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的春天,長著大後腦勺的熊貓牌電視機裡傳來比大民還要利索的饒舌“活著就得天天樂呵,有話不能憋著······”屏幕上是霧濛濛的北京城天空,和呼啦啦掠過的鴿群。
那時候,見到張大民出場,就像看到春晚上的馮鞏趙本山,一邊樂一邊琢磨:這人咋這麼能說,話那麼密還沒營養。
端著屎盆子問人吃了沒的大民,真夠缺德的
講個故事。
從前有個人得了抑鬱症。去看醫生,醫生對他說:城裡來了個有名的小丑,你去看他的表演,多笑笑,你的病就好了。
這個人說:可是醫生,我就是那個小丑呀。
張大民就是這樣一個活在真實社會劇裡的小丑,他貧嘴饒舌,能把所有人逗笑,卻不能讓自己開心。
大民一家六口人擠在大雜院不足二十平的兩間小平房裡。幼年喪父,他想要履行好大哥的使命,照顧好四個弟弟妹妹,更多的時候,是心有餘力不足的心酸。
二妹妹大雨心腸不壞,卻長了一副比刀子銳的嘴,經常攪得全家雞犬不寧,在李雲芳作為大嫂嫁過來之後,她的戰場規模進一步擴大了。
大民一邊要維護整個家的安定團結,大雨出嫁後,還要給生不出孩子的二妹夫出謀劃策。
三弟大軍,自私懦弱,娶了一個不省心的媳婦,受了委屈自己沒能力解決,跑到大哥面前哭哭啼啼。
大民去找肇事者算賬,費事巴拉一通猛操作,轉身兒電話裡弟弟卻說:沒事了大哥,我們和好了。
自己莫名成了拿耗子、管閒事的道格。
四妹妹大雪最讓人省心,也最讓人心疼。
大民能鼓起勇氣硬著頭皮,懷揣一把小刀教訓衚衕串子,卻不敢把未婚夫因公殉職的消息告訴妹妹。他只敢躲在小屋裡,讓妻子去勸導大雪,然後在傳來的哭聲裡,默默流淚。
老五大國考前綜合症,大民晚上心靈輔導,白天蹬自行車送弟弟去考場,卻沒顧上自己已經懷孕的媳婦,最後導致流產。
等到弟弟大學畢業進入政府部門,變成一個精緻的利己主義者後,自己卻成了他第一號瞧不起的人,因為“我們沒有共同語言。”
大民很鬱悶,胖就胖吧,自己還沒本事,身邊所有人都掙得比自己多;大民又很快樂,因為他最幸福的事情是:
“第一,看我兒子吃奶;
第二,看我老婆吃炸雞腿;
第三,看我媽嚼冰塊。”
這三件事,是在他力所能及的能力範圍之內的,是能實實在在撫慰自己家人的。
這個家裡面最難的是大民,最不容易的是大民。
他把碰到的所有艱辛就著飯吃下去,然後把碗一撂,該說說該笑笑,原來過日子就還怎麼過日子。
生活苦悶,能打敗無數煩惱的,也只能憑這一張嘴了。他靠著“貧嘴”消解了自己的生存壓力,也稀釋著身邊人的生存壓力。
活著樂著,是一種態度。大民也有氣不順的時候,夜裡拿磚頭砸別人的汽車玻璃。
他不是完人。
而整部劇裡,也沒有一個完全壞或者完全好的角色。從主角,到配角,再到龍套,每個人都有自己說不出的體驗,或者快樂、或者辛酸。每一段經歷放大之後,發現這不就是現實生活中的你和我嗎?
也因此,小時候只當相聲小品看的這部連續劇,長大了就會越看越怕。
小時候只覺得是無聊的雞毛蒜皮,長大了才知道這就是我每一天經歷的生活。
“當初不知劇中意,再看已是劇中人”。
深怕自己有一天也會有劇中那種傷心絕望的經歷,深怕自己面對生活的無底深淵時會哭得不能自己。
種種擔心和害怕,以至於每當有劇烈的情節都選擇跳過,片尾曲也只能把旋律囫圇聽個大概,不敢深究歌詞的意義。
小時候,為膚白貌美大長腿的雲芳不值。
她曾經昂著高貴的頭顱,穿著漂亮的連衣裙,把自己看成不同於大雜院裡任何人的仙女。
最終,仙女下凡,成了貧嘴張大民的媳婦,連衣裙變成了長褲,從一個傲嬌少女,漸漸領教生活的雜七雜八,變得成熟穩重,長嫂如母。
那時,鬧不明白原先一心憧憬美國夢的雲芳,是怎麼在洗手做羹湯之後,瞬間變了一個人一樣,臉上還時常掛著歲月靜好的笑容。
後來不知道在哪一次重溫的時候,當我看著大民圓滾滾的身子和永遠不知疲倦的兩隻彎彎笑眼;看著他好話賴話全部上陣,小心翼翼地開導被甩的雲芳;看著他面對一家人的人仰馬翻、四合院的雞毛蒜皮、單位的虛偽狡黠,依然能嘴裡有話手中有勁,忽然就明白了。
幸福其實不完全是一種感覺,它更多的是一種能力:
雖然是幸福生活,但幸福生活的日常經常是苦澀的;雖然生活是苦澀的,但苦澀中始終有幸福跳躍。
編劇劉恆曾經說,有次他一覺醒來,忽然就悟透了一個道理:“人從生下來就是被貶低的。”他筆下的人物,也大多被賦予了自卑的外衣。
現在的電視劇裡,演員動不動就在空曠的高樓別墅裡遊蕩,看上去高大華麗,卻不曾貼近觀眾生活,也就不能產生代入感,只有冰冷的疏離感。
喜劇的內核是悲劇,光是活著就已經竭盡全力了。
老房子拆遷,一家人即將住到新房裡。臨走的時候,大民對著小屋裡的大樹說:好好活著,你就能碰到好多幸福的事。
苦中作樂,含淚帶笑,那個時代的作家還能勇敢直麵人生,現在的作家紛紛選擇背對人生,無視現實,這是文學的沉淪,更是時代的沉淪。
大民媽七十大壽,飯桌上大家喜氣洋洋。已經得了阿爾茲海默症的大民媽忽然轉身找“老大”,結果把孫子小樹兒當成了他。
她摸著小樹的臉,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大民,大民。你都12了。
廠裡的鍋爐爆炸了,你爸爸讓開水燙死了。
你跟著媽,看看爸爸去。
弟弟妹妹小,不讓他們去了啊。
記著,別哭!……媽站不住了,你扶著媽。
大民,往後,媽走到哪兒,你跟到哪兒,你給媽當柺棍兒使……”
母親這番話,觸動了大民心底最柔軟的部分,這是片中的一段經典長鏡頭,也是大民為數不多的一次落淚的鏡頭。
這裡角色澎湃的感情沒有馬景濤式的怒吼,也沒有炸裂般的演技輸出,只有竭盡全力的抑制和隱忍。
全劇中,大民沒有一次嚎啕大哭過,妹妹大雪去世,他也只是偷偷躲在小飯店裡,就著花生米和二鍋頭,流下了幾滴眼淚。
接下來,生活的難題接踵而至,大民所在的廠子效益不好,他被下崗了,原因是:經過評估,只有他下崗,領導家的窗戶玻璃不會被砸得稀爛。
······
你覺得,活著來勁嗎?
沒勁,特沒勁。
而張大民會說:“我覺得活著挺來勁的啊,甭說別的,光這一天三頓飯就特別來勁,早上弄碗小米粥,來倆油餅,切點細鹹菜絲兒,中午來碗炸醬麵,拍幾瓣蒜擱裡頭,再弄點醋······”
“幸福是什麼?幸福就是遭罪。”這是當年紅極一時的白雲和黑土對幸福下的定義。
範偉在電影《求求你表揚我》裡,曾經說:“幸福就是我餓了,看別人手裡拿個肉包子,那他就比我幸福;我冷了,看別人穿了一件厚棉襖,那他就比我幸福;我想上茅房,就一個坑,你蹲那了,你就比我幸福。”
在電視劇的最後一個畫面裡,大民一家三口坐在屋頂,放飛了籠子裡的鴿子。
鴿子帶著一家人的希望,很快追上飛過的鴿群,呼啦啦在空中唱出了響亮的哨音。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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