意思。畢加索他當然認識，就對畢加索說，這幅畫的畫布還不錯，您可以在上面畫一幅新作。畢加索真的很老練，就說那我買下了，你說吧，幾個法郎？老闆繼續不好意思，手掌一伸，說五個法郎怎樣？這價錢不高。

當然不高，畢加索沒還價，五法郎成交了。

畢加索以五法郎購買下盧梭的畫作《一個女人的肖像》

畢加索拿起畫就走。五個法郎真的不多。老闆不會知道，畢加索看中的不是畫布。老闆不懂畫，誰又敢說自己比畢加索更懂畫？

急匆匆回家，畢加索就開始欣賞起畫來。

讓畢加索欣賞的畫家不多，簡直太少。畢加索越看，越是大喜若狂。這麼好的畫，老闆若是開五千個法郎他也會買的。

畢加索看看畫布上的簽名，“亨利·盧梭”。沒聽說過。巴黎的畫家很多，有點名氣的沒有他不認識的，這個盧梭真的不認識。那麼，要不要認識一下？畢加索素來按自己性格出牌。其他的畫家都像達利一樣，跑過來拜見他。這個盧梭則是畢加索想主動認識了。

三

畢加索來了興致，就立刻捲袖子行動。他不認識盧梭，總有認識他的。畢加索的行動也有點驚世駭俗，竟然給30個朋友發下請柬，邀請他們過來晚宴。

能收到畢加索邀請的，自然不是泛泛之輩，說幾個名字就知道他朋友圈的分量了。接到邀請的有詩人阿波利奈爾、畫家勃拉克、作家安德烈·薩爾蒙，還有當時在巴黎藝術界呼風喚雨的美國女作家格特魯德·斯泰因和她的哥哥利奧等等。

一個比一個牛，一個比一個猛。

這些牛人一定奇怪，畢加索邀請他們是為了一個無名之輩。

但是沒看錯，請柬的發出人是畢加索。

於是30個人都去了，沒一個請假缺席。

晚上八點，這群巴黎的藝術代表們來到畢加索家中。

有遲到的沒？有的。

唯一遲到的就是宴會的主角盧梭。那30個藝術家在畢加索家中已經喝酒的喝酒，聊天的聊天，就等著盧梭出現了。盧梭終於來了，不認識他的人都驚呆了。估計畢加索也嚇了一跳。站在門外的竟然是一個鬚髮斑白的老人。那時的盧梭已經64歲了。畢加索的這群朋友最大的也不過三四十歲。按年齡來看，盧梭可以做他們中間任何一人的父親了。

年齡不同是其一，其二是盧梭竟然在門外戰戰兢兢地不敢進來。畢加索的豪華住宅足以令人手足無措，而且，在盧梭眼裡，屋內這些人沒有哪個不聲名赫赫，他真的很傾慕那些人，或許也幻想哪一天能認識那些人。

亨利·盧梭的自畫像（1890）

現在，那些人都在他面前。和那些人相比，自己的名字毫無分量。

阿波利奈爾走上去，催促盧梭進來。大家這才發現，這個老人居然還帶來一把小提琴。他羞澀地告訴大家，大家對我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客氣了，真是太讓我感動了，我沒什麼別的可以報答你們，就讓我拉拉小提琴來感謝你們吧。

盧梭知道這一夜對自己的意義嗎？他當然不知道，所有這些人也都不知道。他們只是接受畢加索邀請來參加宴會，他們知道會看見一個畢加索讚不絕口的畫家。

現在他們看見了，那個畫家是個老人。

趕緊問吧，你畫了多久了？是幹什麼的？盧梭一個個回答，我只是一個收稅的稅務員，我喜歡畫畫，已經畫了一輩子了，嗯……我還想繼續畫下去。

這麼簡單？沒錯，就這麼簡單。

簡單得讓人不敢相信，也不可思議。一個被畢加索推崇的畫家竟然是一個業餘愛好者。

事後，很多當事人都描述過這場晚宴，每個人的角度不同，所以每篇文章又有點不一樣。只有一點，大家都記錄下來了。當那些縱酒狂歡的藝術家們在喧譁中不記得宴會的目的之後，他們忽然看見滿頭白髮的盧梭猶如局外人坐在一旁，眾人突然沉默了。

沉默的意思有幾種，有的是表示輕蔑，有的是表示尊敬。

此時，每個人的沉默是尊敬的沉默。儘管在盧梭的一生中，他面對的就是沉默，即使他每年都會將自己的畫作送去獨立沙龍參展，年復一年下來，很少有人買他的畫，他的一生似乎就是為了這一夜而存在。有了這一夜，盧梭才變得偉大，我們是不是可以加一句說，有了這一夜，那個時代也終於變得偉大。

在20世紀的藝術史上，這個名為“盧梭之夜”的晚會已經進入歷史。可以說，它是超越時代的一晚。對不可預測的藝術，一個狂歡的團體為一種思想表達了自己的敬意。區區五個法郎，祝賀了值得紀念的整個時代，它不免讓生活在今天平庸時代的我們，體會到什麼是雖不能至，心嚮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