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3 桃花叢中,奼紫嫣紅

作者fish,一個愛讀紅樓的人。

桃花叢中,奼紫嫣紅

作者

fish

三月桃花開。

《紅樓夢》第二十三回,桃花翩飛,飛至寶玉展開的書頁上,壓住"落紅成陣"的"紅",那輕俏的身影,著實比墨寫的"紅"更粉如霞。寶玉輕拈起它,置於掌心。一會兒,一陣風過,枝頭桃花又吹下大半,"落的滿身、滿書、滿地皆是"。寶玉讚歎這桃花雨,卻又惋惜,他兜起花瓣,到水邊,將花瓣兒抖去了水裡。

瓣花遇春水,輕盈貼輕靈,無片言隻語,若知己相逢,碧水攜手紅香,往前走青春的一遭。寶玉沒覺得有不好,青春如花似玉,如流水不腐,水流的時間裡,逝去伴隨紅消香斷,恰如輕煙,如他常說的,化成比飛灰還無形的輕煙,在這之前,"只求你們同看著我,守著我",美麗作伴,逝去的倒影盛大華美。

綠柳掠水,煙籠紅衣,寶玉注目,"那花瓣浮在水面,飄飄蕩蕩,竟流出沁芳閘去了"。

回去石邊,地上仍有許多落花,腳步不小心,便會踐踏了。

他正猶豫著,黛玉經過此地了。

桃花叢中,奼紫嫣紅

春天已來久,瀟湘館一早安靜依然,紫鵑已給鸚鵡添了食水,它不吵人了,自個清理著羽毛,時而歪著頭,學主人思考。

這個春天不一般,比往年添了幾分傷悲。去年秋天時,父親終是陪母親去了,從託孤賈府那日起,他就在時間的河流上遠行了。放棄岸上的紅塵煙火,只乘一葉扁舟,往長天一色處漂流。循著故鄉的水路而行,長河上明明滅滅的漁火燈光,不知哪一盞是他的,從深秋到冬末,一去一返,走了很久,也沒有發現。

長河外,花開分外明豔。

冬末春初,元春省親回府,雖這時,"柳杏諸樹雖無花葉",園內卻"庭燎燒空,香屑布地,火樹琪花,金窗玉檻",繁盛奪天工。

元春的眼淚滴不進簾外跪拜的賈政心裡,滴不進階下笑當"一字師"的寶釵心裡,也滴不進好夢入詩的寶玉心裡。

她的眼淚,只滴進了剛送走父親,背井離鄉的瀟湘妃子,黛玉的心。

河流會帶走一切嗎?與其隨波逐流,何如駕舟尋隱,那夢中的桃花源。

她揮毫寫就捉刀之作,寶玉啊寶玉,靜靜幽夢,有這桃源的夢鮮活嗎?元妃啊元妃,深宮的蝶夢裡,也有鄉野間那鵝兒和燕子的靈動身姿吧。

杏簾在望(林黛玉)

杏簾招客飲,在望有山莊。

菱荇鵝兒水,桑榆燕子梁。

一畦春韭綠,十里稻花香。

盛世無飢餒,何須耕織忙。

還好春韭亭亭於春雨潤過的泥土裡,蚯蚓在雨水衝淹了洞穴時,扭扭歪歪爬到畦岸上,螞蟻尋找一切活的有機的跡象,稻花在風和雨的烹調下散發要結種成熟的香氣,蜂蝶飛起來,飛出深宮朱牆,飛過山崗,飛越河流,深撲那片碧浪金濤,一個猛子扎進去,好不暢快。

何需一場火樹銀花的盛大,只在心裡支起這紅彤彤的杏簾兒,就可以引來一個真正的春了,桃紅柳綠自然色,人性天然兩相宜。

父親在世時,並未交待太多。也許生命的花開花謝,原本就無需別人的指指點點。

杏簾兒掛起,果然春天就來了。後院梨花輕悄綻放,初春夜,不知是花引來了月,還是月催開了花,只是梨花落盡月西沉,美好一夕而過。

桃花叢中,奼紫嫣紅

玉色轉枯,花瓣入絹袋,攜了它和花鋤,往沁芳閘來,那處桃花樹下,想來落英繽紛了,也一起掃了罷。

那裡黛玉遇到了寶玉。

她阻止了他的落花逐流水,他服了她,花如人一般,入土為安。她驚他偷看奇書,默默記住那餘香滿口的詞句,他贊她慧眼識珠,暗暗打量她沉醉的模樣。

"我就是個‘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傾國傾城貌’。"

雖情不自禁,卻也顯輕佻,黛玉若是那朵花,誰是惜花人,賞花與惜花,是否同一人?

桃花叢中,奼紫嫣紅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桃花恍若春天的代言人,誰要尋那春天盛景,不都要展開一軸十里桃花的畫卷?上面那點點粉、朵朵雲、片片霞,不是你嘴角的笑心底的歡悅的投射?

黛玉愛這桃花。那隻玉色絹袋擱在山石一旁,裡面靜靜躺了枯梨花瓣。桃花樹下,黛玉捧卷,邊看邊微笑,薄面含春若芳菲。

黛玉無意成桃花。桃花笑春風,春風卻無情,風動落花紅蔌蔌,柳花桃花半委泥,或者輕薄逐水流。

生命如花,盛開時綻放極致的美麗,不為眾生傾倒,只為了明月一邀,最深的懂得。

這桃花,不若那小院梨花,溶月淡了風,花落自在舞。

桃花叢中,奼紫嫣紅

寶玉黛玉收拾妥貼,襲人就來尋人了。

寶玉走了,姊妹們也都不在,黛玉一個人走在回去的路上。至梨香院一角,牆內傳來絲竹聲響,並有女孩子婉轉的唱音。

黛玉不經意,那歌聲卻如放飛的纖絲,纏纏綿綿跟隨她,有一兩句偶入了心,那絲便纏繞了她,令她動了神,止步側耳細聽。

卻原來是:"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花開便有花謝,黛玉以為然。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桃花渲染了三月天,從《會真記》的書頁裡飛起,飛入那普救寺鶯鶯小姐的院牆,又飛出附著那奔馳而去的馬蹄上,而後又飛回,以淡白的臉告知鶯鶯小姐,良人不再,紅娘的"紅"墨書彰寫也沒用,《會真記》裡的桃花已黯淡失色。

桃花幽閉梨院落,經冬催生紅梅花。那葬了的梨花,可否生出一枝梅來?這梅不在柳邊,在夢裡,在元春省親的那天。元春似有心聲,我淚入你心,你深知我意,我點那《離魂》,你並沒在意。

《牡丹亭》的梨花零落成泥碾作塵,淚血染得胭脂妝,儼然紅梅香如故。

桃花叢中,奼紫嫣紅

生命的花開,只為香而香。生命的花謝,可否不進入那條河流,它不知流向何方?可否在終時迴歸大地,孕育新生?可否每一個生命,自在地活,自由地去,不成為任何的附麗?

可否這一切都有人懂,不是孤零零的靈魂,獨自在體會?

黛玉"心痛神痴"。簾外桃花簾內人,這一晚,她又要燒灼生命之燭,久久不能睡去了,面腮又會通紅,壓倒桃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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