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苦寒蠻族到“第三羅馬”,東正教是如何影響俄羅斯文化變遷的?

在9世紀末,諾斯人留裡克以及他的兄弟們入主了屬於斯拉夫人的諾夫哥羅德,而後被世稱之為奧列格大公的、他的繼承者又南下,將基輔囊括入版圖,一個全新的政權逐漸在第聶伯河沿岸周邊開始形成:基輔羅斯大公國。

從苦寒蠻族到“第三羅馬”,東正教是如何影響俄羅斯文化變遷的?

基輔羅斯大公國,即後世俄羅斯帝國的前身之一——它的創立者繼承了諾斯人尚武的精神與劫掠的傳統,而作為民族主體的斯拉夫人,則保有了他們原有的信仰與文化特色,在東歐盤踞一方。

在十世紀時,來源於拜占庭的東正教信仰逐漸進入了這個國家,自此之後,基輔羅斯的歷史就與拜占庭文明和東正教緊緊捆綁。因俄羅斯的宗教文化受其影響的程度之深,英國史學家阿諾德·約瑟夫·湯因比甚至曾將俄羅斯文明視為拜占庭文明的子文明。這裡筆者將以東正教的傳播為中心,闡述俄羅斯接受東正教信仰與文化的過程,分時期進行剖析,並從文化角度分析其產生的影響。

一、原始時期:諸如雷神佩龍、月亮女神西絲拉伯格等,斯拉夫人信奉具有自然崇拜特點的無組織多神教信仰

在東正教傳入之前,斯拉夫人的信仰屬於原始的無組織多神教信仰,為了與其餘多神教——例如羅馬人、凱爾特人與日耳曼人的多神教——作出一定區分,這裡將其稱為斯拉夫多神教。

與其他多神教相似,斯拉夫人的多神信仰主要崇拜著自然現象:雷神佩龍,大地、水與冥界之神維列斯,月亮女神西絲拉伯格等。這種原始的、無組織的自然崇拜與其說是宗教,不如說是一系列神話與迷信儀式的綜合體現。但也正是這種信仰體現出了民族所生存的相應環境,和人民普遍的意識形態、世界觀等因素,才增強了斯拉夫人族群內的凝聚力。雖然其傳統在現在看來顯得愚昧、野蠻也更為原始,但也在一定程度上有利於部落氏族為基礎的社會穩定。

而當斯拉夫人因外來的領導者逐漸凝聚為一體、逐漸由分散的部落社會走向封建時,多神教的弊端也就逐漸顯現出來:多神教無組織的儀式與傳統難以進行統一,各地所主要信仰的神靈也不盡相同。

從苦寒蠻族到“第三羅馬”,東正教是如何影響俄羅斯文化變遷的?

這一點對於維護一個國家政權的統一是相當不利的,羅斯的統治者迫切需要一個能夠增強國家凝聚力的宗教輔助統治,這是內部的問題。而當時羅斯的周邊地區,捷克與波蘭等地的西斯拉夫人已接納了天主教作為信仰,保加利亞等地的南斯拉夫人則信仰了來自拜占庭的東正教,附近地區的宗教變革也影響了羅斯作出改信的抉擇。

而另外一點則是,多神教傳統之中許多血腥、愚昧且野蠻的部分令羅斯人在一定程度上遭受到相對更文明的基督教國家的排斥——特別是富饒、繁榮的拜占庭帝國。這樣的排斥帶來的是經濟與外交的阻礙,長久以來必然會有礙於羅斯的經濟與文化發展。

所以出於以上原因,摒棄原始的多神教信仰,轉而接受相對文明且廣泛的基督教信仰,就成了羅斯不得不面臨的一大歷史趨勢。

二、抉擇時期:東正教的正式傳入,始於女大公奧爾加與弗拉基米爾的主動皈依

於是,基輔羅斯就在這樣的歷史潮流之中,默默行進至公元10世紀。這一時期的拜占庭採取了“宗教外交”的政策,君士坦丁堡的大牧首處於拜占庭皇帝的管轄之下,所以當時的拜占庭傳教士在其他異教國家進行傳教時,通常都帶有一定的政治目的:通過將東正教傳播至周邊國家,令其改信後,再以自身宗教的權威地位加強對周邊國家的控制力與增強聯繫。

這一點在拜占庭對東歐國家的政策上尤為明顯,甚至可以說政治目的要更大於宗教的傳播本身。

而這種政策的成效在羅斯人身上顯然成效顯著。公元860年,羅斯人就趁著米海爾三世討伐穆斯林的機會,以維京人的方式首次突襲了君士坦丁堡,並在接下來的一個世紀中,不斷地重複這一行為。

但到了10世紀中旬,羅斯人,特別是在經常與外界接觸的商人群體中已,經有相當部分改信了東正教。而更大的成就則是一位女性——羅斯大公英格瓦的王后——奧爾加的改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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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女性在自己的丈夫遭到殘忍謀殺後,在兒子未滿週歲的情況下成為了羅斯的攝政者,她富有能力與才華,以一場殘酷的且令人驚歎的復仇表演誅殺了謀害丈夫的仇敵與他的部下。這樣的復仇既鞏固了統治,也令她的智慧與手段得到了承認,國內的諸多勢力與王公大臣都對她極為信服。

而正是這樣一位富有遠見的攝政太后,為了找尋一種理念來團結國內各個部族,從而主動將目光投向了繁榮而統一的拜占庭帝國。於是在公元955年左右,她前往了君士坦丁堡,並於聖索菲亞大教堂內,由君士坦丁七世皇帝親自進行施洗,成為了一名基督教徒,教名為海倫娜。

在奧爾加回國後,她試圖推行基督教,卻受到了諸多阻礙,甚至她的兒子都對此表達了反對與抗拒。但她的皈依卻對她的孫子,也就是後世的弗拉基米爾大公帶領羅斯人最終改信鋪平了道路,她所埋下的種子終於開花結果。這位目光深遠,手段強力的傳奇女性,在16世紀時被東正教封為聖人,以彰顯她對東正教在俄羅斯傳播所作出的巨大貢獻。

於是到了公元987年,奧爾加的孫子弗拉基米爾大公在嘗試改革斯拉夫多神教失敗後,最終選擇皈依其他宗教。但他並未直接做出選擇,而是派出使團分別對天主教、東正教乃至伊斯蘭教進行考察。

伊斯蘭教的嚴格齋戒令大公下意識感到抗拒,而當時的天主教會也尚未腐化到後世宗教改革時期的程度,教堂的裝飾相對樸素。只有拜占庭的皇帝瓦西里二世在聽聞弗拉基米爾正在考察後,立刻派遣使節進行遊說,並在考察的使團抵達君士坦丁堡後讓牧首在金碧輝煌的聖索菲亞大教堂內舉行一場最為壯觀的禮拜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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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羅斯人的使節深受震撼,他們從未參與過如此宏大而令人印象深刻的儀式。

“我們一下子弄不清是置身於天上還是地下,因為地面上從沒有這樣的景色和美麗的地方。”

——使節團如此回報大公,可以想到的是,這一場儀式對他最終選擇改信產生了深重影響。

而到了988年,弗拉基米爾大公出兵幫助瓦西里二世平定了國內的叛亂,而條件則是迎娶拜占庭的安娜公主。但在叛亂平息後,皇帝很快後悔了,於是弗拉基米爾便佔領了克里米亞地區的赫爾松,逼迫皇帝履行諾言。

最終雙方以弗拉基米爾改信東正教為代價達成和解,大公帶著新婚妻子與一眾東正教神父、聖像與法器回到了基輔,然後立刻下令摧毀了所有多神教偶像,並將基輔的市民全部趕到第聶伯河中,完成了受洗。這便是所謂的“羅斯受洗”。自此,羅斯人開始正式接受東正教為官方宗教。

三、過渡時期:多神教信仰與東正教信仰在衝突與融合下並存,在潛移默化中影響了每一個羅斯人

但顯而易見的是,一次大規模的受洗儀式並不代表著羅斯人完全接受了東正教信仰,而只是官方設立正式宗教並禁止多神教崇拜的一個開端。

諾夫哥羅德地區作為多神教信仰的中心,當地的多神教信眾以暴力的方式對東正教進行抵制,同時這也是一直以來擁有共和傳統的諾夫哥羅德人對基輔大公專制統治的藉機反抗。被迫皈依東正教並且無意反抗的羅斯人則在日常生活中同時遵從原本的多神教習俗,在向上帝祈禱的同時也敬奉著雷神佩龍,並依舊在多神教的傳統節日裡舉行慶祝活動。

這一點在宗教傳播的角度來看是難以避免的,而皈依了東正教的統治者們顯然也心知肚明,對此雖然明令禁止,但就民間的多神教崇拜殘留在大多數時間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這樣的寬容態度也令東正教的一些儀式與習慣逐漸與某些形式相近的習俗融合,從而促進了東正教信仰的普及。

從苦寒蠻族到“第三羅馬”,東正教是如何影響俄羅斯文化變遷的?

譬如,基督教的諸多信徒與聖物,最初在羅斯人民眼中與原本的守護神和崇拜物相契合,而洗禮、禮拜等宗教儀式則彷彿原始的巫術魔法一般,甚至神父與修道士在他們眼裡就是術士的替代品。靈魂不死、復活等宗教觀念也很快與原始的死者崇拜在羅斯人心裡逐漸融合。而拜占庭的傳教士也有意對此加以引導,他們承認多神教中諸神的存在,但將其視為逝去的魂靈與鬼怪。同時,也承認傳統祭祀活動的地點與日期具有神聖性與紀念意義,在過去紀念舊神靈的地方修建教堂,甚至將一些基督教的紀念節日挪至與傳統節日相近的日期,而多神教的一些節日也被吸收成為東正教的節日,譬如東歐地區的謝肉節等等。

於是,在這一時期內,上帝、聖子、聖徒與多神教的諸神並存,基督教的儀式與多神教的祭祀共存,而基督教的生活規範與傳統的習俗也同時存在。東正教會並未採取激烈的手段強制改信,而是將基督教的思想逐漸代入到多神教之中,以至於產生了一種信仰的實質並未改變,只是純粹更換了一套名稱的現象。

這樣不拘泥於正統的宗教政策,對於羅斯人快速接受新宗教起到了極大的促進作用,也令俄羅斯的基督教文化相較其他地區產生了相當多的獨特習俗。

這些習俗既受到拜占庭傳統的東正教影響,又擁有大量的多神教特點,最終形成了俄羅斯獨特的宗教文化。

四、最終健全時期:加上來自拜占庭的外來影響,東正教很快地滲透羅斯人的思想、文化與生活

在羅斯人改信的最初階段,的確是東正教依附於多神教而逐漸進行改信,但隨著東正教隨著時間的逐漸發展,最終拜占庭東正教終於佔據了主導地位,對俄羅斯的影響也因此而不斷加深。

首先是羅斯的東正教會受到君士坦丁堡牧首的管轄,改信初期的教會人員幾乎都來自於拜占庭。儘管這些來自拜占庭的神職人員很快培養出了一部分本地的神職人員,但教會高層仍然由拜占庭人所佔據,都主教由君士坦丁堡牧首直接任命。

在基輔公國時期,只有兩任都主教由羅斯本地人擔任,而這兩次都恰逢拜占庭與羅斯產生了衝突。憑藉著如此影響力,拜占庭後續對羅斯的各類外交與施加影響力幾乎全部交由東正教會進行,這屬於政治與外交層面上產生的變化。

其次,拜占庭東正教的苦修傳統與神秘主義也傳入了羅斯,不斷有羅斯修道士從拜占庭取經歸來,而與之相應的修道院也大量出現,形成了與希臘地區相似的修道院文化。在具體的教義上,羅斯教會也完全套用拜占庭的教義,並承認拜占庭教會的主導地位,視其為正統,並將自己看作拜占庭教會的子系。

除此之外,拜占庭的聖像崇拜傳統、宗教藝術、建築藝術等等,也無不受到拜占庭風格的影響。十分易見的便是羅斯的修道院與教堂建築,俄羅斯東正教堂都有著拜占庭式的圓頂、空間結構以及壁畫。而羅斯最早的繪畫便是來源於拜占庭,其中拜占庭的宗教聖象畫更是佔據了主要地位,成為相當長時間內羅斯繪畫藝術的主要內容。至於文學、文字等,更是不一而足,這便是東正教傳入後在文化層面上產生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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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則是思想層面。基督教化的逐漸深入必然令其理念走入羅斯人民的思想之中,產生了意識形態、思維方式與世界觀方面的影響。基督教的博愛觀念促進了羅斯人心中關於平等意識、民族自我意識與人類共同意識等等思想的萌發。同時,羅斯人也開始倡導與基督教相關的諸多美德,如憐憫、節制、虔誠等品質逐漸代替武勇、粗獷成為了羅斯社會倡導的主流品質。在此基礎上,更進一步地使羅斯人開始注重教育、法制法律。可以說在基督教完全為羅斯人所接受之後,羅斯人也告別了所謂的“野蠻”,成為了基督教世界的“文明階級”。

最後,正如試圖接受基督教以維護統治的奧爾加與弗拉基米爾所希冀的那樣,東正教在拜占庭一直以來構造的君權與教權間的關係也成為了羅斯統治者們凝聚國家力量的助力。君權神授——這樣的觀念使得羅斯大公的統治地位無論對於其他國家還是對於羅斯的國民來說都更加神聖、正統,也宣告著羅斯正式從一個由武力統合的部族聯合成為了與西歐相類似的封建制國家。

五、結語:在與拜占庭的雙向選擇,與東正教的多方面影響下,羅斯人的文化認知終於向“第三羅馬”轉變

總而言之,羅斯由原始的斯拉夫多神教轉化為東正教。雖然有部分當時執政者的有意推動的成分,但從後世看來,這一轉變必然選擇基於地緣環境、歷史因素與時代發展的必然潮流。正是在皈依了東正教之後,羅斯才逐漸擺脫了多神教落後觀念所帶來的桎梏,從而走上了強盛與文明的道路。

後世的俄羅斯人也都幾乎將拜占庭文明作為俄羅斯文明的母本,乃至於在拜占庭帝國毀滅與奧斯曼之手後,也是正是莫斯科大公伊凡三世迎娶了拜占庭的落難公主,並進而宣稱自己為拜占庭帝國的繼承者——君士坦丁堡是“新羅馬(Nova Roma)”,也即第二羅馬,那麼繼承了第二羅馬的俄羅斯,自然也可以稱為第三羅馬了。這並不僅僅是政治意味上的對宣稱權的攫取,更是一種文化與宗教認同的體現。俄羅斯的文化與東正教的拜占庭文化,正是如此密切相關、無法分隔的。

參考文獻:

《拜占庭帝國史》

《往年紀事》

《基輔羅斯的興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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