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7 第九個指標(現代故事)

這年年底,蔥嶺精神病院的醫生李庚升忙得不可開交。原來年初的時候,院裡要選一個新院長,李庚升和另外幾個年輕有為的大夫都是後備人選。於是李庚升在心裡給自己定了一個目標:為了提高住院率,他必須今年內介紹九個病人。如今他已經介紹八個了,只要再介紹一個,這任務就算是完成了。

這天下班,李庚升推著自行車剛出醫院大門,就遇上了院長梁延州。梁延州對他說:“從目前來看,你介紹的病人最多。我年紀大了,明年退下來,副院長可能升為院長,你很有希望接替副院長的職務啊!”李庚升聽了非常高興,連忙保證會好好努力。

李庚升邊走邊想著心事。回到家,打開門,一個髒兮兮的女人坐在地上,她的腳被一根細鐵鏈拴著,手裡還拿著一隻鞋。她把這隻鞋當成方向盤,嘴裡還嚷著:“嘟……嘟……讓開一點,車來了!”

這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李庚升的妻子曹豔梅。

六年前,跟李庚升結婚時,曹豔梅是個如花似玉的姑娘。結婚兩年後,曹豔梅的父親死於一場車禍。曹豔梅沒有別的親人,與父親相依為命。父親的死對她刺激很大,沒多久就瘋了。

李庚升因為自己是精神病醫生,也就沒送曹豔梅進醫院,而是在家治療。最初,曹豔梅的病情有所好轉。後來,李庚升開始嫌棄她,曹豔梅也看出了丈夫的心思,心情越發憂鬱,病就更重了。如今,她的身體早垮了,瘦得沒了人樣。幾個月前,李庚升想離婚,這讓曹豔梅的病又重了。

曹豔梅在犯病時常常外出,李庚升怕她走失,起初是把她關在屋裡,後來為省事就用一根細鐵鏈拴住她。他知道這種辦法不人道,但曹豔梅已沒父母,在本地也沒親戚朋友,他也就無所顧忌了。

今天回到家看見曹豔梅,李庚升心裡莫名地一動。他走到曹豔梅跟前,心想:如果把她送進精神病院,自己不就可以完成“九個指標”了?轉念一想,這麼多年,他沒把妻子送進精神病院,現在送,說不定授人把柄,提拔副院長的事就會泡湯。怎麼辦?

突然,一個念頭閃過他的腦海:自從曹豔梅得了精神病,他就守口如瓶,單位沒人知曉此事,並且曹豔梅如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模樣變了許多,單位的人也認不出她來……想到這兒,他嘴角露出一絲陰笑。

“豔梅,明天我送你去醫院治病。”李庚升笑著說。

曹豔梅一聽這話,愣愣地看著李庚升,驚喜地說:“真的?你把我治好吧,我不跟你離婚……”說著,摟住了李庚升的一條腿。李庚升把腿從曹豔梅懷裡抽了出來,嫌棄地拍了拍褲腿,巴不得馬上讓她從眼前消失。

第二天一早,李庚升去了勞務市場,僱來一個叫王老實的鄉下人。

王老實一看就是個本分人,李庚升委婉地告訴王老實,想請他裝成曹豔梅的丈夫,帶曹豔梅去蔥嶺精神病院治病,事成之後付他三百塊。王老實也沒那麼傻,問清了原委,最後猶豫半晌,還是答應了。

王老實跟著李庚升來到李家,見到曹豔梅那副樣子,很可憐她。李庚升把曹豔梅腳上的鐵鏈解開,對她說:“等一下,你跟這位大哥去醫院治病。在醫院你裝作不認識我,記住你叫郭秀芝。你就認這位大哥作你丈夫,聽到沒有?”

曹豔梅抬頭看了看王老實,立即搖頭說:“他不是我丈夫,我叫曹豔梅,不叫郭秀芝。”

李庚升從抽屜裡拿出一個特大號的注射器,將針尖對著曹豔梅的眼睛,說:“你不聽話,我就扎瞎你,讓你變成一個瞎子!”曹豔梅嚇得縮了縮脖子,結結巴巴地說:“我叫郭、郭秀芝,他是我丈夫……”

王老實領著曹豔梅前往醫院,李庚升騎自行車先去醫院,坐在辦公室裡等。一直等到快下班了,王老實才滿頭大汗地跑進來,一進門就說:“李醫生,對不起啊,你妻子跑了!”

王老實喘著粗氣告訴李庚升,上午他領著曹豔梅往醫院走,沒想到半路上曹豔梅突然鑽進一條小巷,一溜煙就不見了。他找了一天,就是找不到曹豔梅。

李庚升怔了怔,不禁罵道:“真他媽的沒用,送個病人也出岔子……”這時候,梁院長進門來了,見一個滿頭大汗的鄉下人被李庚升訓斥,忙問咋回事。李庚升緩和了一下口氣,對梁院長笑著說:“院長,這個人的老婆犯了精神病,昨天讓我遇上了,我讓他今天送妻子來醫院治療,沒想到他妻子半路上跑了。”說著,看向了王老實,王老實尷尬地點了點頭。

梁院長聽了,將目光移向窗外,一臉擔憂。天快黑了,外面颳著刺骨的北風,還飄起了雪花。一個有精神病的女人沒人照料,在雪夜裡會被凍死的。梁院長叫王老實趕緊去找,還讓李庚升也幫著找。

天黑後,雪越下越大,兩人怎麼找也沒找到。李庚升對王老實說:“咱們分頭找吧。”然後,他就往家走。

李庚升走進小巷子,發現垃圾桶旁蹲著一個人,走近一看,正是曹豔梅。曹豔梅頭上身上掛滿了雪花,凍得渾身顫抖。李庚升剛準備喊她,突然想到:如果法院判離婚,一定讓他負擔曹豔梅的生活費,不如干脆讓她凍死算了。至於那第九個病人,他再另想辦法。這麼一想,李庚升轉身悄悄溜了。

下半夜時,王老實仍在大街上尋找著。黎明時分,他想著曹豔梅是不是回家去了,便往李庚升的住處走去。進了小巷子,他一眼就瞅見了蹲在垃圾桶邊的曹豔梅。曹豔梅不停地抬手彈去身上的雪。王老實說:“妹子,快回家吧,這麼冷的天,會凍壞的。”

曹豔梅朝她家那邊望了望,雙手蒙著眼,渾身哆嗦。王老實見她穿得單薄,便將身上的棉衣脫下來,披在她身上,說:“妹子,我不是你丈夫,算是你大哥吧。你還年輕,只要把病治好,往後日子長著呢。”曹豔梅看著王老實,想站起來,可雙腿卻凍僵了。王老實將她扶起來,揹著她,踩著厚厚的積雪,深一腳淺一腳地朝精神病院走去。

這天上午,李庚升來到醫院,看見王老實正站在住院部的鐵門外朝裡望。李庚升走過去,看見曹豔梅已住進病房了。

王老實告訴李庚升,今天早上,他把曹豔梅找到了,以郭秀芝的名字辦了住院手續,可還沒交住院費呢。李庚升臉上的表情很複雜,說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他慢慢從口袋裡拿出三百塊錢,遞給王老實。王老實說啥也不要,只叫李庚升快去交住院費。

李庚升跟王老實一起去交了住院費,隨後他又對老王實說,希望王老實抽空來看看“郭秀芝”。王老實很守信,隔三岔五地來看曹豔梅。在醫院的精心治療和護理下,曹豔梅的精神狀況慢慢好了起來。

轉眼到了春節,除了曹豔梅,醫院裡的病人都被家屬領回家過年去了。大年三十這天,曹豔梅見病友們都回家了,卻沒有人來接她,心裡空落落的。

天黑的時候,王老實拎著一個保溫桶,走進了曹豔梅的病房。曹豔梅高興壞了,連忙迎了上去。王老實打開保溫桶。看著桶裡熱氣騰騰的餃子,曹豔梅很高興。她一邊吃著餃子一邊問王老實:“過年了,你咋不在家跟家裡人一起吃餃子?”王老實含著淚告訴曹豔梅,他妻子幾年前得病去世了,為了給妻子治病,他欠下一屁股債。兩天前,他回鄉下,給妻子墳上添了兩捧土。妻子死了,可他想著城裡還有一個假妻子正害著病,估計李庚升不會領她回家過年,於是便帶上餃子進城來看看。

春節過後,王老實在蔥嶺精神病院附近的一處建築工地找了份活兒。每天下班後,他就來看看曹豔梅。春暖花開的時候,曾經瘦得沒了人樣的曹豔梅變胖了,臉上也紅潤了。王老實偷偷站在鐵門外看著在院子裡溜達的曹豔梅,心裡說不出有多高興。

這一天,王老實又來看她,曹豔梅把他帶到病房裡,一臉害羞地對他說:“大哥,春天來了,我想穿裙子。你給我買一條白裙子吧?”王老實連忙高興地答應了。他從包工頭那裡支了三百塊錢,買了一件好看的裙子送來了。

曹豔梅穿上了新裙子,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跟剛來精神病院時簡直是判若兩人。醫院的特護人員和醫生都奇怪地打量著曹豔梅:這個王老實的瘋妻長得怎麼那麼像李庚升的妻子呢?

梁院長把李庚升找到辦公室談話。李庚升以為是談提拔他當副院長的事,很是興奮,沒想到院長卻對他說:“最近,醫院裡不少職工都在背後悄悄議論那個叫郭秀芝的病人,說她很像你妻子。為了讓大夥不議論你,你能不能把你妻子帶到醫院來,讓大家看一看呢?”

李庚升的心狂跳起來,這事情要是露餡了,肯定會影響他的前程。他只好硬著頭皮說:“院長,我跟妻子感情不好,正在鬧離婚。有時候好些天見不到她人,最近,她又出門了。郭秀芝怎麼會像我妻子呢?我去看看。”

其實,最近李庚升的精神也很壓抑,聽梁院長一說,他更加心神不寧。他穿著白大褂走進住院處,來到了曹豔梅的房間。他從腰間掏出一個大注射器,滿臉激憤地對著曹豔梅說:“你聽著,從今天起,你不能穿這裙子,不要把臉弄得這麼幹淨,每天把地上的土抹在臉上。”

曹豔梅搖頭,怎麼也不答應。李庚升控制不住自己,瞪著呆呆的雙眼,拿著注射器朝曹豔梅的眼睛扎去,曹豔梅嚇得連連後退,雙手蒙著眼睛,渾身顫抖。

這時,王老實來看曹豔梅,見李庚升拿著注射器對著曹豔梅,十分憤怒,說:“你不能這樣……”

李庚升理也不理,繼續逼近曹豔梅。忽然,王老實伸手揪住李庚升的後衣領,猛地往房門外拖,再一甩,硬生生地將李庚升摔倒在四合院的花壇邊。霎時,院子裡一片大亂。

事情驚動了梁院長,他聽說“郭秀芝”的丈夫打李醫生,立即趕來了。只見李庚升歪坐在地上,目光呆滯,他忙問原因。一旁的王老實氣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指著地上的李庚升說:“院長,這李醫生太不是個東西了,他折磨他的妻子,還要用注射器扎他妻子的眼睛。”

王老實一氣之下把事情的經過都說了出來。大家都驚呆了。梁院長看著李庚升,氣憤地說:“你太讓我失望了!”

曹豔梅從房間裡走出來,戰戰兢兢地走到王老實身邊,說:“大哥,你把我領出去吧,我的病好了,我要出去。”

李庚升猛地從地上站起來,大叫一聲:“豔梅不能走……”接著,又莫明其妙地大笑起來,聲音讓人毛骨悚然。院子裡不少精神病人都圍了過來,指著李庚升說:“這人有病……”就這樣,李庚升成了自己的“第九個指標”。

王老實見李庚升也得了精神病,沒法照顧曹豔梅了,他便給曹豔梅辦了出院手續。曹豔梅從醫院出來後,對王老實說:“大哥,我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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