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茜,是她的小名。
其實是qianqian,只有我叫她xixi。
茜茜在我生命中最動盪不安的歲月裡出現,參與了我最燦爛和最黑暗的記憶。
我最美的詩歌散文都坐在她身旁寫就;我最好的畫作都出自與她一起的歲月;我初遇音樂的狂喜只曾與她分享。
她,成了我筆下唯一一個現實人物的肖像,也是唯一一幅被我燒掉的肖像。
很抱歉,時至今日,我已無法寫出一個完整的故事。
關於茜茜的記憶,只有零零散散、真真假假的一些碎片。
心理學上說,執念,是因為過往還沒有真正了結。
而了結,究竟是立碑立傳地宣告自此決裂,還是不知不覺的遺忘?
我曾經不信上帝是公平的。
無論你的圈子有多小,總會遇到一兩個妖孽般的人,生來就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他們的人生永遠不會冷場,而且總是有能力輕易心想事成。
而你,可以選擇嫉妒,也可以選擇傾慕。
茜茜,是我遇到的第一個妖孽。
她走在路上,總是前簇後擁; 她一說話,全場都靜下來傾聽; 她拿出一個球,就會有一群人圍上來陪她玩; 她抱怨一句作業沒做完,就會有幾十雙手遞本子過來給她抄。
為什麼?這是一個永遠解不開的迷。
和同齡的大部分人一樣,茜茜是獨生女,家裡經濟條件不錯,但還不至於大富大貴。爸爸是外科醫生,媽媽是護士。茜茜成績中上,沒有一科拔尖。她學過畫畫、彈鋼琴、舞蹈…但沒有一樣算得上特長。
美貌?
茜茜面孔的每個部分,似乎都沒有足夠美:眉骨上兩簇渙散開的眉毛,內雙不大不小睫毛不翹的眼睛;普通的鼻子,微微撅起的唇;皮膚偏白但有淡褐色的雀斑,右側顎骨下面一點有顆半個米粒大小的黑痣,左側耳朵下方4釐米左右脖子上有另一顆;笑起來,臉頰兩邊一大一小不對稱的小酒窩。
在我前前後後畫過的所有肖像中,從來沒有這些元素。
但所有這些元素拼起來,就成了獨一無二、透著紈絝子弟般時尚和頹廢氣質的茜茜,一如我告訴過她的——她有可以入畫的美貌。
茜茜的每一部分似乎都那麼ordinary,但組合在一起卻是chemistry。
恬靜誘人的微笑,爽朗明媚的歡笑,恰到好處的驕縱,張揚撥扈的乖戾,適時流露的脆弱和虐心憂愁……
茜茜具備所有繆斯該有的特質:她能夠輕易成為宇宙的中心,永遠知道怎樣開啟天堂和地獄的大門,將天使和魔鬼釋放到人間為非作歹,而她伏在上帝膝下撒嬌。
Give they a puzzle,then watch they dance。
因此,有人被她成就,有人迷失自我。
我有一個紙箱子,至今藏在家裡閨房衣櫥的最底層,裡頭裝滿了我和茜茜當年對話的小本子和彩色信紙寫就的書信,自習課、副科課、正科課、被窩裡——貫穿一整段歲月。
我們是初中三年的同班,和初二一年的同桌。
某堂語文課上,趁老付在講臺上唾沫飛濺,茜茜把對話本推到我這邊,上面寫著:茜茜——我的小名。
下課後我就開始叫她xixi。
她糾正道不是xixi是qianqian。
我不改口。
她後來說,罷了,你喜歡,就叫xixi吧。
從此,這個口誤,成了我對全世界(全班)宣告對她所有權的象徵。
我寫詩歌,寫散文,讚美友誼、讚美青春、讚美豆蔻年華的少女。
老付偶爾拿我的作文當範文在班上念,我心裡竊喜,只恨不能在文題後面註上“謹以此文獻給我摯愛的茜茜”。
茜茜安安靜靜地聽著,總是笑而不語。
茜茜身上有淡淡的體香,我一直覺得,只有我注意到了。
很多年前,在某本科學雜誌上看到的,人的感官中,嗅覺的記憶力最長久。
時至今日,我竟一點不記得那種香味。
只是每每想起茜茜的體香,就聯覺出這樣的畫面:茜茜鬆弛的眼神、嘴角的淺笑、光滑細嫩的脖頸、淺藍色豎領小單衣、微胖的手腕上精緻的手錶。必須是,最勾魂攝魄的味道。
我帶茜茜去我的秘密領地,去聽溪水從峽谷中飛濺下來的歌唱,去看太陽滑過天空的軌跡,去撫摸水流的絹柔和石壁的粗糙。
給ta看上帝創造的這個世界究竟有多美,這是一直以來我對愛的表達。
我們靜靜地躺在巨石上,四隻腳半截浸入溪水中,深秋溫暖的陽光。
“茫茫愁,浩浩劫,短歌終,雲霞滅。鬱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時盡,血亦有時滅。一縷香魂無斷絕。是耶?非耶?且把春借。”
茜茜那天唱的歌,我記住的版本。
與原版有些出入,興許是茜茜的改編,又或是我記憶的杜撰。
有些事情,我要你懂,但不要你說。
懂了,便不必說。不懂,又何必說。
當茜茜悠悠地唱起,我知道,她懂。
終於,有人能懂,我看過《鋼琴課》的那個夜晚徹夜哭泣,是因著初窺音樂的狂喜。
To be contin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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