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1 叛逆的“年”

成人以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過的年和我周圍的人群過的年很不相同。那時候,我覺得熱衷過年是小孩子的事,心裡頗有點不屑。那是屬於遙遠的童年的快樂:穿一身嶄新的衣服,吃幾天大魚大肉,再就是無憂無慮地玩樂。那幾天裡,再貧寒的家庭,都有一種溫暖的氣氛;再嚴厲的家長,臉上都是掛著溫和的笑容。這情景可供追憶,無法再現。於是很長一段時間,我的年,都過得離經叛道。

每年的除夕夜,都是要守歲的。但是在那些古老的鄉村的夜晚,我通常都是一個人在曠野裡奔走。這時候,每個家庭裡都燒著火,往往是很大的一個樹蔸,架構起了一個溫情的甚至是詩意的世界,家庭裡所有的成員都圍擁在這個燃燒著的樹蔸周圍,烤火,喝水,吃點心,說笑話,這自然很美好。可是除夕夜的曠野對我卻更有誘惑力。在那樣的夜晚,野外是一個人都沒有的,月亮隱沒了,遇上陰雨天,星星也沒有,夜色就格外濃,濃得化不開。蟲子們都在冬眠,風聲也沒有,人聲也沒有,有一種大寂靜包圍著。曠野裡是有墳地的,每個墳頭上都亮著一盞燈,無聲地熱烈著,讓人覺得鬼魅也在過年。村莊則在遠處,有些燈光,犬吠,以及臘月特有的香味,隱隱約約地傳來,彷彿是一個彼岸世界。在這樣的背景下站著,人特別清醒,打量著村莊,就像在打量著整個人類。

叛逆的“年”

過年的時候,我從小就被告誡說,不可隨便到鄰家去串門,因為這是大節日,你不能空著手唐突地去別人家,你要去就要帶上禮物給人家拜年,人家也一定會留你吃飯,或者給你壓歲錢。但是鄰里之間不興互相拜年。本來也是,我們中國人講究的是回家過年,是一家人團圓,自然和別人家沒有關係。到了正月,親戚間互相走動,也只限於親戚之間,朋友之間往往不來這一套。這樣一來,我就感覺到我們的年過得有一點封閉了。直到有一次,我約了幾個朋友乘春節長假去旅遊,大年三十的下午到了一個城市,那兒的旅館,飯店,商場,全都歇業,員工們都回家過年去了;市民們也回家過年去了,大街上基本上看不到什麼人,儼然一座死城。我們吃住都成了問題,居然感到了驚惶與恐怖。我就想:這是我們民族最盛大的節日啊,怎麼街上這麼冷寂?這和巴西的狂歡節,美國的聖誕節反差多麼大啊。我們過的真的是一個封閉的年。

我於是對過年越來越牴觸了。特別是到處去拜年,這件事把我弄得又累又煩。車輛超載,票價飛昇,交通成了問題;揹著沉重的禮物包裹東奔西走,對體力都構成挑戰;更不用說禮物的分發費盡神思,接二連三的酒宴讓人頭痛了。幾年前,我開始正式拒絕給任何人拜年。我母親還健在,住在一個小鎮上,她看我不去拜年,就指責我“連姆媽都不要了”;岳父母更是斥我忤逆,不懂人情世故。好在我平時還算孝順,和他們的關係也不至於弄得太僵。最近兩個春節,我是一個人獨處的,老婆孩子都回了老家,我執拗地以為自己一個人會過得很充實快樂。第一次,我捧著本《追憶逝水年華》,靜心地讀,不知不覺讀到了上班;去年有問題了,我又故伎重演,想乘機讀完《尤利西斯》,結果讀得頭昏腦脹,還是雲裡霧裡。就想找朋友玩,但朋友們都和家人親戚在一起,脫不開身,我就覺得異常孤單,難以承受。我心想這是跡近於自虐了,以後再也不做這種傻事了。我開始反思自己,過這種叛逆的年,意義在哪裡?而回家過年,是我們的傳統,是我們的文化,我為什麼不遵從?為什麼不自覺守護?回到親人的身邊,那該是多麼快樂的事!是的,今年過年,我要回家了。

【作者簡介:蔡德林,湖北石首人,曾經擔任石首日報總編輯、石首市文聯主席,深圳市卓寶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副總裁,北京九鵬傳媒機構總策劃,現居蘇州,非同文化總顧問,非同文化牆主編。湖北省作家協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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