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1 古詩詞起步,學作借句詩

古詩詞起步,學作借句詩

作集句詩也是一種很高的藝術技巧,必須對某一名家的詩讀得很多,理解很深,背得很熟,記得很牢,用得很活,初學者是很難達到的,但可以學作借句詩,即借古人詩句或詩中詞語組裝成詩篇,抒發自己的情意。借句有明借、暗借兩種。

明借,即把古人詩句直接引來,或者稍稍改變用在自己的詩裡。例如毛主席的《七律·人民解放軍解放南京》的尾聯:“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上句是直接借用唐人李賀《金銅仙人辭漢歌》:“衰蘭送客咸陽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中的下句的。又如《浣溪沙·和柳亞子先生》中的“一唱雄雞天下白”,是將李賀《致酒行》中的“雄雞一聲天下白”稍加改變而成的。《七律·答友人》中的“我欲因之夢寥廓”,化用了李白《夢遊天姥吟留別》“我欲因之夢吳越”句。《七絕·賈誼》“賈生才調世無倫”,化用李商隱《賈生》“賈生才調更無倫”句。

暗借,即把古人詩句拆成零件,組裝成部件,用到自己的詩中。這種暗借,一眼很難看明。別人的作品,不敢胡猜,這裡不避自薦之嫌,說說自己的。我寫詩是從零部件組裝起步的。直到現在還保持老習慣——每當構思立意之後,就在自己記憶庫中翻箱倒櫃,搜尋、選擇那些適合表達自己情意的詩句、詞語,然後加以改作、組裝,尤其是那些應酬詩,基本上是組裝品。這裡試舉兩例:

有位同志作了一幅寫意畫:筐筐、籃子裡裡外外畫了許多蘿蔔、白菜之類的蔬果。她要我題一首詩,表達對“雙擁”五十週年的紀念。這是急就篇,來不及立意構思,就直接到記憶庫裡尋找零配件搞組裝。首先想到的是“雙擁”是在抗日戰爭期間發起的,要從李白、杜甫那裡是很難找到適當的零配件的,所以先從老一輩革命家抗戰詩詞中搜尋,當然排在第一位的是毛主席的詩詞,記得毛主席在1943年寫過一首《五律·挽戴安瀾將軍》:開頭兩句是“外侮須人御,將軍賦采薇。”“采薇”是《詩·小雅》中的篇名,其詩描寫戍邊抗擊外族入侵的兵士久歷艱苦,在回鄉的路上又飽受飢寒。取得“采薇”這一零件,就很快得了第一句:“塊根白菜采薇吟”。有了第一句,第二句就好辦了。看到畫面上的筐筐、籃子,想起《孟子》上的“簞食壺漿,以迎王師”,就寫下了“簞食壺漿魚水情”。人家請你題詩,總得對此畫表示點恭維之意,而且寫詩是"“感情用事”,總該有點藝術誇張。所以第三句寫了“潑墨素箋箋瑟瑟”。一搞藝術誇張,自然會想起偉大浪漫主義詩人李白,於是又從他的《戰城南》中搜尋到兩句:“洗兵條支海上波,放馬天山雪中草。”其中“洗兵”出自《史記.周本紀》:周武王伐紂時,天雨為之洗兵器,後以此喻有道伐無道的勝利進軍。於是第四句就出來了:“似聞天雨洗兵聲”。這算不算“意識流”?我也說不清!半似吟詩半打油,當場交差:

塊根白菜采薇吟,簞食壺漿魚水情。

潑墨素箋箋瑟瑟,似聞天雨洗兵聲。

另一例也是為他人題畫。老同志送來一幅山水畫,配上一首七絕,要我修改這詩。那畫可謂氣勢磅礴:雲海、群峰、瀑布之下,一湍急流,岸邊幾株蒼松,悠然自若,似聽急流歡唱。於是,借他杯裡酒,澆我心頭塊,謅了首五絕:

雲海漫千峰,飛流下九重。

逝川滔不絕,興廢語蒼松。

拙作中的“逝川”是從李白《古風》:“逝川與流光,飄忽不相待。”溫庭筠《蘇武廟》:“茂陵不見封侯印,空向秋波哭逝川。”和毛主席《七律·韶山》:“別夢依稀咒逝川,故園三十二年前”中借來的。用在這裡,既反映畫境——急流滔滔不絕逝去,又比喻時光老人滔滔不絕地敘述歷史教訓。“興廢”是從劉禹錫《金陵懷古》:“興廢由人事,山川空地形。”和葉帥《八十抒懷》:“八十無勞論廢興,長征接力有來人”中借來的。由於“興廢由人事"”與“興亡在吏治”意思相似,暗喻著時光老人向蒼松滔滔不絕講的歷史教訓的內容。

用這種方法起步比較容易上路,採用“急起步"”和“依樣畫葫蘆”方法開始的,也得通過“零部件組裝"”階段,才能步入門檻。用這方法起步,須備一個重要條件,即讀過相當數量的詩詞和古典文學作品。

現代人寫舊體詩,是把古典詩詞作為工具,表達自己的情意,這不僅要仿其框架結構,而且還要選用其建築材料,就是說,要選用古典詩詞語彙。“人生七十古來稀"”(杜甫《曲江對酒》)可以入詩;“雞蛋一斤三塊八”則不像詩句。“詩聽越客吟何苦,酒被吳娃勸不休。”(白居易《登城夜宴》)是詩句;“卡啦OK先生唱,高級香檳小蜜陪。”雖然平仄合轍,對仗也湊合,但不能算詩句,只能是打油。詩與打油的區別,不在於是否合乎格律,主要看有沒有藝術美感和深廣的意境。據說唐朝有個姓張的,以榨油為業,人稱張打油,能詩,曾作詠雪詩:

江上一籠統,井上黑窟窿。

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

愛新鮮的心理,古已有之,就像象前幾年扯開嗓子唱電影《紅高梁》插曲似的,這詩一下子就傳開了,並且出了名,當時和後代不少人偏偏願意效顰,於是就把這種俚俗詩,以始作俑者之名名之,稱為打油詩。至於有的人表示謙遜,把自己的詩稱為打油,那是另一回事。開始學寫詩,難免打油味較濃,隨著讀詩詞和古典文學作品的增加,典雅詞語的積累,運用技巧的磨練,便會油味越來越淡,詩味越來越濃。

這裡需要說明兩點:一是填詞不僅不排斥俗語、俚語,而且為了增強詞的韻味,還要藝術地運用口頭活的言語。二是舊體詩用語雖講究典雅,但有些詩,尤其是政治諷刺詩,詩人有意加點“油味”,以增強其幽默諷刺的藝術效果。古人詩中不乏其例,如唐人曹鄴《官倉鼠》:

官倉老鼠大如鬥,見人開倉亦不走。

健兒無糧百姓飢,誰遣朝朝入君口?

 這首詩用口頭語,詠官倉鼠,畫貪官汙吏像,把當時的吏治腐敗,罵得個痛快淋漓。

宋朝大詩人蘇軾《洗兒戲作》:

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

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詩人藉以抒發懷才不遇、宦海沉浮之無限感慨;寓莊於諧,正話反說,借“孩兒”諷刺“愚且直”、“無災無難”的當朝公卿。

又如魯迅的《學生和玉佛》:

寂寞空城在,倉皇古董遷。

頭兒誇大口,面子靠中堅。

驚擾詎雲妄,奔逃只自憐,

所嗟非玉佛,不值一文錢。

1933年初,日軍佔領山海關,北平危急,國民黨政府搶運故宮文物和團城玉佛;同時對大學提前放假、學生逃考之事予以訓斥:“查大學生為國民中堅分子,詎容妄自驚擾,敗壞校規……”。魯迅寫了上面那首詩予以鞭撻。

打油還能以詼諧反映樂主義的人生態度。聶紺弩,這位參加過“八一”南昌起義的無產階級革命老戰士、文學家,1957年遭厄運,十年浩劫中備嘗肉體折磨,在北大荒“勞改”期間寫了許多格律嚴謹的七律,典雅中摻以打油,或打油中綴以典雅,反映他在逆境中從未悲觀頹唐,對生活充滿樂趣,對前途充滿信心,讀來既有諧趣又很感人。他同遭同樣厄運的萬枚子一起舀糞,寫了兩首七律,茲錄其一:

君自舀來僕自挑,燕昭臺畔雨蕭蕭。

高低深淺兩雙手,香臭稀稠一把瓢。

白雪陽春同掩鼻,蒼蠅盛夏共彎腰。

澄清天下吾曹事,汙穢成坑便肯饒?

整首詩是打油體,其中巧妙地用了幾個典故:“燕昭臺”:相傳燕王為延請天下士,築臺置千金於其上,名黃金臺。詩人藉以喻黃色的糞堆,讀來使人忍俊不禁。“白雪陽春”:是將戰國時楚國高級樂曲"“陽春白雪"”的語序顛倒了一下,藉以喻同遭厄運的兩位文人,並同“蒼蠅盛夏”相對仗,妙趣橫生。“澄清天下”:典出《後漢書.黨錮列傳》:“(範)滂登車攬轡,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藉以抒發詩人在含冤中,還充滿革命戰士的責任感、自豪感。這樣的詩若無堅定的革命信念、深厚的古籍知識、嫻熟的藝術技巧,決不能寫出來。

聶紺弩認為,作詩有娛樂性,完全不打油,等於“自討苦吃”。我以為,這是對舊體詩已經有一定的功底的人來說的。從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出,他的打油是高級打油,和那種不講比、興,不講格律的打油完全不同。所以,學詩詞起步之後,首先還應在基本功上下功夫,多積累古典詩詞語彙,若是停滯在低級油腔上,是很難上路的。待到功夫深,自會典雅、打油恰到好處,揮灑自如。

起步之後,要較快地上路,需要經常練習。練習就需要有點外力推動。譬如,愛好詩詞的朋友相互酬唱,你來一首,我和一首。因為讀了朋友的作品,往往會引發自己的詩思,同時又覺得“來而不往非禮也”,不得不應酬一下。前人許多好作品,是在酬唱中產生的。例如王維《和賈舍人早朝》、劉禹錫《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白居易《放言五首》等都是和作。還有個辦法,就是自己給自己加壓,規定每週或每月寫幾首習作。學詩詞,起步之後,打打停停,一曝十寒,是很難上路的。

學詩詞達到什麼程度才算及格了呢?開始標準不要定得太高,達到以下三條就算及格了:

第一條,有真情實感。品評詩詞有所謂“三真”,即真情實感、真積力久、真知灼見。真情實感,就是說寫詩詞要抒發自己的真情意,不能無病呻吟,也不能抄襲別人的。真積力久,就是說要下真功夫、持久地日積月累知識,所謂“一分神來,九分汗下”(郭沫若)。真知灼見,就是說不落老套,有自家的新意,所謂“意必己出”,“意新語工”。其中真積力久和真知灼見,對初學者不能作這樣過高的要求。但真情實感卻是起碼的要求,一開始,路就要走正——你寫的東西,必須是是客觀現實與你的心靈擊撞拼發的火花、從自己的胸中流淌到筆端的。

第二條,表達真情實感不是用政治口號、時髦名詞(詞中可以適當用些),而是儘量用形象的、典雅的詩詞語彙。

第三條,格律基本達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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