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3 我始終愛你如一|祝所有媽媽母親節快樂!

我始終愛你如一|祝所有媽媽母親節快樂!

母親

在這一個淫雨不瀟瀟的孤獨的日子,我想念我的母親。

隔窗有楊樹的眼睛愣愣地呆呆地瞅我……

那一年我的家被“圍困”在城市裡的“孤島”上——四周全是兩米深的地基壑壕、拆遷廢墟和建築備料。幾乎一條街的住戶都搬走了,唯獨我家還無處可搬。因為我家租住的是私人房產——房東欲趁機向建築部門勒索一大筆錢,而建築部門認為那是無理取鬧。結果直接受害的是我一家。正如我在小說《黑紐扣》中寫的那樣,我們一家成了城市中的“魯濱孫”。

小姨回到農村去了。在那座二百餘萬人口的城市,除了我們的母親,我們再無親人。而母親的親人即是她的幾個小兒女。母親為了微薄的工資在鐵路工廠做臨時工,出賣一個底層女人的廉價體力——翻砂,那是男人乾的很累很危險的重活。臨時工談不上什麼勞動保護,全憑自己在勞動中格外當心。稍有不慎,便會被鐵水燙傷或被鑄件砸傷壓傷。母親幾乎沒有哪一天不帶著輕傷回家的,母親的衣服被迸濺的鐵水燒了片片的洞。

母親上班的地方離家很遠,沒有就近的公共汽車可乘,即便有,母親也必捨不得花五分錢一毛錢乘車。母親每天回到家裡的時間,總在七點半左右,吃過晚飯,往往九點來鍾,我們上床睡,母親則坐在床角,將僅僅二十支光的燈泡吊在頭頂,湊著昏暗的燈光為我們補綴衣褲。當年城市裡強行節電,居民不允許用超過四十支光的燈泡。而對於我們家來說,節電卻是自願的,因那同時也意味著節省電費。代價亦是慘重的,母親的雙眼就是在那些年裡熬壞的,至今視力很差。有時我醒夜,仍見燈亮著,仍見母親在一針一針、一線一線地縫補,彷彿就是一臺自動操作而又不發聲響的縫紉機。或見燈雖亮著,而母親肩靠著牆,頭垂於胸,補物在手,就那麼睡了。

有多少夜,母親就是那麼睡了一夜。清晨,在我們橫七豎八陳列一床酣然夢中的時候,母親已不吃早飯,帶上半飯盒生高粱米或生大餅子,悄沒聲息地離開家,迎著風或者冒著雨,像一個習慣了獨來獨往的孤單旅者似的“翻山越嶺”,跋出連條小路都沒給留的“圍困”地帶去上班。還有不少日子,母親加班,則我們一連幾天甚至十天半個月見不著母親的面兒。只知母親昨夜是回來了,今晨是剛走了。要不燈怎麼挪地方了呢?要不鍋內的高粱米粥又是誰替我們煮上的呢?

才三歲多的小妹想媽,哭鬧著要媽。她以為媽沒了,永遠也見不到媽了。我就安慰她,向她保證晚上準能見到媽。為了履行我的諾言,我與困盹抵抗,堅持不睡。至夜,母親方歸,精疲力竭,一心只想立刻放倒身體的樣子。

我告訴母親小妹想她。

“嗯,嗯……”母親倦得閉著眼睛脫衣服,一邊說:“我知道,知道的。別跟媽媽說話了,媽困死了……”

話沒說完,摟著小妹便睡了。

第二天,小妹醒來又哭鬧著要媽。

我說:“媽媽是摟著你睡的!不信,你看這是什麼?……”

枕上深深的頭印中,安歇著幾莖母親灰白的落髮。

我用兩根手指捏起來給小妹看:“這不是媽媽的頭髮麼?除了媽媽的頭髮,咱家誰的頭髮這麼長?”

小妹亦用兩根手指將母親的落髮從我手中捏過去,神態異樣地細瞧;接著放下在母親留於枕上的深深的被汗漬所染的頭印中,趴在枕旁,守著,好似守著的是母親……

最堪憐是中秋、國慶、新年、春節前夕的母親。母親每日只能睡上兩三個小時。五個孩子都要新衣穿,沒有,也沒錢買。母親便夜夜地洗、縫、補、漿。若是冬季裡,洗了上半夜搭到外邊去凍著,下半夜再取回屋裡,烘烤在煙筒上。母親不敢睡,怕焦了著了。母親是太剛強的女人,她希望我們在普天同慶的節日,沒條件穿件新衣服,也要從裡到外穿得乾乾淨淨,儘管是打了補丁的衣服。

母親還想方設法美化我們的家。家像地窖,像窩,像土丘之間的窩。土地,四壁落土,頂棚落土。它使不論多麼神通廣大的女人為它而做的種種努力,都在幾天內變得徒勞。

母親卻常說:“蜜蜂螞蟻還知道清理窩呢,何況人!”

母親拼將她那毫無剩餘可談的精力,也非要使我們的家在短短几天的節日裡多少有點像樣不可。

“說不定會有什麼人來!”

母親心懷這等美好的願望,頗喜悅地勞碌著。

然而沒有個誰來。

沒有個誰來,母親也並不覺得掃興和失望。

生活沒能將母親變成個懊喪的怨天怨地的女人。

母親分明是用她的心鍥而不捨地銜著一個樂觀。那樂觀究竟根據什麼?當年的我無從知道,如今的我似乎知道了,從母親默默地望著我們時目光中那含蓄的欣慰。她生育了我們,她就要把我們撫養成人,她從未懷疑她不能夠。母親那樂觀當年所根據的也許正是這樣的信念吧,唯一的始終不渝的信念。

我們依賴於母親而活著,像蒜苗之依賴於一棵蒜。當我們到了被別人估價的時候,母親她已被我們吸收空了。沒有財富和知識,母親是位一無所有的母親。她奉獻的是滿腔滿懷仁溫不冷的心血供我們吮咂!母親啊,娘!我的老媽媽!我無法寬恕我當年竟是那麼不知心疼您、體恤您。

是的,我當年竟是那麼不知心疼和體恤母親。我以為母親就應該是那樣任勞任怨的。我以為母親天生就是那樣一個勞碌不停而又不覺累的女人。我以為母親是累不垮的,其實母親累垮過多次。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在我們做夢的時候,幾回回母親癱軟在床上,暗暗恐懼於死神找到她的頭上了。但第二天她總會連她自己也不可思議地掙扎了起來,又去上班……

她常對我們說:“媽不會累倒,這是你們的福分。”

我們不覺得是福分,卻相信母親累不垮。

在北大荒,我吃過大馬哈魚,肉呈粉紅色,肥厚,香。烏蘇里江或黑龍江的當地人,習慣將大馬哈魚肉餃子視為待客的佳餚。

前不久我從電視中又看到大馬哈魚:母魚產子,小魚孵出。想不到它們竟是靠慣食它們的母親而長大的。母魚痛楚地翻滾著,扭動著,瞪大它的眼睛,張開它的嘴和它的腮,攪得水中一片紅,卻並不逃去,直至奄奄一息,直至狼藉成骸……

我的心當時受到了極強烈的刺激。

我瞬忽間聯想到長大成人的我自己和我的母親。

聯想到我們這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上一切曾在貧困之中和仍在貧困之中堅忍頑強地撫養子女的母親們。她們一無所有。她們平凡、普通、默默無聞,最出色的品德可能乃是堅忍。除了她們自己的堅忍,她們無可傍靠。然而她們也許是最對得起她們兒女的母親!因為她們奉獻的是她們自己。想一想那種類乎本能的奉獻真令我心酸。而在她們的生命之後不乏好男兒,這是人類最最持久的美好啊!

摘自《此心未歇最關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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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始終愛你如一|祝所有媽媽母親節快樂!

書名:此心未歇最關情

作 者:梁曉聲 著

出版社:重慶出版社

定 價:39.80元

  • 內容簡介

本書是梁曉聲的散文作品集,寫父母親情、鄉親父老,寫與戰友同事的交往以及一些生活化的故事,或溫情細膩,或樸素簡單,或迷茫無措,或深刻濃烈,似乎不著痕跡卻又直擊深遠的文字背後,可以看見梁曉聲那份強烈的責任心的對家與國的悲憫情懷,是歲月積澱和世事洞察之後的深情回望,盡顯犀利理想化的梁曉聲的柔情一面,讀來溫潤留香,令人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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