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婉約之十九(文 耿漢東)

走進婉約之十九(文 耿漢東)

對金中期婉約詞的解讀

在金朝九主百一十八年間,前期的婉約詞作多為故國之思的作品,而在中期的作品多又是婉約的本色之作。這主要是因為宋金議和期間,有幾十年的休養生息,社會、政治比較安定,經濟、文化相對繁榮,於是詞人們創造了許多清麗雅適的婉約作品。正像況周頤《蕙風詞話》所說:“金源人詞伉爽清疏,自成格調。唯王黃華小令,間涉幽峭之筆,綿邈之音。”句中所言王黃華即詞人王庭筠也,自號黃華山主,或稱黃華老人,工詩詞,書畫亦精美,尤善山水墨竹。他的代表作是《謁金門》,其詞曰:

雙喜鵲,幾報歸期渾錯。盡做舊愁都忘卻,新愁何處著。 瘦雪一痕牆角,青子已妝殘萼。不道枝頭無可落,東風猶作惡。

詞中所寫乃閨怨之作。首句以喜鵲幾番錯報而引起閨婦的一番新愁。其意境使人馬上想到敦煌曲子詞《鵲踏枝》:“叵耐靈鵲多謾語,送喜何曾有憑據?”閨婦盼夫的急切心情是通過埋怨靈鵲錯報信息來表現的,並使用擬人化和對話等寫作手法,寫得活潑生動而又含意豐富。而王詞中也是埋怨喜鵲幾番錯報而空自歡喜,表明了女主人的痴情。而下片“瘦雪”一語,則其句新也。又使人想到王安石《梅花》詩:“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詞人化用詩意入詞,了無痕跡,甚為巧妙。而結句則以“不道枝頭無可落,東風猶作惡”句,把閨婦眼中之景化為心中之情,便使詞意清新起來,由惜花見惜己,其意境也就更高了一層。當然王黃華也寫下不少帶有風雲之色的詞作,如在《鳳棲梧》中有:“故國三千里,南去北來人老矣。短亭依舊殘陽裡。”另外,他在《訴衷情》中:“雲淡薄,月朦朧。小簾櫳。江湖殘夢,半在南樓畫角聲中”。其語言清新流暢,都是金代小令中的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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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代中期的詞人中,其詩詞首推劉迎。劉迎字無黨,號無諍居士,金世宗大定十三年,因薦書封策,為當時第一。有詩文樂府,名《山林長語》。劉迎的婉約小令還是後人稱慕的,請讀他的《烏夜啼》:

離恨遠縈楊柳,夢魂長繞梨花。青衫記得章臺月,歸路玉鞭斜。 翠鏡啼痕印袖,紅牆醉墨籠紗。相逢不盡平生事,春思入琵琶。

這是一首描寫戀情的詞,雖然是對妓女的描寫,但寫得感情真摯,悲劇氣氛很濃,尤其是結句,給全詞增添無限情韻。徐釚《詞苑叢談》雲:“《中州樂府》頗多深裘大馬之風,唯劉無黨《烏夜啼》云云,風調彷彿謝無逸《南鄉子》後半闕,才人之見,殆無分於南北也。”在劉迎的《山林長語》中,另一首《烏夜啼》也寫得十分清麗柔婉,清況周頤在《蕙風詞話》中曾說:“劉無黨中《烏夜啼》歇拍雲‘離愁分付殘春雨,花外泣黃昏’此等句雖名家之作,亦不可學,嫌近纖近衰颯,其過拍雲‘宿酲人困屏山夢,煙樹小江村’庶幾運實入虛,巧不傷格。”同時,在《蕙風詞話》中,況周頤對劉迎的另首詞也是大加讚賞:“劉無黨《錦堂春》西湖雲:‘牆角含霜樹靜,樓頭作雪雲垂。’靜字、垂字得含霜作雪之神,此實字呼應法,初學最宜留意”。

在金代中葉還有兩位大詞人不應遺忘,那就是當時主政文柄的党懷英和趙秉文,名震金元的大詞人元好問就是趙秉文的學生,還有段克己、段成己也都出自趙秉文的門下,他的情況與北宋的歐陽修頗為相似。現先請欣賞党懷英的代表作《感皇恩》:

一葉下梧桐,新涼風露。喜鵲橋成渺雲步。舊家機杼,巧織紫綃如霧。新愁還織就,無重數。 天上何年,人間朝暮。回首星津又空渡。盈盈別淚,散作半空疏雨。離魂都付與,秋將去。

牛郎織女的故事是一個古老的愛情神話,自秦觀的《鵲橋仙》後,文人騷客很少寫及此題材,因難再翻出新意。但黨氏卻敢挑戰先賢而一詠再詠,他在《鷓鴣天》中有“雲步凌波小鳳鉤,年年星漢踏清秋”之語,也是吟詠織女題材的。在《感皇恩》詞中,他融合宋陳元靚《歲時廣記》中“烏鵲填河成橋而渡織女”的神話,又融會《古詩十九首》之十六中的意境,把這首小詞寫的情思纏綿,深摯感人。尤其是歇拍“盈盈別淚,散作半空疏雨,離魂都付與,秋將去”。不僅把全詞推向情感的高潮,而且使愛情呈現浪漫主義色彩,十分美麗動人。所以況周頤在《蕙風詞話》中說:“辛、黨二家,並有骨幹,辛凝勁,黨疏秀。”這“秀”字即為美貌矣。況周頤在評論党懷英另一詞作《月上海棠》時說:“用前人韻後段雲‘斷霞魚尾明秋水,帶三兩、飛鴻點菸際。疏林颯秋聲,似知人、倦遊無味。家何處,落日西山紫翠’,是融情景中,旨淡而遠,迂倪畫筆,庶幾似之。”這種評價是很高的,可見後人對黨詞是極為推崇的,他不愧為金中葉文壇的領袖。對党懷英的《青玉案》詞,況周頤的評論是:以鬆秀之筆,達清勁之氣,倚聲家精旨也。對党懷英的《鷓鴣天》詞,況周頤也給予很高的評價,尤其是對其中“開簾放入窺窗月,且盡新涼睡美休”句,更是讚賞不已:“瀟灑疏俊極矣。尤妙在上句“窺月”二字,窺窗之月,先已有情。用此二字,便曲折而意多。意之曲折,由字裡生出,不同矯揉鉤致,不墮塵纖之矣。”由此可見,黨詞是極讓後人喜愛的。

走進婉約之十九(文 耿漢東)

趙秉文一首《青杏兒》詞,寫出了人的生命的本原,寫盡了人生的高雅,同時也寫出了新意。請讀該詞:

風雨替花愁。風雨罷,花也應休。勸君莫惜花前醉,今年花謝,明年花謝,白了人頭。 乘興兩三甌。揀溪山好處追遊。但教有酒身無事,有花也好,無花也好,選甚春秋。

該詞以花貫全篇,不尚典雅,全用白描,其風格與南宋朱敦儒的《漁父詞》相近。詞人心胸是曠達的,雖然人生苦短,但詞人卻表現出一種對生活隨遇而安的心情。不禁使人想到蘇東坡的《定風波》中“一蓑煙雨任平生”及“也無風雨也無情”的詞句,表現出他對大自然的變化以及生命的行程坦然處之的態度,以及任爾風狂雨驟,自己仍能平靜待之的曠達胸懷,而趙詞所表現的恰正是這種積極而又瀟灑的人生態度。在此類題材上,無論是韋莊《菩薩蠻》中的“遇酒樂呵呵,人生能幾何”,還是晏同叔《浣溪沙》“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都沒有趙詞中“有花也好,無花也好,選甚春秋”的意境高雅,情韻疏婉。換言之,趙詞與蘇詞中的人生境界是齊一而高的,而韋莊和晏殊詞的人生境界則略顯頹廢而低下。後世的詞論家顯然也看出這一點,所以況周頤在《蕙風詞話》中論該詞:“無復筆墨痕跡可尋。”在趙詞中表現同一題材的還有《漁歌子》:“白頭波上白頭人,黃葉渡西黃葉村。山幾朵,酒盈樽,落日西風送到門。”同樣表達了詞人曠達超脫的胸襟和對生活有一種怡然自得的高雅情致。所以他不愧為元好問的恩師,金代中葉文壇上的領袖。

走進婉約之十九(文 耿漢東)

耿漢東先生

【作者簡介】耿漢東,安徽省淮北市人,詩人,文學評論家,地方文化學者。先後供職於中共淮北市委宣部和淮北日報社。喜歡讀書,敬畏文字,己創作出版17部作品,主編8部詩集。現為安徽省詩詞協會副會長、淮北市詩詞學會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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