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1 夏至,故鄉的餛飩與北方的麵條

夏至,故鄉的餛飩與北方的麵條

夏至,故鄉的餛飩。攝影,朱學東

今天是夏至。一早起來太座煮了幾隻大餛飩,是我昨天超市買的。

突然想起,今日夏至。夏至,在江南故鄉,今天一定是吃小青菜肉餡餛飩了。我忍不住口舌生津,那個味道,超市買的任何品種的餛飩,都無法與之媲美。

每年這一天,我都禁不住想起故鄉的菜肉大餛飩來。

不過,今天早上太座煮餛飩,只是歪打正著。她可不是有心要在夏至日吃餛飩。

岳父大人家是老北京,祖上還是滿族,太座是北京人,雖然嫁給我整整25年了,但我們生活在北京,回江南都是在春節寒暑假或春秋季長假時,基本沒有趕上過夏至回江南。所以,夏至吃餛飩的江南故鄉習俗,太座是記不住的,也難理解。

但太座熟悉老北京的習俗,“夏至麼,一碗過水涼麵!”

“為什麼吃麵條?”我問太座。

“夏至,北京也熱啊。比如今天,一早就熱成這樣了。過去也是。這麼熱的天,做飯多麻煩啊。而且,如果,熱菜熱飯,別說做的人,吃的人也是一身大汗,過去又沒空調,洗澡沖涼也不如今天方便,不如煮一鍋麵條,涼水衝過後,弄點菜碼,弄點醬,或者涼滷,或者炸點胡椒油,醬油醋一拌,利索爽口,還快捷,多痛快啊。”

已經天命之年的太座還像北京大妞似的快人快語。

“夏至北方吃麵條,老家吃餛飩,應該也跟新麥收上了有關吧。”我嘟囔了一句。

“麥收了麼?”太座對農時不熟悉。

“嗯,江南早已收了麥子,梅雨季,這個時候,秧應該已經插好了。北方稍晚,新麥也應該收了。”

“也許吧。反正,我覺得夏至吃過水麵條,就是怕熱。”太座依舊堅持自己的觀點,這是她自小生活的習慣和認識。

太座說的確實沒錯,北方夏至吃麵,太座口中的過水麵,包括吃麵的理由,歷史有載。

夏至,故鄉的餛飩與北方的麵條

清人潘榮陛乾隆時撰《帝京歲時紀勝》,其“五月·夏至”條雲:

“夏至大祀方澤,乃國之大典。京師於是日家傢俱食冷淘面,即俗說過水麵是也。乃都門之美品。向曾詢及各省遊歷友人,鹹以京師之冷淘面爽口適宜,天下無比。諺雲:‘冬至餛飩夏至面。’京俗無論生辰節候,婚喪喜祭宴享,早飯俱食過水麵。省妥爽便,莫此為甚。”

潘榮陛生活在康熙雍正及乾隆時期,其所記,自是彼時舊習。其說夏至日吃的“冷淘面”,就是過水麵,而理由,不過就是“省妥爽便,莫此為甚”。

太座沒有讀過《帝京歲時紀勝》,她給出的理由,與康乾時人的潘榮陛同,不是說英雄所見略同,其實是苦於夏的生活習慣,代代雷同而已。至於那些生搬硬套強加於吃麵之上的所謂民俗,估計都是後世好事之人胡編的。

當然,吃麵條的人感覺很好,但那時沒機器,夏日擀麵條的人,不知又會作何想。

潘榮陛以過水麵相詢遊歷京師的各省朋友,說此面“天下無比”,我想爽口固然,但若說“天下無比”,當是恭維居多。以京師及北地飲食之粗糲傳統,天下無比,實在是京師一蛙。

“京俗無論生辰節候,婚喪喜祭宴享,早飯俱食過水麵。”當然,如潘榮陛所言,夏至日帝京必吃冷水面,但其實不惟夏至,夏日都吃,而且是早飯吃!不過,如今我們早上是不會吃過水麵了,一般都是中午或晚上,或者中午晚上都吃。

如今我在家做飯,這些天太座也老跟我嘀咕,要我做過水麵。我個人其實對過水麵一直有些排斥,我習慣了熱湯麵,放豬油那種,對於麵條用自來水一過,再用醬或其他一拌,我至今心理上排斥。想想北京的自來水質,心裡就抗拒。不過,如今要過水,我會奢侈一些,用純淨水。

夏至北方吃麵條,我江南故鄉吃餛飩,也確實與新麥收了有關。

《帝京歲時紀勝》“五月•時品”條,開頭即是“小麥登場,玉米入市。”

中國人有嚐鮮的習慣,比如我故鄉,秋收稻子後,煮新米飯熬新米粥,麥收之後,吃餛飩麵條,既是一種慶祝,慶祝豐收(《呂氏春秋》載,當早黍於農歷五月登場時,天子要在夏至時舉行嘗黍儀式),也是一種嚐鮮。嚐鮮,也是方便。雖然積穀防饑是老話,但新收之後,心理上放鬆,吃點新收成,自我犒賞,也是一種慰藉。

夏至,故鄉的餛飩與北方的麵條

餛飩熟了浮起來,故鄉俗稱下水游泳為下餛飩。攝影,朱學鋒

我江南故鄉舊地常州無錫習俗,夏至日必食餛飩,至於這習俗源自何時,似已難考。清道光時編撰的《陽湖合志》,有載我武進夏至舊俗,“食餛飩”。至於夏至為什麼吃餛飩,嚐鮮是一方面,但要說北方吃麵那種“省妥爽便”,實在不般配,裹餛飩過去弄皮弄餡可麻煩了。故鄉關於夏至吃餛飩,也多有說法,有說痣夏的(吃了不得病),有說不會淹著的(熟餛飩浮在水面,故鄉多水,下水游泳常說試下餛飩),當然還有其他,但皆為一家之言,皆無權威定論。我曾寫過《夏至的餛飩》一文,有探討。

其實,江南故鄉夏日氣候猶烈於京師。除了夏至日必吃餛飩之外,夏日也常吃麵,也是為方便,不過不過水。我小時候,大人下午下田之後,通常會在中間休息時趕回家,煮上一鍋麵條,然後連湯帶面撈在臉盆裡,作為晚飯。吃晚飯時,麵條就涼了,不過有些粘而已。我記得那個時候晚上回家吃飯,灶臺上的臉盆裡,上面常漂著幾隻螞蟻,那是下午爬進去淹死在裡邊的。

林語堂說過,愛國主義不過是童年的味蕾。無論我家太座對於過水麵的熱愛,還是我對餛飩的念茲在茲,都是童年的味蕾和記憶。

無論離開多遠多久,夏至日,我都會情不自禁地懷念故鄉的餛飩,母親裹的餛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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