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4 买房是面照妖镜,专戳中年人岁月静好的伪装

今年初春的某一天,我坐在上海的家里,端着一杯普洱,在冥想:

如果大学毕业算是独立人生起点的话,从那到现在我搬过十几次家了。

我住过墙壁如纸,连隔壁放屁打嗝都能听到的农民自建房;十六世纪石头房里七平方的女仆阁楼,煮饭吃饭洗碗读书,所有都在床上;三百平讲话有回音的别墅,思迪晚上哭,我在客厅里,绕着餐桌推婴儿车;还有铺着白色纯毛地毯,服务全套的酒店公寓,倚着床就能居高临下地看着万家灯火……

但这些房子,都是租来的。掐着指头算算,活了半辈子,我居然只有两年零三个月,住在自己的房子里。

哦,不,不是的。就是那两年零三个月,房子也不是我的。

那是卢先生的婚前财产,房产证上自然没我名字。婚后,我们倒是有一起还贷款,万一离婚,我应该能分点吧?但一个四十几平的老房子,怎么分,估计也分不到个自行车棚子。

我自己想通透了,突然心如撞钟,仿佛被命运的大手死死地掐住了脖子,无力挣扎,只等着窒息。

天哪,飘飘泊泊的,我这过的都是什么寄人篱下的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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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来,我都是个自我感觉挺好的中年女人,觉得努力了这些年,两娃都在国际学校,每年都去国外旅行,怎么也能混得进“苦逼中产”。

可真的到了桌面硬碰硬地拍本本,比起平常一起玩,一起养娃的朋友们,房子、车子都没有,更不用说商铺或者庄园,我立刻就矮了一大截,我努力了这些年的人生,哪能算得上中产啊,只剩下了“苦逼”。

让我这个心大的女人,突然开始冥想如此有人生建设性的问题,是因为我必须做一个决定:要不要跟着卢先生搬回法国去。

因为他换了工作,地点在巴黎。也不是他想回去,他比我还爱上海。可上海不相信眼泪,一个44岁的男人,人生根本没什么选择,全是危机。

算数不好的我,扒着指头算,就算有阿姨,我一个人在国内做不到一面工作一面带着俩孩子;没有人帮忙,我想不出他一个人在法国怎么能一面工作一面带着俩孩子,我见过有朋友,把两孩子拆开,一人在一个国家里带着一个?

想来想去,总觉得有点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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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本来没有选择的是他,却联动了好像有选择的我,从思迪三个月那天,我们一起搬回国来,转眼十年了,风向原地转了个圈,吹向河西。

我手里的普洱冷了,表面上凝结了一层类似油脂流着七彩的膜,我抬头说:“我们一起搬回去,买栋房子,余生我不想再颠沛流离。”

鸡汤总是说:“房子可以租,生活不行”。可实事求是地说,如果房子是租的,生活里,总是少一点从从容容,扬眉吐气的底气。

卢先生站在我身后,双手如革命战友一样,握住我的双肩,“买房子”,这是我们这对已经中年,正在伪装中产的夫妇,最坚肯的愿望了,落叶归根,可是前提是,总要有一小块能把跟扎下去的地。

这一刻人生反转了沙漏,计时开始。卢先生做了一个时间表,什么时候看房子,什么时候签购房意向,什么时候去要银行贷款,什么时候搬家过去,时间有点紧张,只要按部就班,也还可以。

从初春到暮春,每天我们都在网上看地图,我们决定住在乡下,用同样的钱,可以买个院子。

网上看得差不多,按照卢先生的计划,趁孩子们春假,我们一起回去看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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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看的第一个房子很大,门窗紧闭。摇开百叶窗之后,看到满是东西:门口有踩旧了的棉拖鞋;壁炉上摆着很多孩子们的照片;门框上有铅笔划着孩子们长大的身高;厨房里,还有罐头和糖果,然而到处都散发着一种如芒在背的冰冷气息。

这里夫妻两个人都去世了,他们的孩子们决定卖掉房子分钱。

“这满屋子的东西,怎么办?”我问。

中介说:“有专门清理的公司,都拉走扔掉。只不过房子不卖,孩子们不愿意出钱。”

我们看的第二个房子,是个五十多岁,来自伊拉克的太太,一个人住,不上班,也没见过老公和孩子。

她的房子本是这块儿最贵的,有很大的一块花园。她先把车库周围一块切出去,建了小房子卖掉了;又把花园切出去大半,又建了个小房子卖掉了。

现在要卖是她自己的房子,可花园几乎没有了,窗户顶着邻居墙壁,房价大大地缩水了,她还拿着以前价格说事儿。

我们看的第三个房子,像个迷宫。那对夫妻不能生育,他们领养了个孩子,加建了一个房间,又领养了个孩子,又加了个房间,他们总共领养了六个孩子,加了四个房间。每次加上去的部分,并没有规划过,于是,房子变得奇奇怪怪,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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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两天,我们跟着中介看了十几套房子。越看越悲凉,原来我以为有了自己的房子,人生就会舒适惬意,可原来每栋房子都有自己的悲喜,最终无外乎默默归于尘土。

后来,我们又去看了栋房子。面向西南,阳光充足,院子里有一颗苹果树,还有一颗无花果树。

我站在院子里的时候,回头看到子觅跪在阳光下的草地里,噘着嘴巴在吹蒲公英。脑子里突然闪了一下:“哎,这里可以种点菜呀。”

香菜、蒜苗,还有西红柿,我不要种樱桃小番茄,我要种一种叫做马心(coeur de cheval)的大番茄,样子特丑,但特好吃。

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我真的可以在这里慢慢消磨掉后半辈子。我说,别看了,就是它吧。

卢先生看了看我没有表态。然后我们就回了上海。

卢先生做了一个有二三十列的Excel表格,管中介要了至少两百页的文件都读了明白了,包括密密麻麻12号小字的附录。

要知道每一行字,都可能是个坑。之前有朋友就买了一面绿地旁边的房子,入住还没有一年,绿地变成了低租金住房,房价暴跌50%。

两个月之后,卢先生给我说:“其实,第一眼,我也蛮喜欢这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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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简直到了目瞪口呆的地步,这也太后知后觉了。那是七月初,我在洛杉矶,卢先生在上海,房子在法国,房东在瑞士,邮件一写一回,就得好几天,写了十几封邮件,卢先生又飞了一次法国,终于签了意向。

买房子好像就是在爬山,拼劲老命,精疲力尽地往上爬,总是爬上山顶之后才发现,原来我只是在山腰里,终点遥遥无期。

我本来以为签了购房意向,剩下的都是走走文件,时间快慢而已,没想到等了足足两个星期,收到的结果,银行贷款被拒。

法国买房,没有亲戚朋友借钱,全款购房这一说。我认识的唯一一个全款买房的人,第二年一开春,税务局就来敲门查账。

而且法国贷款有限度,每个人只能贷出每月净收入的33%。一向自诩国际化的欧洲中心国家,法国银行对于法国本土之外的收入,统统默认为零。

在法国银行的眼睛里,我的收入是零,凭卢先生一个人的收入,自然超过了33%的额度。

我们找了很多间银行,大家说词都差不多:“我相信你们有偿还能力,但你们就是不符合规定。要不,你把中国的换成欧元汇出来,我们再讨论剩下的部分?”

可我要能换成欧元汇出来,我干嘛还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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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已经过去,上海发出的56立方的集装箱,正飘在海上,九月底停靠勒阿弗尔港,十月初就能通关,却不知道该送到哪个地方?

卢先生每天开车1个半小时去巴黎,再1个半小时下班,上班两周半,已经出差了三天。

工作四年后,我又被打回了原形,每天用皮筋把头发一扎,穿着平跟鞋,健步如飞地接送孩子,洗衣服加煮饭,唯一的好处,住的房子比较小,卫生不太用打扫。

兜兜转转,43岁的我,退掉了上海两百平的房子,又一次开启我的租房新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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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满目都是床

这一次我租了朋友车库隔出来,15平的隔间,门一开全是床,干什么都要先推开脚前面的箱子。给我在过道里建了个小厨房。

没有房间也没有空间,人生就剩下一个字“挤”,倒是相亲相爱,亲密无间,全家人堆积。

有时候半夜睡得朦胧了,有种梦回25岁,当年刚到法国做学生,青春无限的赶场。

其实,每个人最强大的都是自我麻痹。真的住在里面,我还能天天变着花样做饭,苦中作乐地拿着卢先生的威士忌,煮了一锅蘑菇炖小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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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说的是,威士忌炖小鸡,味道真不错。

上周我从国内出差回来,思迪专门找了个没人的时候,很认真地给我说:“妈妈,我们还要在这里住多久啊?我真的不想一直在这里住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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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全世界的小学生,书包都个顶个的大哦

我突然想起之前朋友给我说的话:“倒腾房子,都是要剥一层皮的,早剥早痛快。”

而我现在的状态,大概就正在剥皮中吧,还热气腾腾地喷着血点子。

如果有个窗明几净,温馨的家,是每个中年人岁月静好的愿望,那么买房子就是风月宝鉴的照妖镜,专门戳破伪装。

很多时候,人生的选择,根本不是在好与坏之间,而是坏与更坏,能够弯下腰,避免更坏,就是中年人能有功绩的绩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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