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5 ▪「推薦」仁術與定本|丁紀

▪「推薦」仁術與定本|丁紀

仁術與定本

丁紀

(華夏出版社2015年)

孔子二五六九年戊戌三月廿六日癸卯

耶穌2018年5月11日

因材施教之含義,一般往往不過理解為“孔子是因材施教的人,對什麼樣的人說什麼樣的話”[1]的意思。這樣的理解,其實有著很大的偏差。教人之法固非止於一路,須因人材之宜而裁成之;然若一味“因材”,未必不有使其教流於機會主義之虞,教遂不得謂之教矣。孟子曰:“教亦多術矣。予不屑之教誨也者,是亦教誨之而已矣。”[2]“教亦多術”,此孟子言因材施教之義也。

如人有“不屑之教誨”之材,而予施之以“不屑之教誨”之教,此固宜矣;若當此不屑教誨之材而欲強施之以教,或竟反而以為人之材蓋無有出乎不屑教誨以外者遂廢其教,則儒家文教之義何由得見?且因材施教,亦言之易也,然須何如斯人,乃真可以因人之材而施其教化?大概言之,因材施教乃如“道中庸”,總須有“極高明”者在,然後可以取此中庸之道而道之也。

由“極高明”成其所以為教,然後“道中庸”所以因材之宜而施其教。則所須知,孔子固是一個“因材施教的人”,然亦惟孔子,方真是一個能“因材施教的人”。因材施教之常義雖非全不可說,然須竭盡其思於何以保持教之所以為教之方面;否則,曲意遷就、鄉原徇俗,一味“對什麼樣的人說什麼樣的話”,將奚足以為教?雖敗教之與施教,亦莫由辨矣!

“教亦多術”,如“予不屑之教誨”固其一術,如“君子遠庖廚”者,亦其一術也。孟子曰:

君子之於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3]

而朱子有曰:

聖人教人有定本。舜“使契為司徒,教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夫子對顏淵曰“克己復禮為仁: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皆是定本。(人傑錄)[4]

又於因材施教、“教亦多術”以外,指出聖人教法必有其“定本”的另一面。然則“定本”何以不得視為“多術”之一術?“定本”何以不但不妨因材施教,因材施教反而必須具有此種“定本”意識?皆所當思。

  • 一、何以為仁術?何以為定本?

孟子自名“君子遠庖廚”為一“仁術”。其實,“多術”有要,自其要言,皆可謂之“仁術”矣。胡明仲曰:“聖人之教亦多術,然其要,使人不失其本心而已。”[5]不失本心,不失其仁義之心也。仁術關鍵,尚在其仁;惟仁為心之德而系乎此一心,故為仁術,亦即為“心術”。朱子乃注曰:“其所以必遠庖廚者,亦以預養是心。”則以為養心之術也。遠庖廚,預養得此心而勿害之,仁之實遂可得而見;不知遠庖廚,心漸為所害,其猶有仁義之存者蓋鮮矣。

至於其為“術”,朱子曰:“術,謂法之巧者。”所以特自其巧其妙一面言之,乃由於仁義之心既得所施,而釁鐘之禮又未嘗廢,可以“兩全而無害”也。然若人有疑之者,或以為不忍之心發而不肯推,推則雖遠庖廚,心未必可以不自咎矣,或以為釁鐘之禮雖然得保,反而流於狠刻無謂之地,若此,則不見其法之巧,適以為拙而累也。

孟子之言仁術,此孟子對於孔子之起予、助我之類也。孔子曰:“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6]朱子注曰:“方,術也。”恰恰以“術”解“方”。則所謂“仁術”,即“仁之方”也。如“能近取譬”為“仁之方”,則“能近取譬”亦“多術”之又一術矣。朱子注曰:“近取諸身,以己所欲譬之他人,知其所欲亦猶是也;然後推其所欲以及於人,則恕之事而仁之術也。”如此,論“術”得以只在忠恕之道上看,則仁術亦不必言其巧拙矣。

非有意於巧拙,只要預養得此心,當庖廚時自然“遠庖廚”。然“遠庖廚”之後,豈難道旋去入了名利場、生殺場?欲養此心而無害之,當名利場時自然便須“遠名利場”,當生殺場時自然便須“遠生殺場”,又如不處顛、不立危等等,皆其術之類,教果然為“多術”矣,無可窮舉,朱子故曰“廣為仁之術”也。又如,知預養此心是求,遠庖廚乃其一術而已,則不至於父母有疾,須親奉親嘗之時,卻託之以我要遠庖廚之辭。如此,皆有超乎巧拙之上者。[7]

至於定本,乃一定之軌之義,為學者一種定當本領之所在也。以朱子所引兩例言之:

“教以人倫”所以須以五倫為其定本者,以人倫無有出乎父子、君臣、夫婦、長幼、朋友外者,聖人既教人以人倫,則無不一一而教之,略不疏漏,囊括無遺。而父子之於親、君臣之於義、夫婦之於別、長幼之於序、朋友之於信,又無非自然而然,人倫之至乃在其中,所以各用一言以定其準則,於是人倫之至善要歸之所遂極於明。

非禮勿視聽言動所以為“克己復禮為仁”之定本者,蓋凡欲為仁者,自然思有以極其大而至於“天下歸仁焉”,所謂“無所不用其極”也,天下歸仁,天下之禮亦無不復而有成矣;然為仁、復禮,皆在乎己,故曰“為仁由己”,而必須先之以“克己”。言“克己”,克己之非禮也。惟在乎此身一視一聽、一言一動,視聽言動容有非禮,則欲復禮、歸仁,而可得乎?非禮克除,此身得正,則所謂仁、禮者,不在其外矣。孔子嘗曰“人而不仁如禮何”[8],此其意固若曰“人而非禮如仁何”矣。本之以身、先之以身,所以此身之舉措若何乃得以為仁、禮之定本。

故曰定本,一須是全盡而無復遺蘊,二須是立為極則而道理有以定,三又須是完全落實而人無不可由,然後,四,既為定本,則恆定而不可變、高嚴而不可犯矣。

仁術不然。仁術一為“多術”則不可全,術為仁用則不可必,隨機變化則人有可以不由;然若以為仁術只是“方便說法”之類又非是,一術之立,一仁即在,若謂仁隨在即是,術隨立隨破,則非仁術,乃流從“幻術”、“權術”之類去。

  • 二、靜中涵養、格物致知等是仁術還是定本?

仁術或多術有以見因材施教之義,前文類之以“道中庸”;然定本卻不可以直接對以“極高明”。以朱子所引定本兩例而言,前例“教以人倫”,於親、義、別、序、信上言之,“極高明”意思固在矣;而後例“克己復禮為仁”,於非禮勿視聽言動上反而見“道中庸”之義為多,或者如此說亦未見其妥,只是所以至於“極高明”者也。

但如果允許做一定之轉義、“借語”[9],則“仁術”與“定本”,適可以充當兩個相對相當的判準,用以檢看前儒之教,有哪些是富於靈活性、變化性因而具有彈性、可歸為“仁術”之類,有哪些是確定無可移易、可歸為“定本”之類的。

譬如“子不語怪力亂神”[10]與“子罕言利與命與仁”[11]二章,“不語”與“罕言”有相似。然所以“不語怪力亂神”者,以其不經,不經所以“不語”,則知此為一“定本”也;所以“罕言利與命”者,子有所“雅言”[12],凡所雅言,利也在其中、命也在其中,又所以“罕言仁”,亦未必得其人也,在其中,乃言之宜,苟言之得其宜,雖言之亦無不可矣,如得其人,亦非必不得言仁矣,可知“罕言”非“不語”,凡所“罕言”,多有似乎“仁術”者。

夫子之所“罕言”的仁,與弟子“不可得而聞”的“性與天道”[13],恰是理學家思想主要之指向。這並非對於“夫子之文章”一面有所忽視,但相當程度似可說,“夫子之文章”一面被以仁術待之,而原來“罕言”與“不可得聞”者卻被視為真正的“定本”,故欲做極力發明。惟原來既“罕言”、“不可得聞”,難乎為說,於是往往言心,立為一種“心學”,蓋以心為作用發端處,非真欲以心當仁、言至於心而盡也。如謝上蔡有曰:“‘勿忘’又‘勿助長’,正當恁地時自家看取,天理見矣。”[14]要看取天理,所以要心常在乎勿忘勿助長之間。故理學家是為發揮一種“定本”,乃說一套“心學”出來,然則便有了將此套“心學”當“仁術”看、當“定本”看的問題。

心上工夫,如靜中涵養,學者多有以為定本者,而朱子以為仁術。所以仁術視之,一以為“始學工夫,須是靜坐”[15]、“須是靜坐,方能收斂”[16],再以為“人也有靜坐無思念底時節”[17]、“心於未遇事時須是靜”[18],又以為“精神不定,則道理無湊泊處”[19]、“古人唯如此,所以其應事敏,不失機”[20],且頗不以“被異端說虛靜了後,直使今學者忙得更不敢睡”[21]為然。故靜坐在所可行。然當人問:“存養多用靜否?”卻必告之曰:“不必然。”[22]此“不必然”者即為仁術,非定本可知也。

至如朱子發明格物致知之義而特標緻知之在先地位,雖後世亦起爭議,以及以“教以人倫”、“克己復禮為仁”那樣的“定本”衡之於此,其是否足以為一定不易之論而如彼者亦稍有可商,至少自創說者本身之用心而論,確將此朝向一種定本的層次去予以成立,非特欲拈出一種仁術而已也。朱子曰:“萬事皆在窮理後。”[23]分而言之,致知窮理在涵養之先:“須先致知,而後涵養”[24];在集義之先:“(窮理、集義孰先?)窮理為先”[25];在踐履之先:“義理不明,如何踐履?”[26]雖亦曰“不是截然有先後”[27],然理會道理之在先性幾為無例外矣。

其他,如有子以孝弟為“為仁之本”[28],固亦可謂孝弟乃“為仁”之定本矣。再如“十六字心訣”,朱子謂,聖人授天下於人,便亦授之以平治天下之道,“它當時傳一個大物事與他,更無他說,只有這四句”[29],則亦可謂治天下之“定本”矣。

總而言之,往往仁術多而隨在可見,定本少而易於啟紛啟爭。然學不至於見定本,非得曰明;不見定本而欲施仁術之教,難矣!

  • 三、前儒之仁術,後儒之定本

有前儒之仁術而被後儒視之為定本者。前節謂夫子之“罕言”、“不可得而聞”者在理學家心目中皆做定本看,如果以其在始不是一種仁術,不可以作為仁術轉化為定本之例;那麼,“君子遠庖廚”,則可作為此種現象之著名而確定的例證。知“遠庖廚”乃欲“預養是心”,則倘是心得養之時,“遠庖廚”固可,不“遠庖廚”亦無不可,“遠庖廚”之後更有須遠之者,不得以不能“遠庖廚”亦可以無所害於其心矣,是其為仁術;然若遂以庖廚為禁地,以為決不可涉足,其固為迂執可笑,而仁術亦已轉為定本矣。

仁術所以有轉而為定本者,或出對於前儒崇敬佩服而稍失其分;或出前儒引而不發,後儒專從一面做發揮,遂致此轉;然亦未必不可見後儒思想態度、心胸見地方面漸有趨於固陋教條之痕跡。

仍以靜中涵養工夫為例。大概此項工夫演成之線索,朱子亦嘗參與建構與描述之:

(一)楊龜山之語羅豫章:“以身體之,以心驗之,從容默會於幽閒靜一之中,超然自得於書言象意之表。”[30]

(二)李延平之告朱子:“先生(羅豫章)極好靜坐……令靜中看‘喜怒哀樂未發之謂中’,未發時作何氣象。”[31]

(三)朱子之論李延平:“先生……講誦之餘,危坐終日,以驗夫喜怒哀樂未發前之氣象為如何,而求所謂中者。”[32]

詳此,楊龜山師事二程子,對此亦當有所聞,然此在二程,乃“多術”之一術,至龜山拈出以為告弟子語,雖亦尚有相與並告之義,然其為意漸趨於專。故此靜中涵養工夫,朱子謂其為“龜山門下相傳指訣”[33]、“龜山法門”[34],要只得為龜山指訣、龜山法門,不得以為二程指訣、二程法門也。由此愈趨愈專,至於豫章、延平,皆可謂之“開端示人,大要如此”[35]也。又,朱子答人問龜山“體驗於未發之前”,曰:“那‘體驗’字是有個思量了,便是已發。”這個導致未發不得成立的思量之義,雖至延平“欲於未發之前觀其氣象”時亦非全然淨盡,蓋“若觀時恁著意看,便也是已發”[36],終究有可能不“恁著意看”。則其為一種觀於未發之法,已可謂有相當獨立可行之餘地,而其所以為未發,思量之成分已大段淨盡矣。

既專且淨,便是靜中工夫得由仁術轉而為定本之“法門”。然其為仁術,則不妨為一術;既轉而為定本,則其實非足以為定本者漸有以見之。可以說,作為仁術的靜坐工夫的定本化,乃至於延平、朱子師弟手裡徹底完成;然亦自其完成,延平、朱子師弟遂不斷疑之,而朱子更辨之屢矣。既以為“其下工夫處亦是有些子偏”[37],又以“討靜坐以省事”為“不可”[38],以為“若一向這裡,又差從釋氏去”[39],同時,對於《延平先生行狀》中有以幫助促成此項仁術之定本化的表達,亦有反省之語曰“這處(‘終日危坐’語)是舊日下得語太重”[40],此後平生說話,都不從這裡去。

  • 四、大儒不立宗旨

由仁術轉為定本或非其宜,然一旦復其為仁術,則猶得為一術矣。更有可戒者,則不但轉而為定本,更欲轉而為“標準”、轉而為“宗旨”,則一失於自尊大,再失於自封閉矣,雖其欲復歸於一術猶不可得矣。

程子曰:“人之為學,忌先立標準。”[41]定本非所以“立標準”,然而“有準的”[42],如非禮勿視聽言動,皆是準的;至於仁術,反倒使人可以循循有進、日躋於善而無所意必矣。

朱子曰:“常人之學,多是偏於一理、主於一說,故不見四旁,以起爭辯;聖人則中正和平,無所偏倚。”[43]“偏於一理、主於一說”,蓋必欲其說之立、必欲人辭之窮也,所謂“立宗旨”者如此。陸桴亭曰:“大儒決不立宗旨。”[44]“宗旨”一立,則見其不能“無科不精,無方不備,無藥不用”。如“除了‘先立其大者’一句別無伎倆”、“致良知”等,皆立宗旨之語也,則又非止於粗而已。定本雖非一,然皆囊括無餘,非排擯之類,與立宗旨者絕不同。

仁術、定本,不是標準、不是宗旨,然是“本領”。朱子曰:“持守體察,講學考索,凡聖人所說底,皆著去做。”胡泳問:“須有一個本領。”曰:“貫通處只是敬。”[45]“所說底”既然可以“去做”,可見“持守體察、講學考索”充滿是仁術;至於敬,乃是“貫通”之“一個”,則是定本。充滿的是小本領,貫通的是大本領,不可以仁術不是本領也。

論仁術與定本,即涉本領與方法之旨之討論。學者須是始於有成法,終而實現為對於方法論之超越。無成法,則學者不得以自立;然惟超越方法論,終能不拘一法,凡百本領與方法皆得為我取法。

註釋:

[1]郭沫若《莊子的批判》。

[2]《孟子》總章一七六。

[3]《孟子》總章七。

[4]《朱子語類》卷八,“學二•總論為學之方”,條八,頁129,中華書局1994年版。

[5]轉引自朱子《四書章句集註》,《論語集註》總章二〇,頁55,中華書局1983年版。

[6]《論語》總章一四七。

[7]《朱子語類》卷一〇一“程子門人”,“楊中立”條二五有曰:“……上古聖人制為網罟佃漁,食禽獸之肉;但‘君子遠庖廚’,不暴殄天物……”可參見。

[8]《論語》總章四三。

[9]戊子十月廿三日舊作一篇,題為《借語》,附註如下:

《借語》

《中庸》第十二章言此道上下昭著,而引《詩經•大雅•旱麓》“鳶飛戾天,魚躍於淵”之句以明之。然詩意本非言道,所以有人疑而問之,見於《朱子語類》卷六三兩條,

其一:問“鳶飛魚躍”之說。曰:“蓋是分明見得道體隨時發見處。察者,非‘察察’之‘察’。詩中之意,本不為此。《中庸》只是藉此兩句形容道體……”(謨錄)

其二:(魵)老問:“‘鳶飛戾天,魚躍於淵’,詩中與子思之言如何?”曰:“詩中只是興‘周王壽考,遐不作人’。子思之意,卻是言這道理昭著,無乎不在,上面也是恁地,下面也是恁地。”……(端蒙錄)

朱子明明白白地指出,子思對於《詩經》的引用,乃是一種“借語”。(又,《語類》卷九六,條一七:“(‘天地設位,而易行乎其中’,只是敬)聖人本意只說自然造化流行,程子是將來就人身上說。敬則這道理流行,不敬便間斷了。前輩引經文,多是借來說己意。如‘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孟子意是說做工夫處,程子卻引來‘鳶飛魚躍’處說自然道理。若知得‘鳶飛魚躍’,便了此一語。”)

子思之法,至宋儒則可謂能發揚而光大之。以二程之引《論》、《孟》證之,如:

《遺書》卷十一,條一七四,明道曰:“顏子‘屢空’,空中受道。子貢不受天命而貨殖,‘億則屢中’;億,聰明億度而知。此子貢始時事,至於言‘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乃後來事。其言如此,則必不至於不受命而貨殖也。”或嘗謂:顏子空乏,將何以奉養其親?若此之為安,非不孝乎?蓋其人以為顏子或嘗貨殖,惟“億屢不中”,為莫奈何也已。讀明道此語,則知不惟顏子不億,子貢後來亦不以億為己事也,如廬墓六年,何以億為?億,則違道遠矣。不得明道語,“億”事之純為任私任智,學者或不如是之著明也。(附引:《遺書》卷四,條三,伊川曰:“夫子貢之高識,曷嘗規規於貨利哉?特於豐約之間,不能無留情耳。且貧富有命,彼乃留情於其間,多見其不通道也。故聖人謂之‘不受命’。有志於道者,要當去此心而後可語也。”蓋以“不受命”意近乎“不通道”,而規規貨利之“億”其為尤甚可知矣。)

又如:

卷十八,條九六,伊川曰:“《孟子》‘養氣’一篇,諸君宜潛心玩索。須是實識得方可。勿忘勿助長,只是養氣之法。如不識,怎生養?有物始言養,無物又養個什麼?浩然之氣,須見是一個物。如顏子言‘如有所立卓爾’、孟子言‘躍如也’,卓爾躍如,分明見得方可。”顏、孟兩語,若讀作成人卓立、後進躍如,為二子於進德之境之善形容者,味亦不差。得伊川“卓爾躍如,分明見得”之語,卻省得是道體之真,活潑潑的,為二子所睹。原來此即夫子立則參前、輿則倚衡而所以告子張(《論語》總章三八三)的意思。

在二程子,此類尚多。再如卷十二,條一四,引顏子“瞻之在前,忽焉在後”語,而曰:“他人見孔子甚遠,顏子瞻之,只在前後,但只未在中間爾。若孔子,乃在其中焉。此未達一間者也。”原來顏子所謂在前在後,有一個親切的意思在。而更有誰,讀此在前在後語,卻能想到箇中間?再如卷十一,條六八,引夫子“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語,而曰:“言三隅,舉其近;若夫‘告諸往而知來者’,則其知已遠矣。”一於三固為近,舉此一隅,所以為“近取譬”也。而不知三亦近也。取譬於一則可,取成於三則不可,以其有所局狹也。人之患,常在當“近取譬”時不能近之,當觸類廣通時又開拓不出去,而僅以稍遠為遠矣。聖人慾人“三隅反”,豈僅望人於三隅哉!所以“反”後更有“復”者,志遠智通,然後能因往知來也。

二程所以大行其法亦有由。卷十八,條二五四,伊川曰:“凡觀書,不可以相類泥其義,不爾則字字相梗。當觀其文勢上下之意。如‘充實之謂美’,與《詩》之美不同。”

然此卷條九四,伊川又曰:“學者不泥文義者,又全背卻遠去;理會文義者,又滯泥不通。如子濯孺子為將之事,孟子只取其不背師之意,人須就上面理會事君之道如何也。又如萬章問舜完廩浚井事,孟子只答他大意,人須要理會浚井如何出得來,完廩又怎生下得來,若此之學,徒費心力。”於此法或致“背卻遠去”蓋亦稍自警之。

[10]《論語》總章一六七。

[11]《論語》總章二〇六。

[12]《論語》總章一六四。

[13]《論語》總章一〇四。

[14]《上蔡語錄》卷一,條一三。

[15]《朱子語類》卷一二,條一四〇。

[16]同上,條一三七。

[17]同上,條一四二。

[18]同上,條一四四。

[19]同注16。

[20]同上,條一五三。

[21]同上,條一五六。

[22]同上,條一四三。

[23]《朱子語類》卷九,條三一。

[24]同上,條二九。

[25]同上,條三〇。

[26]同上,條三四。

[27]同注25。

[28]《論語》總章二。

[29]《朱子語類》卷七八,“尚書一•大禹謨”條四八。

[30]《龜山集》卷一二,條四五。

[31]《延平答問》第七書。

[32]朱子《延平先生行狀》。

[33]《朱子文集》卷四〇,《答何叔京》(二)。

[34]《朱子語類》卷一〇三,“羅氏門人•李願中”條八。

[35]同注32。

[36]同注34,條二九。

[37]同上,條二七。

[38]同上,條一一。

[39]同上,條二八。

[40]同注37。

[41]《外書》卷一二,條二〇。

[42]《遺書》卷三,條一八。

[43]《朱子語類》卷八,條一〇。

[44]《思辨錄輯要》卷三一,條七六。

[45]《朱子語類》卷二六,《論語》之“里仁篇”上,“我未見好仁者章”,條二〇。

作者簡介:丁紀,原名丁元軍,男,西曆一九六四年生,山東平度人,現為四川大學哲學系副教授。著有《論語讀詮》(巴蜀書社2005年)《大學條解》(中華書局2012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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