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道寧早年混跡於市井,其人性放浪,以嗜酒聞名,醉後縱筆,其畫往往效果更佳。黃庭堅曾為之賦詩曰:“往逢醉許在長安,蠻溪大硯磨松煙。忽呼絹素翻硯水,久不下筆或經年。異時踏門闖白首,巾冠欹斜更索酒。舉杯意氣欲翻盆,倒臥虛樽即八九。 醉拾枯筆墨琳琅,勢若山崩不停手。數尺江山萬里遙,滿堂風物冷蕭蕭。”
他還是個喜歡戲謔的人,據說他每每見到長相醜陋的,就會在酒館這種公眾場所把他默畫出來。 酒館裡麵人多眼雜,圍觀的人中有的認出來了,就會被逗得哈哈大笑,而許道寧也挺開心,他要的正是這種戲劇性的效果。 為此,許道寧還曾被人打得鼻青臉腫,可他一如既往,依然照畫不誤。 其實, 他也並沒什麼惡意,只是覺得好玩。 顯而易見的是,醜人各有各的醜,比較有特點,有得畫。後遊太華山,傾倒於其壯觀的山勢,他開始學畫山水。畫了一段時間,他來到京都, 在端門前賣藥,當眾揮毫,隨約送畫,漸漸有了名氣,那些達官顯貴們也願意和他交往了。
許道寧開始模仿李成,缺少鮮明的個性,有人因而說他“早年所畫俗惡”,米芾也說他“許道寧不可用,模人畫太俗”。不過隨著他畫藝的精進,特點也就越來越顯示出來了。和李成比,其造型更峭拔,用筆更簡括,經由對李成的轉化,他形成了個性鮮明的個人風格。時人張士遜作詩讚美他:“李成謝世范寬死,唯有長安許道寧。”
許道寧《漁父圖》
《漁父圖》是一幅很怪異的畫。像范寬、李成這樣的畫家,他們儘量接近山水的常態,就是說,無論其所造之境如何,都在我們視覺的熟悉性、日常的親近性之中。 我們好像可以很自然地走進去,在裡面行走、居住、觀光、遊戲。 而這幅作品卻不然,我們面對的,感受到的,是一種突兀,奇崛的陌生感。 它以長卷的方式,使連綿的山水之境獲得了一種開闊的視覺上的連續性,畫家在此排蕩而開的畫幅之中,又通過遠和近、高和低的層次上的安排,使陡峭的群山大面積地壓向我們眼底,這樣的陣勢自有一種森然冷峻之感。 而中間主峰如箭鏃直指天空,那堅硬的石壁如鐵般冷靜,有一種無聲的疏離的意味,這是自給自足的境域,在自我指向的封閉中向天空敞開,和後面圍攏過來的群山一起,組成一個空寂的祭獻的宙宇 。而山下面的水流,無始也無終,終日裡悠悠然流過,流過空白的紙張,流過一整個無頭無尾的長卷,以一種寂照的形式,將群山封緘於此刻的映像。 這是一個孤冷的秘境,小船和峰頂上的一排排的樹木皆如照片的顯影,有一種虛幻的存在感,舟上的人像是無所從來亦無所去,只是駕著小船在寒冷的水中漂動,永遠也不知道來路和歸途。 這些虛幻的因素,也許就是我們覺得此畫有些怪的原因吧。 置身於此畫中,我們總是覺得有些心神不安,那奇特的山形和滿溢的澗水所構成的由遠及近的世界,是那麼陌生和遙遠,我們真的能涉身其間嗎?
劉道醇曰:“道寧之格所長者三,一林木,二平遠,三野水,皆造其妙。 而又自命狂逸,自成一家,頗有氣焰。”這幅畫也應該是他處於自命狂逸的狀態中的作品吧,當此之時,藝術家靈魂出竅,“頗有氣焰”,誰知道會畫出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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