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1 親戚們越來越不親了:富貴的攀不起,貧賤的瞧不起

親戚之間,越走越近,這似乎是舉世公認的真理,為人們所遵從所奉行。

童年時期,在鄉間,親戚們走動是非常頻繁的,四時八節都是相互來往的。既然是親戚親友,就得相互拜會看望,就得有來有往,來而不往非禮也,鄉間的理論,千百年來,至今還散發著樸素的光芒。

那時候,村裡每年固定地依次在每個組的稻場上放一場露天電影,這是鄉人的重大節日。消息像綁在鴿子腿上,漫天飛舞,每家每戶都要提前迎接外戚上門觀看。我的年邁外婆早就盼望著這一天,我牽著顫巍巍的她,走在田埂土路上,她喜形於色地同每個相遇的人打招呼:上女兒家,走親戚,看電影呢。而我的小奶、祖母的妹妹,則去十幾裡開外做客於女兒家,一呆就是十天半月,包裹裡鼓囊囊地裝著芝麻、黃豆作為見面禮,小奶長住,直到家人去接她,假期才告一段落。

大新年裡,鄉村熱鬧如鼎沸,拜年是這個時期的主基調。叔伯家的,姨家的,外婆家的,姑家的,枝繁葉茂的親戚,一戶不漏,都要走一遭,有的親戚一年到頭,都不打照面,疏於交往,年節的時候,都要乘機補上,規定動作要不折不扣地完成。

親戚們越來越不親了:富貴的攀不起,貧賤的瞧不起

親戚們越來越不親了:富貴的攀不起,貧賤的瞧不起

我家每年的新年,都嚴陣以待,緣於父母兩頭的兄弟姐妹都多,都要在正月十五前拜會完結。時間是那麼緊,親戚是那麼多,先走誰家,後走誰家,誰家來年再走動,時間順序,禮品配備,種種問題,難以取捨,很是勞煩。對於走親戚,父母也是有傾向性的,誰都希望自己的本家先走動,多走動。每年的此時,圍繞厚此薄彼的問題,父母都要吵上一架,唇槍舌戰,導致他們很長時日,側目而視,神情怏怏的,與團結友善的節日氣氛不諧調。

事情的終局,也不復雜。照例,父母各一路,我們兄妹和弟妹們各一路,自由組合,奔赴親戚家,完成既定的程序。內心裡,我們是很不情願到親戚家做客的,熟的不能再熟的面孔,年年沒變化的菜餚,大人們老一套的話題,我們都不感興趣。但在父母的“威逼”下,我們只有妥協地前往,聊以充數。

足以驕人的是,我家在城裡還有一門“顯赫”的親戚。那是母親結拜的“乾姐妹”。家鄉有片遼闊的湖域,人稱升金湖,水草豐美,物產豐富,很受人們的喜愛。那時,父親和母親接力販魚賣魚。賣魚的母親與城裡一位年齡相仿的女人打得火熱。新鮮的魚湯,下飯的冤家,母親總是將最好的魚色留給她。一來二去,兩人熟識得無話不談,女人並未從言行舉止方面,表現出對母親這位鄉下人的歧視,作為禮尚往來,她每年回拜我家時,常送一些半新不舊的衣服,我們穿在身上,讓夥伴們眼熱得不行。這門親戚關係,維持了多年,一直到母親的“乾姐妹”遷移外地不知所終。

親戚間的純樸友善關係,還體現在“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的幫扶照拂上。那年的穀雨天,母親納鞋底時,叫一方土牆撂倒了,之後神志不清,父親帶著母親到省城看病,田地呈拋荒狀態。親戚們獲悉後,挨家挨戶派代表上門幫忙插秧,等到父親返歸時,水田已是一片青綠如染。

清貧的年代,親戚間明大義、重情義,無隔閡、對等而視、不攀比,其情誼,像溪水一樣透亮著,至今還在我的心間流淌著。

親戚間,什麼時候開始疏遠的,沒有具體界限。

一家一戶的生產責任制促進了生產大發展的同時,也導致鄉人間“板結”的深情厚誼,像凍冰一樣融化了。

我家與親戚間的關係,是從上世紀末逐漸淡化的,我和弟妹們相繼成家立業,每年的春節拜年,父母不好再恩威並施地干預了,全憑我們興趣。就是光臨,也是蜻蜓點水似的敷衍而已,屁股沒挨板凳,放下兩瓶酒、一條煙、兩盒腦白金就走人,絕塵而去。

疏於交往事小,有的至親,關係緊張趨於惡化。除了郎舅無好親。二舅在舅母去世後,將日子過得窮困潦倒,家無主婦,屋樑倒豎。很有藝術性的是,二舅每次到我的老家來,不早不遲,正好菜上桌,父親譏誚說他是有意踩著“飯點”來,什麼活不幹,蹭飯,也沒見田地裡的活,他搭把手。二舅臉上掛不住,吃你幾頓飯,咋了,分明是看不起人。此後,二舅不到我家了,說我家門檻高,他攀不起。

接著,大姑與我家呈“斷交”狀態。大姑以前與我家關係是最密切的,倒不是她與我母親習性相通,而是小姑與我們是一個莊子的,產生了一些剪不斷、理還亂的矛盾。於是,我家與大姑家來往的勤,距離產生美,也可以說是“遠交近攻”吧。母親生病時,大姑率一家老小探視,將病床圍成一圈,這是探病比較高的規格。及至大姑中風時,我家只有父親一人前往探望,顯得形單影隻,我和弟妹們在外經商的經商,工作的工作,天涯路遙,無法齊集。大姑的子女們,說我家是高門大族,以後託辭,發誓與我家老死不相往來,讓人長久悽然。

親戚們越來越不親了:富貴的攀不起,貧賤的瞧不起

與大姨夫家中斷交往,則令人不可思議。大姨的長子,我們喊大老表,在省城政法部門當領導,是母親孃家家族裡的榮耀。有一年,三叔因放水灌溉與鄰人互毆,雙方都住院打“持久戰”,找有背景的人擺平,讓對方經濟上最大程度上受到損失。三叔從父親那裡騙走了大老表的手機號,也沒通過中人的介紹,便徑直到省城找到大老表。草木一樣的方言、寒磣的衣著,大老表是場面上的人,對於三叔這樣很“突兀”的造訪,很不耐煩,結果自然是三叔碰了一鼻子灰,最終三叔全額賠付了對方的醫藥費。父親氣得吹鬍子瞪眼,這點忙不幫,當什麼官,今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漸漸地,我家與大姨夫家乏有往來了,就連大老表女兒的出嫁,也沒通知我家,用父親的話說,“水酒都沒喝到一口”。三年不上門,當親也不親了。

之後,我家與大伯家、三叔家、大舅家、二姨家的關係,也微妙起來,警報一路響起。

親戚們的感情越來越淡薄,越來越疏遠,其原由不能簡單歸結於平素難得聚首,疏於交往。

時代的列車,滾滾向前,將人們拉向祖國的四面八方,也將昔日那種純真平等的情感拖走了。年頭年尾的短暫相聚,也只是“鷺鷥停”,分離才是長久的主題。“隔著屏幕”說話,是這個時代的真實寫照,人們的交往則賦予了更多的現代元素,對著屏幕興許無所不談;及至見了面,卻無話可談,興味索然,誰都覺得親友們離自己的話語中心很遠。見面少了,溝通少了,沒人願意成為他家的座上賓,親戚越來越不親了。

親戚們越來越不親了:富貴的攀不起,貧賤的瞧不起

當然,這只是表象,更深層次的原因應該是人們變得心浮氣躁、急功近利,就是戚友們之間的交往,也要用功利性這把尺子丈量。人們的意識形態裡少了一層傳統意義上的眷顧關注,多了一層別有用心的攀比。別人的黴運,興許是慰療自己最好的鎮靜劑,誰都不希望別人比自己過得好,哪怕是姻親。

比房子、比車子、比生意的規模、比子女的工作、比吃穿用度,乃至上門的禮品,都會成為相互攀比的焦點。親友同窗的聚首,往往成了炫耀生存狀態的展示臺。對別人三心二意著,建立在勢利基礎上的友情親情,就像沙灘上支起的遮陽傘,一有風吹草動,就會坍塌崩潰。

“金磚鋪地的花花世界”,我們更需要人與人之間關切、愛護的情義情感的迴歸。

我們不能像狗尾巴草一樣將率真的情誼隨手甩掉,到樸素的情感中去,這應該是我們這個時代精神不滑坡的核心要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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