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舟

（一）

出大新縣城，過那嶺鄉龍宮境區，再沿碩龍、下雷、靖西方向行十多公里，就到了一處寫著“上隴、下隴”路牌的地方，由此拐角進入硬化鄉道，即是通往那嶺鄉隴玉村隴燈屯的道路，曲裡拐彎，在喀斯特地貌的萬山峰叢中 ，雖說風景如畫，但一邊是懸崖峭壁，一邊是數百十米的深淵，不免讓人心驚肉跳，深感開劈此路的艱難困苦！

我們要去的地方，是個叫隴燈的壯鄉小屯。聽碩龍鎮張哥介紹:十年前，他還騎摩托車去過，就在靠近黑水河邊的一個偏僻弄場中。當年還沒有通鄉間公路，他將摩托車丟在下隴屯，步行進去，看在眼裡的就是：一個村落、二戶人家、三個老人和一群雞鴨牛羊，另一幢幹欄房空著。全屯只住有一對中老年夫妻（男的叫方忠軍）和一個獨居的老太太。方忠軍時年五十多歲，每年可得國家山林補貼7千多元，對山民來說，這可是一筆來得比較輕鬆的收入；而老太太的子女都到外面謀生去了，老人故土難離，不肯進城。時光過去已久，不知近況如何？想到隨著城市化的進程，國家扶貧政策的加強，這樣古老的小屯，很快將會消失在越來越現代化的邊疆地區。於是趕到碩龍，迫不及待地換乘張哥的皮卡車回到黑水河公路。路過弄義屯對面的半山腰，張哥手指通往山上的一條羊腸小道說：沿此翻山越嶺五十分鐘，也可到達隴燈。

（二）

車過黑水河碼頭和下隴屯，他分別帶上兩個當地的朋友王強（66歲）和農東海（61歲），他倆都是當地人，分別是煤礦和電站的退休工人，為我做嚮導，介紹情況。

他們一路上告訴我說，上隴、下隴在宋代就有村落了，隴燈也不會遲於它們，因村中一塊大石頭形似油燈，故名。聽老人們講古，隴燈在解放前有一、二十戶人家百十口人。周邊各山弄零零碎碎有幾十畝土地，刀耕火種的生產方式，收穫不多，實在吃不飽飯，只有往山裡找食，靠種玉米賣柴火燒木炭為生。另外，黑水河裡魚多且味美，只是發愁沒有菜油燒炸。但是得魚再多，也難外出賣錢。因為就連買包鹽巴，都要翻山越嶺，沿黑水河邊走上十五公里山路趕到碩龍街上才能買到。從這裡到岜蘭村，有七公里，到那嶺街有二十公里，一路多是艱難險阻的羊腸小道。

在人民公社集體化時，農戶家裡養兩條豬，自己留一條年豬，另一條則需要完成派購任務，得七八個人輪流抬豬到巴蘭食品公司的收購點才行。

當年交公糧更苦。此地過去是養利土司州管轄地，雖說養利在周邊土司州中最早改土歸流，可是歷朝歷代土民離不開上交皇糧國稅，還有派夫派捐的應盡義務。想一想交擔糧食挑到州城，來回就得需要三天時間在路上。

那岸電站還沒有建成時，黑水河兩岸平坦的地方多水車，利用水流湍急，沖刷水車提水上岸灌溉水田種水稻。到了七十年代末，下游建設了那岸電站，高峽出平湖，大壩抬高了水位，終於可以撐竹排了，農家才能將豬捆綁裝入豬籠，撐到那岸電站上岸，再抬去巴蘭，省力多了。

農東海說：一九七三年，我初中畢業,剛進生產隊當小社員，那時隴燈有七、八戶農家，公社、大隊決定部分農戶外搬，我也參加幫過幾戶村民搬遷到隴玉屯去生活。生產隊里人多,，農戶家當少，一天就搬完了，連木板、瓦片都拆光拿光了。這樣，就只剩下三戶人家。後來又有天等、隆安的二戶人家搬來隴燈生活，但沒過兩年，也都因貧窮跑光。生活實在不便,七、八歲的小孩子們讀個小學，要走一個多小時山路到隴玉屯去上課。

前幾年，留守的老太太駕鶴上山林陪老頭去了。方忠軍倆夫妻，年歲漸高，兒女們捨不得父母留在山裡，惶恐照顧不到，就將倆老接進縣城，從此，隴燈，斷了人間煙火氣息。

（三）

不知不覺中，車到一個隘口，有人用毛竹做起柵欄。他們說，那是隴玉村有個養牛人，將牛群自由放養在此，怕它們走失而設置攔截。

再往下就是隴燈屯，茂密的芭蕉、龍眼樹、竹林……掩映不了數間破落的泥巴牆、石頭臺階和三層壯式幹欄房，水泥硬化的村路，也到此劃上句號成為結尾。一頭倔強的黑牛，竟然橫在路上不讓我們進入。我下車，開始還擔心它的牛腿，可瞧它友善的眼眸，大膽伸手拍拍牛臉，算是交上了朋友。

無須請示主人，隨意進入哪一家，底層都不見雞鴨豬牛，再也聞不到牛糞的青草氣息；二層上的火塘熄滅已久；有木梯可攀三層的雜物樓上，誰知是否還有糧食呢……小的油燈、大的罈罈罐罐，甚至完好的木櫃，捲起的棉被竹蓆，都是依然原樣如故陳放。腳踩年久缺修的腐爛木板上，非得小心翼翼才可行步，想來也是：這每一步，踩的都是壯鄉的過去！

我在周邊晃悠悠，見到林地中還有已經拆除了的建築遺址，有長溜的牆基有舂磨糧食的石磨、石臼，一條石砌的古道，通往不遠處的黑水河……只是已經雜草叢生野樹縱橫。聽說至今黑水河的對岸，老虎已經絕跡，但還有黑熊出沒，因為山高林密，人煙更加稀少。

忽然想到，這原先百十人口的家園，用水都要挑自黑水河嗎？王強老哥告訴我答案，村口旁邊，有一口山泉，因為久無人飲，上面飄滿落葉。老哥說：泉水很清，下面有洞，四季長流從不幹涸。

我問公路是什麼時候通的？他們說是去年才建，今年三月才通。又問為什麼沒人了，還把公路築到村頭？回答是共產黨好政府好！因為村民戶口還在小屯，土地還在、祖墳還在，鄉愁還在，還會有後代時不時回老家看一看。

這裡山幽水靜空氣清新，但是換你也不會居住久留。可是這片山林、這片土地，留著壯鄉隴燈屯的歷史，既可歌可泣，也可憂可傷！這個古老的村落，千百年來，傳唱過多少勒貌（後生）悠揚悅耳的情歌？陽臺上丟下多少勒俏（姑娘）精心編織的繡球？一代代駱越子孫，生於斯、長於斯、眠於斯，有過多少愛恨情仇、悲歡離合的故事……當你來過這裡，可能會覺得：你的生活，應該是多麼美麗和多麼甜蜜！

誰知道若干年之後，城裡人會不會嚮往迴歸鄉村呢？

本文作者孫舟在隴燈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