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認,小說《大江大河》中的雷東寶是最接地氣、最真實的一個角色。
他的身上既有義氣、又有霸氣,既有著農村人特有的實誠,又有著解決問題時直擊要害的樸實智慧。比如,國家文件是說要分產到組,那我就分產到組,我以家庭為組不行嗎?
他一心為小雷家村民著想,沒有私利和私心,但放在那個位置上,當他能給小雷家帶來豐厚的物質收益時,大家擁護他,而當村集體企業陷入資金緊張時,村民只會認為是他沒能力幹好。這是集體企業分配製度的問題,這也是後來一大批曾經傑出的鄉鎮企業家如同流星一樣沒落的原因。
從老書記之死時,他也被村民的貪利和涼薄驚到了。他以為村民們會選“人死債消”,但眼中只有錢的村民們一致選的是“父債子償”,雷東寶大怒之下,一腳踹翻了凳子, 怒斥村民們沒良心,你們怎麼不念著點老書記的好?
後來,東寶給宋運萍上墳時,說不知道自己將來會不會也有老書記那天。
這也為後來雷東寶的結局埋下了伏筆。
雷東寶的性格風風火火,直性子,霸道,在改革開放初期,大家都畏手畏腳,這也不敢幹那也不敢幹時,他的說幹就幹,勇往直前,抓住機會的個性特別適合那個時代,但當企業做大了之後,弊端就出來了。文化水平導致的思維模式很粗放,管理自然也是跟不上的,就特別容易出亂子。
想想雷東寶最順風順水的時候身邊都有什麼人?
首先,當時縣裡有欣賞他的徐副縣長老徐,老徐做事極為有章法且精細,有老徐在政策上給他把著關,他在政治上就不會犯錯誤,碰釘子;而家裡,有宋運萍在替他操持著,管著村裡的財務,同時還有宋運輝這個極為理性的大學生小舅子,每日在北京聽大同學討論國家大勢,再對照小雷家的具體情況,給雷東寶提出合理建議,讓他不會冒進。
而當老徐調走,宋運萍孕期出事,宋運輝遠在金州又離他太遠,那些在他身邊能夠制約他的理性力量都不存在了,他就亂了套了。
身邊一個雷士根小心又迂腐,根本不是理性,而雷東寶毫無章法,只能看得到眼前的利益,不懂得計劃和調配,盲目擴張,挪用資金,村裡他一個人說了算,一言不合就把士根、正明、紅偉訓得象孫子一樣。甚至對於宋運輝的提議,他也認為是太書生氣,凡是能給小雷家帶來看得見摸得著利益的,他都高興的採納,但對於汙水處理這樣又花錢,短時期內又看不到效益的提議,雷東寶一律不採納。
對於工業設計、商業設計來說,一般都要超前幾年,而在當時,雷東寶不懂,也不想懂。錢錢錢,銅廠要上,電線廠要擴張,四處擴張,內部管理已經讓雷東寶分身乏術,象個救火隊員一樣焦頭爛額了。
此時的小雷家集體經濟,已經遠遠超出了雷東寶的管理和運營能力,就算不出銅廠爆炸的事件,也會有其他的事件發生。
而陳平原的出事,雷士根的迂腐和糊塗又害雷東寶做了牢。
這時,我想起宋運萍那句:我要是死了,東寶可怎麼活?!真是無限淒涼。
無恆產者無恆心,雷東寶在軍隊中所受到的使命感、責任感、榮譽感,以及帶頭人的身份,政府給予的榮譽和光環,都讓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沒有想過給自己留出一條後路。他是大公無私,他處處是為了小雷家,可和他一起幹的人呢,紅偉他們雖然收入高,但是和他們所承擔的風險相比,拿的真的不算多,一旦有失,還要受村裡那幫無知識無文化的人戳脊梁骨,弄不好連家都不敢回。
他以為他毫無私心,是為了小雷家人著想,他想盤活企業,拿自己的分紅、自己家的錢,甚至韋春紅的錢,自家的鋪子賣了都往企業裡投,但只因為一次春節沒有發年貨,幾乎是自發的,村裡所有人都放棄了他。
一群短視和自私自利的村民,若不是他背後還有宋運輝和梁思申在給他撐著一口氣,怕是會被落井下石的更慘。
也正是宋運輝提點了韋春紅,為以後著想,不要再把自己家的錢拿給小雷家了,如果不是韋春紅對雷東寶不離不棄,如果不是韋春紅足夠精明和強悍,雷東寶的結局會更慘淡,自己全心付出的小雷家回不去了,大家都恨他,恨他盲目擴張造成了現在混亂的局面。
而他忙於事業,多年來對妻子、對家庭毫無付出,不但沒有給家人帶來任何關懷,只將一身壞脾氣和憤怒全給了家裡人。韋春紅完全可以不管他。所幸,韋春紅對他死心塌地,不然雷東寶將兩手空空。如同做了一場大夢,醒來身邊空無一物。
在這個冷漠、虛偽、自私自利的世界裡,雷東寶這樣義氣用事的人,更需要擁有一個工程師思維,將所有後果的可能都考慮進去,為自己留一條最優解 ,甚至是就象楊巡一樣,更加自私一點,才能為自己和家人建設一條護城河。
就象梁思申所說,我們都是奸商,只不過偶爾會給自己貼一層叫理想的東西。
雷東寶是個個性鮮明,很討喜的人,無論是心機深沉的高幹子弟老徐、宋運輝,甚至是梁思申老狐狸一樣的外公王老先生,都很喜歡雷東寶,王老先生甚至曾經說雷東寶象魯智深一樣,有義氣,粗中有細。但發現雷東寶一意孤行,甚至沒有任何風險預防措施時,只能罵一句蠢蛋,說太蠢的人沒法救。
這些心思深沉、智謀過人的人都喜歡雷東寶,是因為雷東寶有一顆赤子之心,心思簡單、澄明,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繞。
但象雷東寶、楊巡這樣擅於人際交往的,並且感知能力更加敏感的人,更應該強化自己的思維方式,讓自己的決策不再是拍腦袋,憑感覺,憑過往經驗,而是讓決策過程更理性。
回到雷東寶的婚姻和感情上,如果宋運萍還活著,雷東寶的結局會不會好一點?不會。
就算宋運萍沒有懷著身孕被絆倒,也會被雷東寶拖累,以宋運萍的性格,一定是會為東寶擔心、受累、操的心更多,最終也會操勞成疾。
而雷東寶對於韋春紅,我更相信是基於實用性的考慮,他對韋春紅並沒有多少真心和感情。他接受韋春紅,只是韋春紅把他的衣、食、住、行打理的舒服,韋春紅完全明白他的心思和喜好。他在小雷家忙了一天,家裡老孃是冷鍋冷灶,而韋春紅這裡早已準備好了他愛喝的酒,愛吃的肉和菜,衣服也給他洗得乾淨又暖和。
他只是需要一個熱騰騰的家和身邊有一個人,而韋春紅開的又是縣城裡最好的飯店,能幫他維護不少縣上的關係。
當他入獄,是韋春紅在外邊忙著打點,關了自己開了多年的飯店,去市裡又開了一家,還不忘把他娘帶在身邊照顧,可以說韋春紅完全盡到了一個妻子所能做的一切。
當韋春紅帶著他最愛吃的菜去探望他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不是感激妻子,體諒妻子的辛苦,而是看到韋春紅疲憊乾癟的臉,心裡有點失望。他覺得韋春紅老了,不再復有當初的好顏色。
韋春紅的能幹和考慮周到,讓宋運輝都是意外的,宋運輝想:“我還在想著怎麼救人,人家已經想著放棄縣城,離開是非之地,轉戰到市裡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要是換了貓貓媽,怕是擔不起來。“
韋春紅的這些優點,雷東寶卻沒看到心裡。
當雷東寶在外面包養小情人,就是那個長得和宋運萍很像的姑娘時,他心裡想的是:韋春紅還能拿他怎麼樣?她還能鬧出什麼花兒來?
在他心裡,他從來沒有將韋春紅當成一個值得尊重的人,只是一個隨叫隨到的保姆和附屬品。雖然從心裡他信任韋春紅,那是因為韋春紅從來都是萬事聽他的。
韋春紅知道他一直想有個孩子,才被迫離了婚,有了第三任妻子的雷東寶,很長時間內只想著享齊人之福。他給第三任妻子買豪車,買市裡最好小區的房子。
等韋春紅被逼得冷了心,大打出手,殺紅了眼,跟他耍橫、耍刁時,他一狠心就抱著孩子,拋棄了第三任妻子,回到了韋春紅身邊。
這也是讓宋運輝和梁思申最看不起他的地方。他口口聲聲說那個女孩和宋運萍長得太像了,所以他無法不動心。梁思申說得更尖刻:我看不出這位小姐身上有任何和姐姐相同的品質,如果她真象姐姐,就不會做破壞別人家庭的事。如果她只是外貌長得象姐姐,那大哥愛的是姐姐的皮相還是姐姐這個人呢?
雷東寶對宋運萍是悲,對韋春紅是絕,對第三任妻子是更絕。這三任妻子,他投入的感情一次比一次少。
他抱著孩子,帶著現金、帶著房產,連同自己這個人又交回到韋春紅手裡。
我知道自己對不起你,那我把一切都給你好了。
如果不是韋春紅身後站的是梁思申和宋運輝,如果不是雷東寶想到連小輝都怪自己,如果不是韋春紅使出自己混江湖的本事,惡狠狠的出了一口氣,拿出了玉石俱焚、兩敗俱傷的架勢,雷東寶會醒過來嗎?
梁思申一直在為韋春紅鳴不平,多好一個女人,自己明明一身本事,生意做的也好,又能吃苦又能持家,只是因為自己無法再生育,就在雷東寶面前低到了塵埃裡,被雷東寶一直欺負。
雷東寶最終,將自己的生活和事業,都過成了一團亂麻。
在物質豐足之後,精神的匱乏就暴露出來了,他是迷芒的,他只知道往前衝,卻毫無打算和應對。如果三觀不成熟,只用物質的一條腿走路,賺再多錢也有可能歸零。他一意孤行,作風蠻霸,處理不好與合作者、與妻子、親人的關係,最後落得個眾叛親離的下場。
只有宋運輝和韋春紅還沒有放棄他,他才在巨大打擊之下撿回了一條命,但此後也逐漸沉寂,只是在妻子的飯店裡掛個名,偶爾出現一下。
他曾經是弄潮兒,卻因思維和能力的侷限,在大江大河的浪潮裡,不可避免的被刷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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