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6 村西頭的那片洋槐林

村西頭的那片洋槐林

早過了槐花飄香的時節,母親卻讓弟弟捎來幾團冷凍的熟槐花。兒子吃著槐花肉餡餃子,在稱讚“好吃”之餘,突然問我:“姥姥家不是拆遷了嗎?怎麼還會有槐花?”兒子的問話,把我的思緒一下子拉回到過去……

我們村曾經三面被林子包圍,數村西頭的那片洋槐林最大。現在想來,那片林子既是村子的天然屏障,也是我兒時的樂園。從遠處望去,整個村莊被籠罩在一片濃郁之中。

洋槐林裡有許多我們取之不盡的資源。每年春天,槐花剛吐出嫩角兒,人們就開始擼著吃。這時,各家的飯桌上都離不開槐花菜,像槐花炒雞蛋、蒸槐花、槐花餡兒包子、餃子等。

我最喜那新摘的槐花的清香,拿一串兒槐花放在鼻子跟前,絲絲的甜味兒沁人心脾。每一次剛出鍋的蒸槐花,我都能吃上滿滿一碗。直到現在,看到新上市的洋槐花,我仍會毫不猶豫地買回來。

小時候,我家裡每年都要擼不少槐花。因為沒有冰箱,吃上幾頓新鮮的槐花菜後,母親就把剩餘的槐花用開水燙一下,擠掉水分,放在太陽下曬,等冬天蒸包子用。

對於完全綻放的槐花,人們嫌它不夠嫩而不再吃,但也不捨得扔掉。母親把那些盛開的槐花攤在太陽下,曬乾後裝進袋子,在餵豬的時候用滾燙的開水一燙,拌些麥麩就成了豬食。

村西頭的那片洋槐林

奶奶曾讓我在槐林裡面挖白蒿和地丁,有時也挖茅草根。林子裡的茅草很多,我們總是割來喂牲口,卻不知茅草根可以用來治病。

我上小學二年級的春天,有個同學得了腮腺炎,腮幫子腫得很大。不久,班裡又有幾個同學的臉和脖子腫了,我不幸也在其列。大人們說這種病會傳染,我只好在家裡休息。奶奶讓叔叔從林地裡挖了許多茅草根,天天給我熬水喝。後來我竟然痊癒了。

在廣泛使用化肥種地之前,農戶們很重視積攢農家肥,家家門前都有一個糞堆。進入深秋,槐葉開始發黃凋落。月朗星稀的晚上,父親總在九點以後,用竹耙背個大草籃,到洋槐林裡耬葉子。一晚上跑幾個來回,四五個晚上就能耬一大堆槐葉,摻上從牲口圈或豬圈裡起出來的糞,很快就成了一個大糞臺。

夏天,總有村民拿著鐮刀去林子裡砍槐枝,槐葉用來餵羊,槐枝曬乾了當柴燒。冬天,砍柴的更是不在少數,有的人不是砍掉樹上的枯枝,而是專挑又粗又直的樹幹砍。村裡的大喇叭一天幾次廣播,不允許用斧頭、鐮刀砍樹枝,但屢禁不止。

老張伯是村裡請來的護林員。他參加過抗美援朝戰爭。冬天颳大風或者下雪的時候,他就不用到林子裡去。我父親當年是村幹部,和老張伯很投緣,因而他經常來我家和父親閒聊。我那時對於老張伯很好奇,寫完作業後總愛問他一些關於打仗的事兒。從他嘴裡,我得知他曾經俘虜過美國兵,趁首長不注意的時候,故意製造槍走火的事件,趁機消滅幾個俘虜解解氣。林子被人承包後,老張伯離開了我們村。

洋槐林裡的樹木長大後,村裡也是要砍伐賣掉的。有一年,一個叫張排的叔叔到我們那裡買木材。他來自蘭考縣,在我家吃住了好幾天。木材伐好後,他們那裡來了幾輛大卡車,我父親隨他一同押車,順便取回賣木材的錢款。父親從蘭考回來,就一直誇讚張叔叔的女兒大方懂事,遺憾我和妹妹在客人跟前不夠得體。自那時起,在我家我就有了陪客的資格。

村西頭的那片洋槐林

洋槐林也曾是我兒時的樂園。林子裡夾雜種著不少果樹,杏樹最多,其次是柿子樹,每一家都能分上幾棵。收麥的時候,杏兒也熟了,我弟弟上小學以前,家裡就讓我帶著他去看杏。

各家看杏的以小孩子居多,有的家裡是老人看管。我們有時在樹上“摸樹猴”,有時在林子裡追逐著玩兒,有時就摘個槐葉當“靡靡”吹。厚點兒硬點兒的槐葉不好吹響,太軟太薄的也不行,我們總是挑來挑去反覆地試吹,以求找到吹得最響的那一片葉子。

說洋槐林是我們村的天然屏障,是緣於我們那裡的土壤。我家在黃河南岸,土質為潮土,颳風的時候黃沙滿天。天氣乾旱的時候,路上、地裡都是黃沙。記得有一次看杏時,我和幾個小夥伴在林邊的路上比“下腰”,恰逢兩個外地婦女經過。他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沙土裡,不僅感嘆道:“這麼多沙子!我們是到了沙漠地帶嗎?”我們聽了呵呵直笑。我們中一個年齡大的女孩兒反問:“沙漠裡有槐樹林嗎?”

我就讀林業大學後,認識到森林的生態效益重大。種樹不僅是為了涵養水源、防風固沙,更是防止土地沙化的有力措施。住在鄭州一帶的人們,應該會有一種深刻的體會:有風的天氣,只要家裡的窗戶開上半天,屋裡就會落上一層黃沙。

隨著人口的增加,村裡的人均耕地面積在不斷減少。在糧食產量不高的情況下,為了保證人人有飯吃,只有毀林墾荒。先是村東邊的林子沒了,接著村西邊桃樹林、蘋果園和柏樹園也沒了,村北邊的林子在逐漸縮小。

村西頭的那片洋槐林

最終,村西頭的那片洋槐林沒有保住。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國家開始修建京珠高速公路。按照規劃設計,公路橫穿我們村的洋槐林,政府賠了地款、青苗費和附屬物款項後,要求村民砍樹。這一次是集體砍伐,村裡的壯勞力都參與。砍下來的木材,值錢的賣了,不值錢的拉回家燒了。在很短的時間內,村西頭變成了一大片空地,光禿禿的。

鄭州航空港區開發後,我們村拆遷,原來的村莊被夷為平地。不久,新建工廠的樓房矗立起來了。如今,開車走在京珠高速公路上,從我們村頭經過的時候,我很難準確辨認究竟哪一處曾是我們的村子。因為,那些標誌性的東西已經找不到了。

近幾年,為改善生態環境,國家要求退耕還林。可是,村民們連耕地都沒有了,何來的還林呢?難以想象,等大夥兒真正搬到安置的樓房裡後,推開窗滿眼看到的都是鋼筋混凝土樓房,會是一種啥樣的心情。

綠色,是生命的顏色。一旦我們的生活中缺失了綠色,生命也將變得黯淡無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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