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3 連載:摩旅中國12——大涼山上被遺落的村莊

這是整理出版的書稿,歡迎大家挑錯!

連載:摩旅中國12——大涼山上被遺落的村莊

連載:摩旅中國12——大涼山上被遺落的村莊

單人單騎 | 403天 | 31省區 | 7萬公里

盤山土路相接。因為新修,過往車輛壓出的轍痕不深,路面還算平整。繞上一個山頭坪地,坪地上橫斜著幾間單層磚瓦小屋,門窗處處露著修補痕跡。一間殘破的小屋前,一個雪發老婦正在席地沐浴陽光。土坡上,一箇中年婦女身邊圍著幾個小孩,每人手裡拿著一個剛從菜園裡拔出的白蘿蔔,正在剝皮生吃。

我走近問路,其實我早已看出山路到村頭已經斷絕,問路只是一種搭訕藉口。婦女似乎不通漢語,傍邊有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看似學生模樣,應該會講漢語,不過顯得有些靦腆。婦女和他說了幾句彝話,小男孩蹭蹭地往山頭一側跑去。

不一會領來了一對青年男女,是對夫妻,男的十九,女的十七;普通話帶點口音,講得還算流利。

夫妻二人都在折江工廠打工,不過他們並非與工廠簽定勞動合同的員工,而是包工頭帶領的零工。在珠三角、長三角,一些中小型工廠為了降低勞工成本,將許多生產環節通過勞務外包的形式包給一個包工頭,再由包工頭自己找人完成生產。工廠提供場地、設備和必要的技能培訓,以保證生產順利完成。事實上包工頭帶領的“零工”與工廠職工從事的生產完全無異,卻被工廠通過這種方式巧妙地避開了勞動法規定的相關福利。比如這對彝族小夫妻,因為工廠沒活,只好返回老家,工廠卻不必為此承擔裁員的賠償責任。

彝族青年問我有沒吃過午飯。我旅行不到萬不得已,一般不蹭飯,況且青年也只是禮貌性的問候。不過我很想到他家去看看,就藉口到他家打點開水。青年大概看出我的意圖,面露羞愧之色,說他們都沒有喝開水的習慣。

連載:摩旅中國12——大涼山上被遺落的村莊

連載:摩旅中國12——大涼山上被遺落的村莊

與青年相反,村裡的中老年人則樂於向我展示他的困境。

翻過村頭一個小土坡,坡外一片凹地裡散落著二十幾間低矮的土屋;還有一些廢棄的老屋殘垣。民居多正房、耳房橫豎相接,形成三坊或兩坊的格局,中間留有一片空地。

正房住人,耳房為關生牲畜所用。村裡豬狗雞鴨等牲畜、家禽全都放養,圈欄沒有相應的糞池,大部份民居門前的空地上都是一片泥濘,家畜糞便和淤泥混雜。這種養殖方法,牲畜冬天常常會被凍死,尤其山羊很容易因“爛腳”死亡。

為了解決山羊“爛腳”問題,政府拔款幫助有一定養殖數量的彝民修建了可以畜便分離的羊圈,不過這種羊圈在彝寨似乎成了高檔建築,許多彝民把它當糧倉使用。

連載:摩旅中國12——大涼山上被遺落的村莊

連載:摩旅中國12——大涼山上被遺落的村莊

連載:摩旅中國12——大涼山上被遺落的村莊

時值正午,村裡大部分民居都房門緊閉,村民大概都在山上。

在村裡左瞄右看,突然聽到兩聲叫喚,抬頭循著叫喊聲看去,對面一個斜坡上七八個中年人正在打麥子。男的負責從收割回來的麥穗上打下麥粒,女的負責揚殼。這是生產力落後的農村常見的“幫活”場景。

西部許多山區農村,受限於地形等自然因素,只能“牛耕手種”。土地承包到戶後,許多生產靠獨家之力很難完成,於是就出現了“換活”這種互助生產方式;其實也是提高生產效率的一種“規模生產”。

提到農村的規模化生產,人們就會想到上世紀五十年代末那場餓殍遍野的“公社化”運動。農民並沒享受到規模經濟的效益,而是數千萬人活活餓死,事實似乎與“規模經濟”理論相悖。其實從生產效率上講,早期公社是很成功的。這種成功大概也是促使掌權者通過極端手段剝奪了農民退社自由的原因之一。社員沒有了退社自由,社員之間就沒有了“囚徒困境”的制衡機制,利益權衡之下,“磨洋工”成了個人最理性的選擇。“規模經濟”需要建立在自由之上。今天農村的換活,要是某人換活時總是偷懶,將沒人跟他合作。

男子停下手中的活計,向我招手喊道“過來看看!過來看看!”。

走近交談,一個男子問我是不是記者,我說我只是旅遊的。他們大概也不清楚旅遊是什麼,反正外來都是客,便邀請我到他們家坐坐。

跟隨幾個中年男子,踏著泥濘中墊起的石塊向正屋走去。正屋房門低矮,高個子需要彎腰才能進屋。屋子沒有窗子設計,室內光線幽暗,使狹窄凌亂的小屋更顯侷促。

屋子人畜同居。屋子一頭欄出牛圈,出於防盜需要,晚上會把比較值錢的大型牲畜關進正屋。屋子中間靠牆堆著土豆和裝滿糧食的尼龍口袋,空出僅可容身的通道,地上散落著雜草垃圾。屋子另一頭設有火塘,兼做廚房使用。火塘周圍凌亂參差地擺放著幾件粗陋的傢什用具。火塘上支著一口大鍋,裝著半鍋雜菜;白菜為主,夾雜著零星幾片豬肉。傍邊漆黑的架子上,一個鋁盆裝著半盆米飯。

在只產苦麥和土豆的高寒山區,大米之類的精糧,只能到山下購買,屬珍貴食物。白菜、米飯是“有事”才吃的豐盛伙食。

一個六七十歲的大爺,見來了客人,忙取碗盛了米飯,往鍋裡舀菜時,我婉拒了。一則,幾個人看著我吃飯,我會覺得不自在。再則很明顯半盆米飯和半鍋雜菜就是他們七八人的晚餐,如果我吃上兩碗可能他們晚餐就得縮食了。眼看大爺往盆裡倒回米飯時有些失望;我解釋說,我也是農村人,並非吃不下,是剛在祝聯村吃過午飯。

閒聊中,大爺向一個漢語比較流利的中年男子說了幾句彝話。男子翻譯說,大爺家的電視機沒音了,想叫你幫他修理一下。這時我才發現,在黑暗角落裡,擺放著一臺老舊的電視機和幾個機盒。我多年不看電視,更別說修理了。不過看大爺已經打開,還是決定起身幫他看看。我還未及起身,隨著幾道彩光閃爍,電視機隨著色點粗糙彩色畫面,伊裡哇啦地叫嚷起來。以前沒音大概是音頻線沒插好。這讓我想起我辭職前,常被辦公室一幫同事因為電腦故障呼來喚去,而故障也無非線頭沒插好之類的小問題。人和人之間本沒多大差別,不過身處的環境不同罷了。

因怕擔擱了大家的活計,在屋內小坐便起身告辭。

連載:摩旅中國12——大涼山上被遺落的村莊

連載:摩旅中國12——大涼山上被遺落的村莊

連載:摩旅中國12——大涼山上被遺落的村莊

村裡的門牌寫著採乃鄉採乃村。而採乃鄉鄉政府早在2004年已經從採乃村搬到劉家坪村,鄉名也變更成了劉家坪鄉。

採乃村耕地都在海拔3600米以上,高寒貧瘠。當年鄉政府搬遷時曾動員村民跟著一起搬遷,部分村民因為搬遷後政府劃撥的地少,選擇在這高山上堅守,如今看到搬遷後的村民普遍比較富裕,再想搬遷,已經沒有了相應的政策。

在村頭坪地上幾間單層磚瓦房便是當年鄉政府的辦公場所,主體建築是個四合小院。我走出村口,突然聽到兩聲咳嗽,轉身看到一箇中年男子正蹲在四合院的門口。一問,他就住在四合小院裡。原來男子是村裡的養羊大戶,養了幾百只山羊,政府把這廢棄的老院子免費給他使用,算是一種扶持。

院子左廂住人和堆放糧食,其它三廂用做羊圈,院子中央的空地早已成了糞池。

院子左廂有四個房間,一間用做廚房,一間住人,另外兩間用來堆放糧食。

隨中年男子閒話著走進院子,一個身線初成的窈窕少女從房門探出頭來,看到我又縮了回去。男子偏將我引入少女的房間,我一進入房間少女迅速側身出門不見了。少女是男子的大女兒,十五歲,輟學在家幫忙;和父母同住一個房間。屋子應該是當年鄉政府職員的單人宿舍,本就狹窄,橫豎支起兩張木床,基本佔滿了整個房間。房屋原來的窗戶已經被封死,整個屋子漆黑一片。兩張木床都支起了帳架,用厚實的尼龍膠袋封成了一個相對私秘的空間。一個十五歲少女的所有隱私只能關進這一米黑暗裡。男子還有兩個小兒子,都在普格縣城讀書。

男子在採乃村是名符其實的富裕之家,除了幾百頭山羊, 還產幾千斤苦麥和一兩萬斤土豆。不過因為山路陡峭,要想把這這些糧食運到山下賣掉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男子說山下農貿市場的土豆勻價在五六毛一斤,不過運費可能要佔掉一兩毛。我剛入村時搭訕問路的彝族婦女即是男子的老婆,她很熱情地帶我參觀她家的糧倉;土豆按大小分類,堆了滿滿一屋,苦麥則堆在政府幫修建的羊圈裡。

臨走時,忽然想起應該給那十五歲的彝族少女留下一張照片,便使了個心眼,對男子說,給你們一家三口合個影吧!男子仰著頭叫喊兩聲。不一會,少女帶著羞澀從院子後面走了出來。

拍照時,少女和父母一樣一本正經地板著臉站立,對我來說這個環節拍下的照片基本都是廢片。在對他們說“好了”之後,並沒放下相機,而是迅速按下快門,抓拍下幾個反映少女心理的瞬間。

拍完照,我和中年夫婦道別時,少女迅速溜進院子,鑽進了房間。

連載:摩旅中國12——大涼山上被遺落的村莊

連載:摩旅中國12——大涼山上被遺落的村莊

連載:摩旅中國12——大涼山上被遺落的村莊

連載:摩旅中國12——大涼山上被遺落的村莊

原路折返下山,穿過一片低矮的松林。一塊坡地裡,一個小男孩正在犁地。我彷彿看到了自己的童年,停車對男孩說,給你拍張照片吧。男孩開始有些害羞,表示拒絕。

我走進地裡說,我也會。男孩半信半疑地把犁交給了我。我犁了兩鏵(一個來回)。男孩發現我真會犁地,而且犁得比他快,犁過的土比較鬆散,頓生幾分欽佩,彷彿我們之間的距離也近了,我再拍照時他沒再表示拒絕。

犁地是帶幾分技巧性的“蠻活”,除了把握好犁鏵的角度,在牛前進的過程中適當搖搖犁把,牛走起來就比較省力,翻過的土也會比較鬆散。我十一二歲,放學放假就幫著家裡犁地耙田,輟學後又在家種了兩年地,況且如今已成年,經驗、力量自然都勝過小男孩。小男孩十二歲,在普格縣城讀初一,對於他這個年齡的小孩來說,能扶穩犁鏵已經不易。

給小男孩拍了兩張犁地的照片,繼續下山。路過一個蹋方路段,車陷在了泥澤裡;只好停下等人路過。

不遠處有兩個放牛娃,大的七八歲,小的三四歲,大概是兄弟倆,都有些怯生。大的終究頂不住好奇,牽著“弟弟”走來觀看。弟弟離我十米開外,已經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哥哥有些怯懦、木納地看著我。我叫他幫忙推車,他默默地走到車後面幫我將車推出泥潭,然後又默默地牽著弟弟離開。其實他身上還穿著汙漬斑斑的校服,肯定會講漢語,只是怯生不敢開口而已。

我想起我包裡還有餅乾,就叫住了兄弟倆,說要送兩塊餅乾做為回報。弟弟看哥哥又要走近我,哭聲更烈了,為了安撫弟弟的情緒,哥哥將他背了起來。在接過餅乾時,哥哥雙唇微微張合,似乎想說謝謝,最終還是沒發出聲來,揹著弟弟默默地離開了。

……

下到山腳鐵夾鄉,已近傍晚六點。正愁沒處吃飯,看到了一個河南小夥騎著摩托車走村竄寨地叫賣饅頭。饅頭不貴,一塊錢四個,買了兩塊錢的帶上,又在路邊小賣部買了兩瓶飲料。過鐵夾鄉,往解放鄉的道路全線在修,又剛下過雨,一路濘泥。三十幾公里到達解放鄉已經深夜十一點,打開饅頭充飢時發現綁在後架上的飲料已經顛丟了。

解放鄉駐地解放鄉也是個沒有農貿市場,沒有什麼商業的村莊。一條省道穿村而過,往西昌方向全線修路。當晚在村子小學裡紮營,第二天花了半天時間騎完六十幾公里爛路到達西昌。西昌往西,省道國道都是平整的柏油路,一路輕鬆。

連載:摩旅中國12——大涼山上被遺落的村莊

連載:摩旅中國12——大涼山上被遺落的村莊

連載:摩旅中國12——大涼山上被遺落的村莊

連載:摩旅中國12——大涼山上被遺落的村莊

  • 未完待續……

>>>>>>>>>>

…………

連載:摩旅中國12——大涼山上被遺落的村莊

想落天外:雲南文山人,不識時務的八零後,上過八年學,讀過二十幾年書,半個漢語言文學科班生。愛旅行、愛寫作;現漂在大理擺攤、讀書、寫字。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