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卿美
晚清的中國海關猶如一股清流，與腐朽的清政府形成鮮明的對照。大清海關在漫長的幾十年中竟然成為了史上最廉潔的政府機構，海量的財政收入為清政府供血、續命，不得不說這是一箇中國奇蹟。人們驚訝的是，創造這個奇蹟的海關首長不是中國人，而是英國人。這讓國人心理多少有點五味雜陳的感覺。
赫德
這個神奇的英國人就是羅伯特·赫德。1854年，英國外交部招募駐華外交人員。在英國貝爾法斯特女王大學攻讀碩士的赫德受到學校保送。當年6月，赫德來到中國香港，據說只用了三個月便學會了漢語與粵語。在他擔任廣州領事館翻譯期間，另一個英國人、大清海關總稅務司李泰國正在籌建廣東新海關，力邀赫德加入，赫德辭職後加盟。1863年11月，李泰國被清政府以“辦事刁詐，實難姑容”為由免職。隨後，赫德成為大清海關總稅務司。此時，他年僅28歲。這一干，就是近半個世紀。
赫德接手的海關，其實是一個爛攤子，機構政務混亂，陋規猖獗，官員中飽私囊，貪汙成風。正是在這種情況下，赫德大刀闊斧，以壯士斷腕的決心開啟了一場史無前例的改革。
赫德是西方人，自然會照辦西方那一套，引進西方的先進管理經驗。在徵稅制度、會計制度、統計制度、稽核制度、緝私制度、人事制度、薪俸制度、福利制度等多方面進行改革。最著名的就是高薪養廉，赫德將海關人員的工資逐漸進行了五倍、十倍、二十倍的增長。最高時海關總支出達到316.8萬兩，各種工資、福利支出佔到一半以上。職員工資由窮酸向富裕大幅跨越，帶來的則是關稅的迅猛增長。赫德接手時，海關稅收只有500萬兩，1908年，當他離開時，海關稅收達到了3200多萬兩。由佔清政府財政收入的9%，增加到26%，成為清政府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
赫德服務大清海關48年，他卓越的管理才能得到中外一致好評。但他的成功，不僅僅是管理才能優秀那麼簡單。從他3個月掌握漢語與粵語的神奇經歷來看，他是一個擅長社交，喜歡與中國人、尤其是與中國官員打交道的人。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其他在華的英國人一般很少願意與中國人走進。而赫德不同，他對中國文化非常痴迷，喜歡走到中國人的圈子裡。1860年代，洋人與中國官員交往有很大的困難，清廷命令禁止中國官員直接與洋人交流。但在赫德眼裡，這些都不是問題。兩廣總督勞崇光便是赫德經常交往的一個地方高官。赫德能夠進入海關，也得益於勞崇光的大力支持。
為啥赫德能與勞崇光走這麼近呢？一方面原因緣於赫德曾經是個翻譯，由於工作的便利，赫德與勞崇光建立了良好的私人關係。另一方面，赫德喜歡中國文化，是中國通，對中國態度友好，這對勞崇光來講極為難得。有外交事務，找赫德商量，便成了常態。
赫德為何能創造中國海關史上最清廉的奇蹟呢？這必須從認識他自身開始。一個主要原因是中西文化兼容。赫德是英國人，海關的管理制度也是從西方學來，而且在海關內部，赫德常常告訴工作人員，稱自己的制度才是真正的現代化，是最好的文明。但他管理的海關畢竟在中國，是為清政府服務的，他又不得不受中國文化，尤其是潛規則文化的影響，因此，他沒有選擇西方民主式管理，而毅然成為了一個獨裁者。
據《赫德與中國海關》一書記載，在海關內部，人們都習慣稱赫德為“赫老總”。他的一些同事、下屬認為他是善於大權獨攬的獨裁者。在單位內，赫德實行個人專制集權，以強有力的手段控制著整個海關，在管理上，近乎嚴酷苛刻。海關內英國職員慶丕對此非常不滿，他認為，在海關內，除赫德外，其他人都是可有可無、無足輕重的小人物。慶丕形容赫德就是一個“仁慈的暴君”。
暴君為何又是仁慈的呢？這裡的仁慈，筆者猜測可能與赫德為大家爭取的薪俸、福利制度有關。赫德雖然嚴酷、專制，但對待員工懷有仁心。比如他創建的養老儲金制度，可以讓所有員工安心工作、退休無憂。但他又是嚴厲的，比如高薪養廉後，各級職員的收入必須透明化。對新職員的遴選與錄用，也堅決不徇私情，嚴格按照制度執行，確保了海關隊伍的質量。
在英國文化背景下成長，受過英國文化教育的英國人，為何會成為一個獨裁者呢？筆者認為，大概有兩個原因。一是赫德是個十足的工作狂，且特別看重工作效率。赫德在中國幾十年，並沒有家屬陪伴。雖然他善於與中國人交往，但他內心仍然是孤獨者。他不喜歡體育運動，業餘時間大都用在工作上。他不僅要求自己高效，對整個海關、所有職員也是如此。受清政府整體官僚文化的影響，衙門各機構辦事一直非常拖沓，赫德對此非常厭惡。赫德的工作風格、管理手段有點像今天企業裡的狼性管理，作風凌厲。這種性格的人，是不容他人挑戰權威的。
其次，獨裁專制的作風很可能也與赫德長期受中國文化浸染有關。他對中國文化無師自通，且融入很快，否則他也不可能3個月學會漢語與粵語，也不可能成為兩廣總督的座上賓。他在中國長達48年，君臣父子的儒家思想必領悟很深，對中國文化的崇拜與駕輕就熟，自然會在無形中造就一個獨斷專制的領導。
或許赫德當時也意識到了自己獨裁專制的問題，他辯解稱是“一個人負責制”。他獨裁，但他沒有貪腐，卻造就了史上最清廉的政府部門。這如果用中國邏輯是根本說不通的，因為我們相信絕對的權力會造成絕對的腐敗。
或許，只能用赫德是英國人來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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