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0 《三家分晉》這段故事,司馬光想告訴我們什麼?

(一)

《三家分晉》這段故事,司馬光想告訴我們什麼?

公元403年,周威烈王發佈了一項人事任命:晉國的魏斯、趙籍、韓虔等三人由大夫晉升為諸侯。

史稱三家分晉。

“三家分晉”是一件持續了至少50年的歷史事件,大致從公元前453年趙魏韓聯合打敗智伯,到前403年周威烈王封韓趙魏為諸侯止。

我們一般講三家分晉的故事,其實只是講趙魏韓打敗智伯的這件事。

在《資治通鑑》這本編年體史書裡,這次戰爭並沒有被記錄在它實際發生的公元前453年,而是記錄在周威烈王封韓趙魏為諸侯的公元前403年,

而這個戰爭是作為這次分封的前因來講述出來的。

這件事,是整個《資治通鑑》的開始。

韓趙魏滅智伯的這次戰爭,還有前情,司馬光先從智氏和趙氏選擇繼承人講起。

先看智氏。族長智宣子看好智瑤,想讓他當繼承人。族人智果提出不同意見,覺得智霄更好。為什麼?智果的理由是:智瑤跟別人比,有五個優點,一個缺點。

首先他形象好,鬍子漂亮長得高大。其次他身體好,駕車射箭都棒棒噠。然後他還技能出眾,才藝超群。再次他還口才好,能言善辯,文辭優美,誰都說不過他。最後呢他還堅強果決,剛毅勇敢。這麼多優點,真是好啊。

可是呢,他唯獨沒有仁德之心。他的這些優點足有駕馭別人,但是如果你的駕馭是用不仁之心來行使,那誰能受得了呢?

說白了,就是,這人太能幹了,處處凌駕於別人之上,對所有人沒有基本的同情,當一個人的優秀給你帶來的不是利益而是傷害的時候,這個人大概也就沒什麼支持者了。

智果信誓旦旦鐵口直斷:如果立智瑤為繼承人,智氏全族必遭滅門之禍。

智宣子當然不理他,智果也很有骨氣,跟太史彙報一下,自己全家脫離智氏,改為輔氏了。

現在姓輔的人,就是智果的後人,跟姓智的兩千年前是一家。

鏡頭轉向趙家。趙家族長趙簡子有兩個兒子,大兒子伯魯,小兒子無恤。立誰為繼承人呢?趙簡子很發愁。

他想到了一個辦法,把一些日常訓誡的話,類似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之類寫在竹簡上,分別交給兩個兒子,讓他們用心記住這些話。

我相信兩個孩子剛拿到竹簡都背下來了,可是誰知道考試要到三年後才來到。

結果大兒子的竹簡跟你們的作業一樣早都不知道丟哪裡去了。而小兒子無恤呢,熟練流利地背出來,問他竹簡在哪裡,又從容地從袖子裡拿出來給爸爸看。

趙簡子認為小兒子要更賢能,就決定立他為繼承人,這才是一考定終身啊!

趙簡子不僅僅會選繼承人,任用的下屬也很能幹。

他派尹鐸去治理晉陽,也就是今天的太原。尹鐸就請示:“您是打算讓我去抽絲剝繭般地搜刮財富呢,還是把那裡建為一道保障?”

多好的下屬啊,能夠設身處地替主公著想,還能有兩套方案備主公選擇。

趙簡子說:“建為一道保障。”尹鐸便去整理戶籍,減少交稅的戶數,減輕百姓的負擔。

這件小事很有意思,說明呢,估計趙國其他的城池,沒準是用來刮錢的,日子過得顯然是沒有晉陽城好的。

趙簡子對兒子無恤說:“晉國如果有禍亂,你不要嫌尹鐸的地位低,不要嫌晉陽地方遠,一定要以他那裡作為依靠。”

趙簡子也是心裡門清的,有些城池,剝削的太狠,民憤比較大,出了事靠不住。

但是呢,也不能因為有民憤我就不搜刮,所以要分別對待,有的城池收的少,這是搜刮民心,為自己安全保障,有的城市收的多,這是搜刮錢財,為自己享樂爭霸。

分而治之,一國兩制,民心錢財我都要,這是統治術的精華啊。

(二)

等到智宣子去世,智瑤繼位以後,就開始“作”了。

他與韓康子,魏桓子在藍臺宴飲,他戲耍人家韓康子,順便侮辱一下人家的國相段規。

智瑤這是沒事找事嗎?也不好說,論理呢,這三個人應該是平起平坐,可是其中一個想要凌駕於另外兩個之上,怎麼做呢,就要測試一下,我欺負你,你敢不敢反抗,敢反抗,我有揍你的藉口,不敢反抗,說明你已經臣服於我。

族人智國覺得這樣很不好,就勸諫他,族長啊,您得做好準備啊,萬一韓國人記仇要報復呢?智瑤滿不在乎:我不找他們麻煩他們就偷著樂吧,誰還敢找我的麻煩?一個人太優秀了就容易自我膨脹。

智國說:“並不是您說的那樣。《夏書》上有這樣的話:‘一個人屢次犯錯,人們的怨恨往往剋制著不表露出來,所以要在不顯著時謹慎提防。’賢德的人要在小事上謹慎戒備,才能避免招來大禍。現在主公在一次宴會上就得罪了人家的國君和國相,事後又不加戒備,還說別人不敢興風作浪,這恐怕不行啊!蚊子、螞蟻、蜜蜂、蠍子都能害人,何況是國君、國相呢!”話講的很有道理,苦口婆心,然而一個人在膨脹的時候,是聽不進去。

緊接著,智瑤向韓康子和魏桓子都提出割地的要求,這就是明搶。這兩家掂量了一下覺得自己也打不過,怎麼辦呢?只能暫時忍讓,給吧。韓國的段規和魏國的任章都表示:縱容他的驕橫吧,讓他得意妄為之下去得罪更多的人,對智家懷恨在心的人越來越多,那麼我們自己的盟友也就越來越多。

任章還引用了《周書》的話:‘將欲敗之,必姑輔之;將欲取之,必姑與之。’‘要想戰勝敵人,姑且先聽從他;要想奪取敵人的利益,姑且先給他一些好處。’

《周書》是《尚書》的一部分,不過這兩句所在的篇目已經亡佚了,今天我們在《尚書》裡已經看不到了。但是這兩句在《韓非子》裡解釋老子的篇目裡被引用了,就流傳下來,司馬光這裡是轉引自《韓非子》,這兩句話的邏輯呢,很像老子的邏輯,是不是真是尚書裡的話,也很不好說。

連著兩次成功後,智瑤再接再厲向趙襄子所要蔡和皋狼兩塊土地,大概在今天山西呂梁那裡,這次踢到鐵板了。

之前智瑤的罪過趙襄子,《史記》裡記載當年趙襄子還沒繼位,他們兩個一起打鄭國的時候,智瑤喝醉了就給趙襄子灌酒並且打他,後來醒過酒來怕無恤記仇,索性慫恿趙襄子的爹趙簡子把無恤的太子廢掉。所以趙襄子是堅決不給智瑤土地。

智瑤大怒,認為這正好是滅掉趙氏的藉口,立刻叫上韓、魏兩家一起進攻趙氏。韓康子和魏桓子不敢不從,也只好跟著出發。

三家來勢洶洶,趙襄子自知寡不敵眾,準備外出避難,但是避難的地點選擇,有講究。是去城牆堅固的長子?還是去倉庫充實的邯鄲?

趙襄子說:都不好,一個是老百姓精疲力盡才修好城牆,一個是民脂民膏被搜刮殆盡,指望這兩個地方的老百姓捨生忘死保護自己,那是不可能的。趙襄子最終決定去晉陽,因為尹鐸待民寬厚,百姓一定會和我們同舟共濟的。

(三)

智瑤帶著韓康子、魏桓子三家圍住晉陽,晉陽城就在汾河邊,於是智瑤引汾河水灌城。

我們今天去太原,已經看不到古晉陽城的痕跡了,汾河也常發大水。

而且在歷史上,晉陽曾經三次被汾河水灌城,這是第一次。

第二次是公元969年,趙匡胤御駕親征,久攻不下,也決開汾河,漫灌晉陽。

第三次是公元980年,趙光義在火燒晉陽的第二年,再一次決河灌城。

千年古鎮的廢墟也長眠於泥沙之下。

這一次,在汾河水的漫灌之下,晉陽城的城牆只剩下六尺露出水面,鍋灶泡在水裡,青蛙四處亂跳,即便這樣,老百姓還沒有叛變之心。智瑤巡視水勢。魏桓子為他駕車,韓康子持矛居右護衛。

智瑤心中湧起一陣豪情和感慨,說:“我今天才知道,水可以亡人之國啊!”

魏桓子和韓康子也大受震撼,各自有各自的計較,他們想的是汾水可以灌魏國都城邑,絳水也可以灌韓國都城平陽啊!趙國現在的慘境就是我們未來的預兆啊。

魏桓子用胳臂肘碰了碰韓康子,韓康子也踩了踩魏桓子的足背,在細微的動作裡,這兩位族長交換了意見。

智家從不缺人才,智家的謀士郗疵敏銳地發現了問題,對智瑤說:“韓魏兩家一定要反叛了。”智瑤一臉不信:“你怎麼會知道?”

郗疵說:“我是就人之常情而論的。我們調集韓、魏兩家的軍隊來圍攻趙家,趙氏滅亡,隨後災難必然會降臨到韓、魏兩家。我們約定滅掉趙氏後,三家分其地。現在,晉陽城僅差六尺就被水淹沒了,城中糧絕,已經在宰馬為食了,破城也是指日可待。然而,這兩人不但沒有高興的表情,反而面有憂色。這不是要反叛又是什麼?”

沒想到第二天智瑤把郗疵的話原封不動地告訴了韓、魏二人。

二人連忙解釋:“這一定是郗疵這個小人想為趙氏遊說,使主公您懷疑我們兩家,從而放鬆對趙氏的進攻。他才是真正想幫助姓趙的,他說這些話是為了讓您懷疑我們的忠誠,動搖您攻打趙氏的決心,我們馬上就要分到趙氏的土地了為什麼反而要去圖謀那既危險又必不可成的事呢?”

聽他們兩一番解釋,智瑤也覺得很有道理,便立即放下心來,不再懷疑,而這二人匆匆離開心裡不免倒吸一口涼氣,暗暗決心要把計劃偷襲的時間提前。

這個時候趙襄子派遣張孟談秘密出城,來見韓、魏二人,又說了一番唇亡齒寒的道理。

韓康子、魏桓子連連點頭說:“我們也知道會這樣,只怕事情還未辦好而計謀先洩露了出去,那樣就要大禍臨頭了。”張孟談說:“計謀出自兩位主公之口,只進入我一人耳中,有什麼妨害呢?”於是兩人秘密地與張孟談商議,約定好起事的日子,然後便讓他回城了。

這天夜裡,趙襄子派人殺死智軍守堤官吏,決開堤口,讓大水倒灌智瑤軍營。

智瑤軍隊為救水亂作一團,韓、魏兩軍乘機從兩邊殺來,趙襄子率兵從正面攻擊,大敗智瑤之軍,殺了智瑤,又將智氏族人全部誅滅。

(四)

智氏被滅後,土地當然被韓、趙、魏三家瓜分,晉國的政權很快就落入這三家手裡。

其實呢,當時還是有晉國國君的,但是晉國國君反而還要來朝見自己的臣下,混的那叫一個慘。

為什麼晉國的卿大夫會比國君厲害呢,這裡有些歷史淵源。

晉國這個國家,對公族(也就是君王家族)的勢力打擊的比較厲害,主要是能跟君王爭奪繼承人位置的,是自己的親戚,所以親戚是最可惡的,最應該趕盡殺絕的。

而且,由於嫡長子繼承製,君王一般輩分比較小,君王繼位以後呢,一堆年輕的爺爺和叔叔老仗著輩分對自己指手畫腳,真讓人不爽。

晉獻公呢,就想辦法把他的爺爺叔叔輩的親戚聚集起來一鍋端了,殺得乾乾淨淨。

這個聽起來挺殘忍,不過在世界上也不罕見,比方說奧斯曼帝國當中,自從穆罕默德二世開始,就殘殺所有的兄弟,連襁褓中的嬰兒也不放過。這樣能最大限度地保證和鞏固自己的帝位。

晉國一直是依靠外姓臣子,防備自己的親戚,到了晉景公的時候,晉國有六卿,就是六個大家族,統帥六軍,逐漸做大,架空了國君,這六家分別是:韓、趙、魏、智、範、中行。大概勢力範圍如下圖:

《三家分晉》這段故事,司馬光想告訴我們什麼?

先是韓趙魏智四家聯合打敗了范家和中行家,瓜分這兩家土地,四家的勢力範圍變成這樣:

《三家分晉》這段故事,司馬光想告訴我們什麼?

這時候晉出公還雄起了一次,通告齊國、魯國,想依靠他們討伐這四家,這四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起攻打晉出公。晉出公出逃齊國,半路上死了。智瑤就讓晉懿公繼位。

然後就是這次智氏的滅亡之戰爭,這次晉懿公是半點不敢說話了,智氏土地被瓜分後三家勢力範圍是這樣:

《三家分晉》這段故事,司馬光想告訴我們什麼?

(五)

故事講完了,其實這篇文章,很像我們近來比較流行的小故事大智慧,小故事是這次戰爭,大智慧是什麼呢?

那就是,第一,做君王,仁德是最重要。

智瑤各方面那麼優秀,簡直可以拿三好學生帶五道槓。但在司馬光看來,一個致命的弱點掩蓋了他所有的優點,甚至使他所有的優點都成為更大的缺點,這就是“不仁”,他把智伯敗亡的原因主要歸於這一點,並由此闡釋了儒家的“聖人”、“君子”、“愚人”、“小人”之分:

德才兼備者為聖人,

德勝才者為君子,

德才皆無則為愚人,

才勝德者為小人。

而小人是對國、家最危險的一類人,是“國之亂臣”、“家之敗子”。

得不到聖人、君子,與其得到小人,不如得到愚人。

通過這樣的敘事和評論,司馬光在《資治通鑑》的開端就為讀者樹立了一個儒家“正確”的價值觀。為人要“仁”,要把“道德”放在第一位。

原因:

君子挾才以為善,小人挾才以為惡。

挾才以為善者,善無不至矣;

挾才以為惡者,惡亦無不至矣。

愚者雖欲為不善,智不能周,力不能勝,譬之乳狗搏人,人得而制之。

小人智足以遂其奸,勇足以決其暴,是虎而翼者也,其為害豈不多哉!

結論:自古昔以來,國之亂臣,家之敗子,才有餘而德不足,以至於顛覆者多矣。

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大智慧就是:

第二,君王管理國家,名分最重要。

司馬光寫《資治通鑑》,鴻篇鉅製,一千多年的歷史,起頭從哪裡起,是很有講究的。《春秋》這本書公元前770年至公元前476。《資治通鑑》是要接續《春秋》來寫的。

而且呢,這件事,是有劃時代意義的。

三家分晉的意義為什麼這麼大呢?你讀一讀司馬光在講完“三家分晉”之後的那篇長篇大論“臣光曰:……”就知道了。

其實這篇臣光曰,可以當做《資治通鑑》的序言來看,總結中心思想的時候,直接找這段就好了。

臣聞天子之職莫大於禮,禮莫大於分,分莫大於名。何謂禮?紀綱是也;何謂分?君臣是也;何謂名?公、侯、卿、大夫是也。

夫繁纓,小物也,而孔子惜之;正名,細務也,而孔子先之。誠以名器既亂,則上下無以相有故也。

以周之地則不大於曹、滕,以周之民則不眾於邾、莒,然歷數百年,宗主天下,雖以晉、楚、齊、秦之強,不敢加者,何哉?徒以名分尚存故也。

至於季氏之於魯,田常之於齊,白公之於楚,智伯之於晉,其勢皆足以逐君而自為,然而卒不敢者,豈其力不足而心不忍哉?乃畏奸名犯分而天下共誅之也。

今晉大夫暴蔑其君,剖分晉國,天子既不能討,又寵秩之,使列於諸侯,是區區之名分復不能守而並棄之也。先王之禮於斯盡矣。或者以為當是之時,周室微弱,三晉強盛,雖欲勿許,其可得乎?是大不然。夫三晉雖強,苟不顧天下之誅而犯義侵禮,則不請於天子而自立矣。不請於天子而自立,則為悖逆之臣。天下苟有桓、文之君,必奉禮義而徵之。今請於天子而天子許之,是受天子之命而為諸侯也,誰得而討之!故三晉之列於諸侯,非三晉之壞禮,乃天子自壞之也。

這篇不短的議論文,司馬光是很典型的觀念先行,用各種精心選擇過的歷史事實證明自己強調的那個東西——名分,是多麼的重要。

我知道天子的職責中最重要的是維護禮教,禮教中最重要的是區分地位,區分地位中最重要的是匡正名分。什麼是禮教?就是法紀。什麼是區分地位?就是君臣有別。什麼是名分?就是公、侯、卿、大夫等官爵。

名分是什麼呢?用一個英文詞語,就是discrimination,這個詞,常見用法是當“歧視”用,更準確的說法是對不同的人區別對待。就是皇帝坐六匹馬拉的車,吃瓜要切四刀,諸侯要坐五匹馬拉的車,吃瓜要切兩刀。

不同位置的人有不同的職責和特權,而確立職責最重要的就是名,名分,名分是禮的載體,天子和諸侯通過授予“名”來確立“份”,通過確立“份”來維護“禮”

“禮”和“份”都比較抽象,不容易理解,而“名”是確定的,因此,授予封號是天子和諸侯的本職工作,也是專屬權力。

封建社會的“禮”是基於血統的,基於血統,用名分建立起嚴格的等級制度,禮紀綱常,每個人從生下來在社會中都有一個位置,都被規定了該怎麼樣做不該怎樣做。對統治者來說,這樣的社會才是能讓自己家永保皇權的好社會。

所以在司馬光看來,韓趙魏本來算是晉國的臣子,這三家把晉給分了,這事本來是錯的。

周威烈王應該登高一呼,讓天下的諸侯把韓趙魏三家給滅了,然後再立晉主。

韓趙魏他們來請封,是想要借周天子來為自己正名。而你這個本來應該負責天下秩序的周天子竟然“命晉大夫魏斯、趙籍、韓虔為諸侯。”

讓他們的造反變成名正言順的了,你先亂了名分,等於是自己推到了自己生存的基礎,承認了以後諸侯的名分可以通過努力,看誰的腦子好使誰的拳頭硬給誰,而不是像以前那樣看血統。那以後的士大夫們還不都有樣學樣,拼著一條命,要把皇帝拉下馬。這是自毀根基,以後周王朝滅亡就怪不了別人了吧。

要明白,司馬光的《資治通鑑》不是寫給你我看的,是寫給皇帝看的,是要給皇帝提供治理國家的歷史經驗,維護大宋朝的穩定,跟現在寫給大眾,出版賺錢的不一樣。第一課就要鎮住皇帝,要主題鮮明,要讓他有種當頭棒喝,肅然驚起,一身冷汗的感覺,皇帝最關心的就是怎麼能子子孫孫永遠當皇帝,司馬光告訴你,要想基業萬古,就要明白餓死事小,失禮事大,也就是綱紀不能丟,就是要守住各種名分!

舉個例子,春秋衛國的一個功臣立功後,不要封地,卻想要用貴族採能用的一種馬飾,孔子認為,與其給予這些象徵名份的“器”,還不如多給些封地,孔子是要維護“禮”的穩定。如果一個人可以通過立功來獲得這些“器”,那就相當於可以通過個人努力來獲得貴族的名份,這樣“份”就不再只依靠血統,而是可以有其他標準可以獲取,這樣平民就會通過努力來爭取,就會相互爭雄鬥力相互斫殺,禮崩樂壞,社會混亂。

也就難怪宋神宗看完後擊節讚歎並欣然為之作序。

可惜的是,儒家理想裡,是皇帝要仁愛百姓,克己復禮,百姓要俯首帖耳,安分守己。這兩樣都難辦到,皇帝總不免混蛋,官員總不免腐敗,底層俊秀總不免挑戰既有秩序,老百姓也總不免揭竿而起。

年輕時候讀《資治通鑑》不免覺得司馬光保守迂腐,而且屁股決定腦袋,立場決定觀點。年紀大一點,覺得一個國家或者朝代,確實需要一些東西來維護秩序保持長治久安,需要一些名分來穩定社會,但是同樣,需要保留對秩序形成挑戰的力量,讓這個秩序成為一個有彈性的秩序而不是僵化的秩序。

(六)

好,我們回到這個故事,我們已經知道了司馬光想要讓我們知道的“大智慧”,但,司馬光說的對嗎?智伯的滅亡真的是因為自己不仁德嗎?周王朝的滅亡真的是因為自己給了韓趙魏三家名分,自毀根基嗎?

恐怕未必,我們來看看另一位偉大的史學家,司馬遷的看法。

這段故事,在《史記》裡也有記載,你看看司馬遷的記載,就知道司馬光如何有目的地選擇史料了。

司馬光先用幾個小故事說智瑤多麼不仁,而趙家,是當做正面來寫的,他們對晉陽百姓多麼仁愛,才能據城自守。

其實趙襄子這個人,真配不上這個仁字。

趙國北部是代國,趙襄子知道代王好色,就把的姐姐嫁給代王當夫人,在趙簡子剛死,喪服還沒除掉的時候,趙襄子在夏屋山設宴招待姐夫代王,代王毫無防備地來赴宴,誰知道小舅子就沒打算然他回去,趙襄子席間謀殺了代王,趁代國無主,迅速併吞了代國,而他的姐姐,聽說丈夫被弟弟謀殺,哭天號地,這個太慘了,不為夫報仇是不仁,為夫報仇殺害自己的族人是不義,這是兩難境界啊,逼得姐姐只能磨尖了自己的簪子,自殺了。

司馬遷呢,其實也有自己的觀點,他是把這次戰爭當成趙國的功業來講的。在趙襄子往晉陽逃亡的路上,司馬遷記載他遇到了三個神人,給了他一根竹棍,剖開竹棍,裡面寫著硃紅的字,大意是,我們是天使,某月某日,我們將讓你反過來滅掉智氏。你得給我們立個廟,你的後代會出一個很牛的人,你們趙家的疆域以後會多麼多麼大。

你看,司馬遷就不相信什麼仁者無敵的鬼話,他的意思是,這是神人的幫助,成就趙家的偉業。

我們要明白,

修史的過程往往成為強化和灌輸一種意識形態的過程。而這種強化和灌輸是通過對浩瀚史料的選取和剪輯,以及通過敘事角度和敘事技巧的變化來實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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