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徐
很多年前，記得在一個下著雨的黃昏，買了本筆記簿，妃紅的硬質封面上有這樣兩句詩：請不要相信我的美麗，也不要相信我的愛情，在塗滿油彩的面容之下，我有的是一顆戲子的心。襯著淺墨的夜色和冷雨，沒有美麗不懂愛情的我，有的是一顆潮溼的心，為“戲子”一言感到莫名憂傷。
後來，又多次聽大人講起：戲子無情，婊子無義。我只是聽在心裡，並不反駁，事實上，對這這種一概而論的論斷並不贊成。
誰說戲子就無情、婊子就無義呢？
小鳳仙就是一個有情有義的青樓女子。當然，關於她的故事，後來才有所聽聞。
百度百科上對她的定義是這樣的：中國近代著名俠妓。一個俠字，足以表明她的巾幗英氣與深明大義。
作家陶傑有過讚譽：民國的女子覺醒，不僅是一眾大家閨秀邁進學堂，而是遠在林徽因、張愛玲、潘玉良等漂洋過海之前，就已經出了個小鳳仙：即不讀聖賢書，也不懂洋文，身上穿的是旗裝和繡花鞋，卻能慧眼如炬，深明大義。
關於小鳳仙的身世，生卒日期，甚至姓名，流傳多個版本，眾說紛紜。似乎，還未出生，就已有一個顛沛流離的童年和人生在等著她。不管如何，又是一個命運多舛的女子。十歲之前，父母先後過世，由張姓奶媽收養；為生計，跟隨胡姓藝人學戲，到南京賣唱；被利益所惑的男人將她幾經轉賣。現世不安穩，歲月不靜好。
豆蔻之年，亭亭玉立，吹拉彈唱，色藝俱佳，藉此，小鳳仙在北京八大胡同的雲吉班一唱成名。
時間逆流到一個世紀之前，同樣是十月，故都正在經歷秋色，大的黃葉子在緩緩地往下掉，槐香暗飄。
一位男子像往日一樣來八大胡同尋花問柳，一不小心，也是緣分註定，闖入小鳳仙的世界。
在她眼裡，這位男子眉如劍，目如電，器宇軒昂，不怒而威。她一介小女子，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一眼識破他的潛龍之態。
他驚詫於眼前這位女子的犀利眼力，欣賞她的智慧之美。在對方的請求之下，他一揮而就，寫下一副對聯：
鳳仙女史粲正：
莫道美人皆薄命，
由來俠女出風塵。
落款之際，小鳳仙看出男子的躊躇，以言相激：您與我雖然貴賤懸殊，但相見就是有緣。何況您又不是什麼通緝犯，何必隱姓埋名？”
話已至此，男子灑脫落款“松坡”二字。
小鳳仙從中知曉，眼前這位相貌堂堂出語不凡的男子，乃是大名鼎鼎的雲南軍政府都督蔡鍔將軍是也。
那一年，她豆蔻年華，於秦樓楚館中求生存。
那一年，他三十而立，正值韜光養晦之際。
民國時期，北京八大胡同裡的妓女
戰火紛飛，亂象叢生。蔡鍔與袁世凱互相賞識，蔡鍔因為袁世凱匡扶社稷之能而願意跟隨，袁世凱同樣欣賞蔡鍔的才幹與逼人銳氣。而另一方面，在袁世凱眼裡，蔡鍔如同匣中之劍，潛海之龍，不能不有所戒懼。當蔡鍔識破袁世凱的帝王之心後，人格獨立、無黨無派的他決心發動反帝戰爭。
為消除袁世凱的猜忌，麻痺對手，蔡鍔學三國時期的劉備，使出韜晦之計，掩機藏鋒。為此，他做出一副寄情勾欄的浪蕩，整日流連於煙花巷柳之地，與小鳳仙纏綿繾綣。除了他倆，還有誰知道，這位蔡將軍在演一場地動山搖的大戲？
為了將戲演得真切，他一改往日與妻子的相敬如賓，呈現一副怒目金剛，不惜做出為了一個青樓女子甘願與原配夫人決裂、傷痛家母心的反常表現。大家都認為，蔡將軍被一位名叫小鳳仙的妓女迷惑得神魂顛倒，六親不認。袁世凱派人前去調節未果，他的戒備之心終於開始鬆懈。一個只顧兒女情長解決不了的家庭矛盾的男人，能夠做出什麼大作為？看來，英雄難過美人關，自古如此啊！
雖是演戲，相信參演之人都有真情投入，否則又怎能這般真切、繚人？
明裡，他我行我素，胸無大志，他倆縱情聲色，鶯歌燕舞。她為他唱歌，斟酒，紙醉金迷。
暗裡，他在修棧道，度陳倉，她配合著他，唱歌，斟酒，迷人眼色。
她願與愛的人生死相依，榮辱與共。不論天涯還是海角，她說，都願跟隨他。
蔡鍔沉思良久，毅然決然地告訴她：“此次我掙脫樊籠，是要向袁氏開戰，戎馬關山，千難萬險，無暇顧及其他，你還是留在京城較為安穩。待到功成之日，我一定與你會合！待了卻國事，我必解甲歸田，與你偕老於長林豐草，不負你今日的一往情深！”他才不是一個貪戀於兒女私情的男子，而她，恰恰是一個為愛願意付出任何的剛烈女子。
蛟龍入海，猛虎歸山。
繁華已逝，綺霞散盡。
這一別，盡如她所料，成為生死永訣。
小鳳仙的身雖然沒有陪伴在蔡鍔一旁，但她的心與目光，時時刻刻追隨著他，想法獲取關於他的每一則消息。她終於盼來他的來信，他說身體抱恙，他說護國重任壓肩。
戲，沒有白演。計，沒有白施。
蔡鍔率軍討袁反帝取得勝利。1916年3月22日，袁世凱被迫取消帝制，他做了83天的帝王夢至此戛然而止。
在蔡鍔與小鳳仙分別一年後的冬天，噩耗傳來——因醫藥罔效，蔡鍔病故於日本九州福岡醫院。
國民政府選在北京中央公園舉行社會公祭，蔡鍔因其護國功勳，成為國葬第一人。小鳳仙悲痛欲絕，長歌當哭，說過的功成之日與子會合呢？說過的解甲歸田與子偕老呢？
一哭為藍顏。
蔡鍔的在追悼會開到中途，小鳳仙一身白衣，悄然而至，送來兩幅輓聯：
厚愛深悲全在其中。未完成的誓言只能煙消雲散。她和他從彼此的生命裡一閃而過，似煙火璀璨。所有的緣，似乎只是為了讓她幫他度過一劫，助他逃脫藩籬。緣也好，劫也罷，似夢一場，醒來，眾人散去，獨留她於細碎流年中。
又是一年深秋，空氣裡有故都的槐花暗香浮動。從此之後，小鳳仙隱姓埋名，世間依然流存著她與他的傳說。
那一年，那一天，同樣是槐香飄渺的秋，他與她在滾滾紅塵中相識，一個是鳳毛麟角，一個是仙露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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