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7 致明天上班的你:勞動不能致富,但可以讓你更窮

1844年前後的歐洲,工業以幾乎殘忍的方式拓展著自身。它野蠻地為剛剛從封建領主中“解放”出來的人重新套上了新的枷鎖。英國作家狄更斯的《霧都孤兒》完成於1838年。相信每個人在面對奧利弗的悲慘遭遇都不忍猝讀。

勞動,為什麼不能致富?

——《1844年手稿》

而1842年紡織工廠主的兒子恩格斯也不顧父親的阻撓,不斷深入到英國的貧民窟中去體驗新興工人階級的生存狀態,最終完成了一部《英國工人階級狀況》的論文。讓青年馬克思印象深刻。理性的分析和描述無法遮掩其中資本家對於無產階級的殘酷剝削的呈現。

致明天上班的你:劳动不能致富,但可以让你更穷

-恩格斯-

與這些同期的各色作品相比,馬克思的《1844年手稿》具有最高的理論抽象力。

儘管馬克思對於殘忍剝削的描述並不那麼赤裸裸,但對於這一剝削形成的原因與可能克服的路徑,卻給出了最為謹慎、實際的說明。的確。對於現實的批判,直接的揭露與充滿感情的謾罵都不能真正的解決問題。哲學家用以切入哲學世界的方式與單純的文學家與革命家不一樣。他通過創造一個新的概念來創造一個新的世界。

在此,馬克思從黑格爾哲學中拿來了一個“異化”的概念,從國民經濟學家那裡拿來了一個“勞動”的概念,將兩個概念放在一起組成了一種叫做“異化勞動”的生存樣態,馬克思正是圍繞這一概念書寫了一段哲學版本的《霧都孤兒》。

致明天上班的你:劳动不能致富,但可以让你更穷

為什麼選擇“勞動”這個概念?在上一講中我實際上已經有所涉及了。

馬克思極為認可國民經濟學家們對於勞動價值論的構造。勞動作為財富的抽象本質,並同時成為了工業社會發展進行普遍交換的等價物,今天的商品交換,實際上是不同勞動以貨幣為中介所展開的一種勞動的交換。

當馬克思從現實的經濟事實為出發點來觀看世界的時候,他直接承襲了國民經濟學家們的這一偉大發現。

並且對於青年馬克思而言,勞動不僅是工業社會下人的普遍生存狀態,而且是作為一個人,而不是一個動物的我們都本應由的生活方式。馬克思在這個時期將勞動視為人的一種類本質。

那麼接著的問題又來了?什麼叫做類本質呢?就是每一個人作為一個物種類型都應該具有的普遍特質,這裡的勞動不是一種本能意義上的生產,如同蜜蜂與螞蟻建築蜂巢和蟻穴一樣。馬克思這樣告訴我們:

“動物只生產它自己或他的幼仔所直接需要的東西;動物的生產是片面的,而人的生產是全面的;動物只是在直接的肉體需要的支配下生產,而人甚至不受肉體需要的影響也進行生產,並且只有不受這種需要的影響才進行真正的生產”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版,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273頁)

致明天上班的你:劳动不能致富,但可以让你更穷

在這裡,你會不會詫異地問:馬克思在這裡不是談的生產嗎?生產和勞動是一回事兒嗎?這還是一個複雜的學術問題。要考察起來,恐怕有要引出幾篇博士論文了。

我在此只好再一次粗暴的長話短說了:

在我看來,這個時候的馬克思還沒有將勞動與生產做明確的區分,但在晚年的馬克思的確比較少用“

勞動”,而更多的採用“生產”。

以我的感覺呢,勞動,總好像與單個人的主觀意志有關,比如我寫一篇文章是一種勞動,我從頭到尾做一雙鞋也是一種勞動,所以其中的確包含著要將我的主觀意志外化的一個過程。

致明天上班的你:劳动不能致富,但可以让你更穷

-他是“工匠”,不是“工人”-

但如果談到生產

一雙鞋的話,我的頭腦中所顯現的則是在一個大廠房裡,我坐在一個流水線上,每天只是負責完成製鞋的一部分,所以一雙鞋最後做出來也是不是我的能力的顯現,而是一家機器與整個工人團隊共同的作用。

這就是我所理解的勞動和生產。

後來的馬克思發現整個社會已經被資本和工業化牢牢圍困,他所理想化的人的勞動的類本質其實已經不太可能存在了,所以不太用勞動來談問題,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但青年馬克思還挺喜歡勞動這個概念的。勞動是好事,是一個人的能力的顯現。

比如你說你能畫畫,你總要畫出一幅畫來證明一下呀,如果畫出來了,這幅畫就是你能力的證明,它肯定了你能畫畫這件事情,因此你畫畫的這個“勞動”就成為了確證你能力的一種活動。因為它能證明你,所以你一定會很開心去畫,儘管在畫的過程中,你可能會有痛苦的時候,有畫不下去的時候,有畫得累的時候,但不管怎樣,你都會堅持下去,因為畫畫,這個勞動,每一次都在證明你的一種繪畫天賦和能力。

致明天上班的你:劳动不能致富,但可以让你更穷

但如果有一天,你被編入到一個繪畫的作坊裡,你每一天的衣食住行都要依靠你畫畫這門手藝來換取,當然,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你事先已經被給出了一張草稿,告訴你要畫什麼,你每一天就只負責在不同畫布的近乎相同的位置上圖上一種顏色。

你是這整副畫作中的一個小環節。最後這幅畫的署名不是你,整個作品再完美也與你單個人毫無關係。這個時候,作為畫家的你還願意每一天都畫畫嗎?畫畫會不會成為你的噩夢?你會不會如同逃避瘟疫一樣逃避它呢?

馬克思會毫不猶豫的說:會的,當然會的。

因為:

“他在自己的勞動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不是自由地發揮自己的體力和智力,而是自己的肉體受折磨,精神遭摧殘。

因此,工人只有在勞動之外才感到自在,而在勞動中則感到不自在。他在不勞動時覺得舒暢,而在勞動時就覺得不舒暢。因此,他的勞動不是自願的勞動,而是被迫的強制勞動。因此這種勞動不是滿足一種需要,而只是滿足勞動以外的那些需要的一種手段。

勞動的異己性完全表現在:只要肉體的強制或其他強制一停止,人們會像逃避瘟疫那樣逃避勞動。”

(同上,第270-271頁)

不知你有沒有感覺到,馬克思在《1844年手稿》有點像大話西遊裡的唐三藏,絮絮叨叨的。

致明天上班的你:劳动不能致富,但可以让你更穷

-《大話西遊》劇照-

如果這一段還不明顯,大家可以在隨後的兩講中繼續跟我一起來體會一下。這與他此前那些論戰性、宣言性的文章中的文風形成鮮明的對比。

為什麼會這樣,我是這樣妄自揣度這件事兒的:

這是一部手稿,所以馬克思可能在寫作之前也並沒有想著精心做一個文字的安排,只是順著自己的思路一點點展開,摸索著前行,在他前行的道路上,他突然發現沒有誰能作為思想資源了,他已經觸及到了此前著哲學家都沒有談到過的東西。

並且他的探討可能將他們全部打翻在地,費爾巴哈、黑格爾,還有那些青年黑格爾派們,都可能跟不上他的腳步了,所以在他此必須謹慎小心的推進,反覆確證自己要說的東西。

那麼這個新發現可能是什麼呢?

我想異化勞動應該算是一個最為表層的發現。

剛才這一段描述就是對異化勞動的規定之一所做的一段說明。在我們的馬克思哲學史教科書中,異化勞動一般有四個規定:

第一,工人與勞動產品的異化

第二,工人與勞動過程的異化

第三,工人與類本質的異化;

第四,最終工人與資本家形成了對立性關係,導致了人與人的異化。

在這裡,我所給大家引用的文字屬於為闡發第二個規定,即工人與勞動過程相異化而提出的。但在我看來,卻可能是四個異化規定中最基礎的部分。換句話說,如果沒有勞動過程的異化根本不可能存在產品、類本質和人與人的異化。所以相對於其他異化形態,我覺得有必要向大家交代的只有這一層的異化。

跟著馬克思的思路,我覺得自己也變得絮絮叨叨的了。

致明天上班的你:劳动不能致富,但可以让你更穷

談了這麼多的異化,卻還有沒有交代什麼是“異化”,異化加上勞動,究竟發生了什麼質的變化?

異化,這個概念的提出,是馬克思的一個重要的理論貢獻。這個概念的英文表達為alienation,哲學上被稱之為“異化”,在日常生活中更多的意味著一種“疏離感”。那麼馬克思用這個概念來修飾勞動究竟意味著什麼呢?

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又需要回到馬克思的老師,黑格爾那裡去了,大家知道嗎?生活在同一時期的大思想總會有相通之處,黑格爾雖然沒有像馬克思一樣,直接做了那麼多的政治經濟學批判,但在青年時代也讀了不少英國政治經濟學家的著作,所以“勞動”這個概念,其實第一次被引入哲學語境中,並不是馬克思,而是黑格爾。

致明天上班的你:劳动不能致富,但可以让你更穷

黑格爾在《精神現象學》中曾經將勞動視為奴隸顛覆主人的利器,因為勞動作為一種“陶冶事物”的活動,成為人證明自身,形成自我意識的關鍵活動。

所以馬克思將他看作是人的類本質的規定,看似追隨費爾巴哈,其實也可以說有黑格爾的影子。

在黑格爾的理論體系中,異化、外化、對象化,這幾個概念意思都差不多。它們都意味著勞動過程中,一個人將自己的主觀意志作用於外部世界,創造出一個對象世界,而這個世界反過來證明了我的價值。

正如我剛剛給大家舉出的那個畫家的例子,如果他的作品就是他想表達的一切,那麼那幅畫就是他勞動的對象化、外化與異化的結果。但注意哦,在黑格爾這裡,這個對象化、外化與異化的結果是證明了勞動者的勞動,所以是肯定性的。

致明天上班的你:劳动不能致富,但可以让你更穷

馬克思沒有黑格爾那麼理想化,他發現被異化出來的東西不一定,或者說總是不能證明勞動者,反而成為否定勞動者,甚至控制勞動者的東西。

他將這種被自己創造物所操控的狀態叫做“異化”,而被自己的創造物所操縱了的勞動,就叫做異化勞動。

在異化勞動,我們不僅體會不到快樂,而且還不能獲得財富的積累。國民經濟學家們所推崇的勞動價值論在異化勞動中完全失效。

工人越勞動,越貧困,與之對應的,資本家卻可以坐等著錢生錢,利滾利。

勞動,卻不能致富,這對於國民經濟學家整套理論的推理來說是完全不能理解的結果,但對於馬克思來說恰是他新的哲學的起點。

為什麼會有異化勞動這麼奇怪的勞動方式?此時的馬克思如同19世紀中期很多的擁有著批判意識的思想家一樣,發現了私有財產的罪惡性。

致明天上班的你:劳动不能致富,但可以让你更穷

只是在這個時候,馬克思對於私有財產與異化勞動之間的關係究竟誰是原因,誰是結果,還似乎並沒有那麼有把握,或者我們換個角度說,馬克思並不是那麼在意兩者之間究竟誰為先的問題。

因為在馬克思看來,兩者本來就是相互作用的關係,在現實生活的運行當中,兩者相輔相成,共同構築了一個被資本邏輯束縛的社會。

私有財產讓勞動成為了與個人的主觀意志無關的活動,因為我們將自己的勞動賣給了另一個人,想象這個交易真的很可怕,因為勞動作為人的生命活動如何可以與一個肉體的人分割開來?

這就是如同歌德的浮士德,將靈魂賣給魔鬼,那麼留給我們的那個身體還是原來的那個“我們”嗎?

私有制會將我們或遲或早的規訓為守財奴、資本家,功利主義者。而所有這一切在現代社會總又似乎如同一種歷史之大潮,浩浩蕩蕩,不可逆轉。

致明天上班的你:劳动不能致富,但可以让你更穷

在其中,異化勞動成為了我們生命活動全部的可能性。如何走出這一日益普遍化的社會現實,青年馬克思在此似乎已經有了一些富有原則高度的想法,這些想法已經透露出此後將在《共產黨宣言》中被更為詳盡闡發的觀點和方法:

“從異化勞動對私有財產的關係可以進一步得出這樣的結論:

社會從私有財產等等解放出來、從奴役制解放出來,是通過工人解放這種政治形勢來表現的,這並不是因為這裡涉及僅僅是工人的解放,而是因為工人的解放還包含普遍的人的解放;其所以如此,是因為整個的人類奴役制就包含在工人對生產的關係中,而一切奴役關係只不過是這種關係的變形和後果罷了。”

(同上,第278頁。)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