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地天通——帝顓頊再匡天下、改變歷史的一把神兵利器(14)

長達四百萬字的《中國上古史》,為你講述從黃帝到西周滅亡的兩千年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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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絕地天通


春秋時代末期,楚昭王曾經向自己的臣屬觀射父請教一個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

“我閱讀《周書》,上面提到重和黎使得天地無法相通,是怎麼一回事啊?如果不是這樣,人類就能到天上去麼?”

楚昭王所提到《尚書·周書》的原文是

“乃命重、黎,絕地天通,罔有降格。”

意思是說:

(帝顓頊)於是派重氏和黎氏來管理,不再讓地和天相通,天上的神不再降臨人間,地上的人也不能再上天(格和降相對,是升的意思)。

觀射父作為楚國國家宗教事務部最高級長官(卜尹),學識淵博,熟知古代宗教,精通《祭典》,他常常代替楚昭王作訓辭以通於諸侯。

對於楚昭王的這個問題,觀射父心想,大王研究經典當然是好事,但是研究這樣一個問題,恐怕是有小人暗中串唆,好好的人間君主不想做了,起了做天上神仙的美夢。

要一舉粉碎君主上天的美夢,觀射父自然一點也不能含糊,他斷然否定楚王的這一猜想,正色端容地回答道:

“《周書》說的不是這個意思。上古的時候,民和神並不混雜。

和天上神明打交道是人群中少數幾個人。

這些人必須具備這樣的能力——

精神信仰專注不二,對老天爺的態度恭敬而中正。

只有這樣,他們的才智才能使得天地上下各得其宜,

他們的聖明才能光芒遠射,他們的目光才能明亮從而洞察一切,他們的聽覺才能靈敏從而通達四方。

這樣,天上的神明才能降臨到他們的身上,給予他們啟示,並進而告知所有人。

這些人,男的叫做巫,女的叫做覡。

只有這些人知道天上神明的等級尊卑,進而制定出相應的祭禮,指導人民在祭祀上,當用何等的牲畜作為犧牲,規定祭器和服飾的規格。

在他們的授權下,先聖的後代中會被挑選出擁有功德、懂得山川之名位、祖廟之神主、宗廟之事務、昭穆之秩序的人。

同時,這個被挑選中人還要能夠注重禮節是否得當,威儀是否遵循規則,容貌是否修飾、祭服是否潔淨。

這樣證明了他(先聖的後人)確實是侍奉神明的態度恭敬而又認真的人,這才讓他擔任太祝。

在他們的授權下,有姓氏的大家族的後人之中,挑選出深切瞭解四季穀物之生長,祭祀所進獻的牲畜的分別、玉帛的種類、採服的禮儀、祭器的多少、尊卑的先後、站立的位置、設壇的所在的人。

這個再次被挑選的人同時還得諳熟天上地下所有神仙的譜系、姓氏之所出的人。

這樣證明了他(有姓氏的大家族的後人),確實能以一顆堅定的心奉行歷代沿革的舊法的人,這才讓他擔任宗伯。

於是,人間就有掌管天地祭祀、讓上神和下民得以溝通,進而分別善惡,使百姓得以安居樂業的官員們。

這些官員所構成的官僚系統,被稱之為“五官”。

在“五官”這一官僚系統的治理下,各個主管部門各司其職,而不越權行事,都很專業,這樣就不會帶來混亂。

百姓具有忠信的美德,神明能昭顯他們的功德,這正是因為民事和神事之間不相混雜的緣故。

“五官”這一官僚系統對於民事和神事都很重視,恭敬而不輕慢。是以民與神相安,才有了傳說中的太平盛世。

在這樣的太平盛世中,神靈降福,穀物生長。百姓再將收成獻祭給神明,得以禍亂災害不來,財用也不匱乏。

然而在少昊氏青陽主政期間,黃帝王朝中衰了。

東夷集團中以蚩尤的舊部九黎各氏族為首,不再理會這一套,他們擾亂歷代以來形成的“五官”德政,使得民事和神事之間失去了界限,大大的混淆了起來。

於是一切都失去了控制。

人人都可以舉行祭祀,每個大家族都有自己的巫史,於是各氏族之間慢慢有了隔閡,進而彼此之間失去了信任。

結果是百姓們既困於祭祀的負擔,卻又得不到神明的福報。祭祀沒了法度,民和神處於同等的地位。老百姓對於盟誓也開始不放在欣賞,沒了敬畏之心。

當天上的神明搞清楚了是怎麼一回事,也就不把老百姓放在心上了。

於是穀物再不能得到豐收,再厚重的祭祀神明也不看重,禍亂災害頻繁降臨,君主也不能享有天命了。

帝顓頊決意扭轉這一局面,於是天命就降臨在了他的身上,他果斷髮布人事命令——

南正重主管祭天,專注於神事。

火正黎主管祭地,專注於民事。

使前代之典章制度得以重新恢復,民事和神事再度得以分開。

讓人民不再無度的祭祀,直接任意的打擾天上的神明,而由政府任命的官員全權負責。

這就是所謂的“絕地天通”。[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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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南正重氏


被帝顓頊起用,委以重任的重氏、黎氏是什麼來頭?

南正和火正又是什麼樣的官職呢?

相傳遠古之時,天地之間一團混沌,風雨交加。開創伏羲王朝的伏羲和女媧兄妹,生下了四個兒子,讓他們分掌春夏秋冬四時祭祀。

也就是說,這時候的人類已經有了四季概念,這對於以採集漁獵為生的先民來說是很重要的。

當然,這時候曆法是很模糊的,已經能夠紀日,但卻還搞不清楚一年到底有多少天,一年多少天弄不清,自然四季也沒個準。

伏羲的四個兒子,通過樹立的建木,測量日影,同時夜觀天象,數算月亮盈虧,

日月往來,於是自然而生寒暑旦夜,記錄寒暑旦夜者即為曆法。

由此,中國人第一次擁有了屬於自己的歷法。

那時候還沒有測量工具,所以測量日影,就能依靠人的兩條大腿,所以古代人把天文曆法之學,稱之為“推步”。

基於此,古人又生髮出這樣堅定的信念,那就是日月轉運於天,猶如人之行步,也可推算而知。

現在,伏羲王朝掌握了日月星辰運行的最基本規律,制定出了曆法,日月分明,天地也就不再是一團混沌了。

伏羲氏的這個兒子,因為他們的功勞,各自壟斷了一個季節的祭祀權,其職位由後人世襲罔替,形成了一個勢力龐大的“四大家族”。

“四大家族”掌管祭祀時令之大權,是歷代王朝拉攏的對象,不論是華夏集團還是東夷集團的人主政,他們都過得照樣的滋潤。[2]

在伏羲王朝末期,太昊氏和少昊氏各氏族彼此通婚。

這“四大家族”的子裔,因此身份的尊貴,也成為少昊氏的準親家,被少昊氏尊稱為“四叔”,他們分別是“重、該、修、熙”。[3]

這一新的“四大家族”取得了少昊之國壟斷祭祀“四時令”神的特權。

上古之人名,往往是族長才有,因為他們有和外面打交道的需要。

這時候人名就類似於今天名片功能,要讓別人一聽就知道,我們這一族擅長的是什麼。或者信仰的是什麼。

因此取名就沒有後世那麼多臭美的講究。

重,寫法是上東下土。東的本義是“日頭正好照在木頭上”。[4]擁有“重“這個名字的一族,就是在專門大地上樹立起木柱,測量日影的人。


金文,重

伏羲王朝太昊氏和神農王朝的炎帝都定都於陳。

陳的一邊也是“東”,也就是說,在遙遠的上古時代,也許是神農王朝,更也許是伏羲王朝,重氏已經主管祭天事宜了。

黃帝王朝建立之後,重氏的風光和信仰豬圖騰的氏族一樣,自然是不消說了。

那麼,南正又是什麼官職呢?

主司太陽曆的大巫師是也。因為地球極軸傾斜,在北半球上觀測太陽之運動,必定位於南。故稱之南正。

少昊氏本身就有太陽圖騰崇拜,是以主司太陽曆的人地位之尊崇,不言而喻。但重氏是不是主管祭天的最合適的人選呢?

不是。

共工氏在這方面可比重氏權威多了。

自從伏羲王朝已降,共工氏便一直在不周山看管著上古留傳下來最古老的測量日影的天柱。

共工氏的工,本來就是一根頂天立地大柱子。

然而帝顓頊還是執意一腳踢開共工氏,而垂青重氏。原因無他,目前帝顓頊統治下少昊之國,最大的威脅和挑戰便是來自於共工氏。

火正黎氏則是祝融氏的一支。

祝融氏是伏羲王朝“四大家族”之後裔,這一族不惟壟斷了對四時令中夏季之神的祭祀權,世代皆為火正。

祝融氏很早就被封在了南方,已經在南方呆了很久了,因此長期壟斷了四方神中南方神的祭祀權。

黃帝統治中原的時候,兵威顯赫,祝融氏也不敢和黃帝對著幹,於是表示臣服,這就讓黃帝王朝的勢力範圍擴展到了南方。[5]

後來炎帝被黃帝遷封於南方,也取得了四方神中南方神的祭祀權。

炎帝雖然是被趕下臺的君主,來頭卻比祝融氏大,於是祝融氏只好讓出自己的位置,屈尊當炎帝的佐神了。

在《山海經》一書中,祝融氏的圖騰是獸身人面,座騎為兩條龍,代表他們家門顯赫,和黃帝一族、炎帝一族都有通婚。

作為在南方經營多年的地頭蛇,祝融氏的勢力範圍很廣闊,據有今天湖南湖北一帶。[6]

而炎帝的南遷,大大加強了祝融氏一族的實力的同時,也在南方這塊大地之上自然形成了一種雙頭政治。

據說,據《淮南子》上的說法——

炎帝和祝融氏聯盟統治下的南方,其勢力最遠的範圍,從北戶孫之外,穿過顓頊國,向南到委火炎風之野。

赤帝、祝融所管轄的地方,共一萬二千里。他們的政令:

賜爵位給有德行的人,獎賞有功之臣,優待贈惠賢良之士;

賑救貧窮百姓,優惠關心孤兒寡婦,優待照顧疲弱患病者;

出高俸祿聘請高官,執行實施獎賞政策來振興將瀕臨毀滅的宗族,選定將絕後無嗣的國家的繼承者,分封建立諸侯國,確定賢能的輔佐大臣。[7]

可見祝融氏在治理民眾上,是很有政治水平的。

春秋戰國之時,楚國稱霸南方,被中原列國歧視,視之為野蠻民族,為了擺脫這一極為負面的國際形象,於是在絞盡了腦汁之後,不得不自認為這位祝融氏後人。

祝融氏雖然黃帝之臣屬,但這一家族勢力龐大,於炎帝黃帝都有通婚,楚人認他為先祖,也等於是自認為是黃帝一系,當然了,這是後話了。

那麼為什麼帝顓頊不直接任命祝融氏為火正,而是任命黎氏呢?

原因無他,使喚不動。

祝融氏在南方都發展了千百年,是家大業大架子也大。[8]

再說祝融氏本是神農王朝的舊屬,臣服黃帝一族,沒問題,只要呆在自己封地當土皇帝就行了,但是帝顓頊如果要祝融氏天天在他跟前伺候著,祝融氏可就不樂意了。

於是,帝顓頊對於黎氏的人事任命可謂是不得以退其次的選擇了。

黎本是犁,一種耕地的工具。[9]黎氏一族當是擅長耕稼。

這時候,我們還有一個疑問,帝顓頊所設置的國家民政部最高長官為什麼必須由火正出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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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昭王問於觀射父,曰:“《周書》所謂‘重、黎實使天地不通者,何也’若無然,民將能登天乎?”

對曰:“非此之謂也。古者民神不雜。民之精爽不攜貳者,而又能齊肅衷正,其智能上下比義,其聖能光遠宣朗,其明能光照之,其聰能月徹之,如是則明神降之,在男曰覡,在女曰巫。

是使制神之處位次主,而為之牲器時服,而後使先聖之後之有光烈,而能知山川之號、高祖之主、宗廟之事、昭穆之世、齊敬之勤、禮節之宜、威儀之則、容貌之崇、忠信之質、禋潔之服而敬恭明神者,以為之祝。

使名姓之後,能知四時之生、犧牲之物、玉帛之類、採服之儀、彝器之量、次主之度、屏攝之位、壇場腫、上下之神、氏姓之出,而心率舊典者為之宗。

於是乎有天地神民類物之官,是謂五官,各司其序,不相亂也。民是以能有忠信,神是以能有明德,民神異業,敬而不瀆,故神降之嘉生,民以物享,禍災不至,求用不匱。

及少昊之衰也,九黎亂德,民神雜糅,不可方物。夫人作享,家為巫史,無有要質。民匱於祀,而不知其福。蒸享無度,民神同位。民瀆齊盟,無有嚴威。神狎民則,不蠲其為。嘉生不降,無物以享。禍災荐臻,莫盡其氣。

顓頊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屬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屬民,使復舊常,無相侵瀆,是謂絕地天通。——《左傳》

[2]關於四時令神的傳說,出自戰國的長沙子彈庫的楚帛書。文多缺字,有很多專家解讀,本文在前賢的基礎上,斷為己意。

四時令神的名字都有缺字,因此只能寫成“四大家族”。

曰故□ 雹 (戲),出自□[華] (胥) ,居於 (雷)□[夏]。(厥)田(佃) (漁漁),□□□女。夢夢墨墨,亡(盲)章弼弼,□每水□,風雨是於( )。

乃取(娶) □子之子,曰女皇,是生子四,□□是襄(禳),而 (殘)是各(格)。參化虐逃,為蛇為萬。以司堵(土)襄(壤),咎( )而步達(數)。

乃上下騰傳,山陵不疏。乃命山川四晦(海),熱氣寒氣,以為其疏。以涉山陵,瀧汩□漫。未又(有)日月,四神相戈(代),乃步以為歲,是隹(惟)四寺(時)。

長曰青□幹,二曰朱四獸(單),三曰□黃難,四曰□墨幹。

千又(有)百歲,日月生。九州不坪(平),山陵備(夨),四神乃 (作),□至於 (覆)。天旁(方)動, 蔽之青木、赤木、黃木、白木、墨木之楨。

炎帝乃命祝融以四神降,奠三天,以□思敷奠四亟(極)。曰:非九天則大 (夨),則毋敢蔑天靈。帝乃為日月之行。

共攻(工)誇步十日,四寺(時)□□,□神則閏,四□毋思;百神風雨,晨(辰)違亂(作),乃逆日月,以轉相□思。又(有)宵又(有)朝,又(有)晝又(有)夕。

[3]少皥氏有四叔:曰重曰該曰修曰熙,實能金木及水。——《左傳》

[4]東,從木,……,從日在木中。凡東之屬皆從東。——《說文解字》

[5]昔者黃帝……得祝融而辯於南方。——《管子·五行》。

[6]南方之極,自北戶孫之外,貫顓頊之國,南至委火炎風之野,赤帝(炎帝),祝融之所司者萬二千里。——《淮南子·時則訓》

[7]南方火也,其帝炎帝,其佐朱明,執衡而治夏。——《淮南子》

執衡就是主掌天文曆法。

南方祝融,獸身人面,乘兩龍。——《山海經·海外南經》

[8]根據考古發現,祝融氏地盤在今湖南湖北之地,創造了始自長江三峽的大溪文化(公元前4900-公元前3100年)和大體與之同期的湖北屈家嶺文化。

[9]犁上古的寫法,類似於丙。可為旁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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