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官吟遊錄|《藍色戀歌》:以詩為馬夢天涯,且聽異鄉海吹沙


外交官吟遊錄|《藍色戀歌》:以詩為馬夢天涯,且聽異鄉海吹沙

聖瓊·佩斯,法國著名詩人、外交官。1916年至1921年間,在法國駐中國大使館任職。1960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

他的作品不以數量聞名,而以質量取勝,被稱為“史詩中的史詩”。代表作品有《讚歌》,《遠征》,《流亡》,《海標》、《雨》、《風》、《雪》。

《藍色戀歌》是一本聖瓊·佩斯的詩歌選集,譯者考慮到詩人作品中反覆歌頌詠歎過的藍色的海洋、藍色的海島、藍色的天空,甚至“佩斯(perse)”這個名字本身就有“深藍色的”含義,故此,將其命名為《藍色戀歌》。

聖瓊·佩斯的詩並不容易讀,晦澀難懂的直接後果就是傳播範圍有限,讀者受眾不多。事實上,在他的整個創作生涯中,並沒有與之藝術成就相稱的普通大眾讀者群。1952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莫里亞克稱其為“一個艱深難懂,對大眾極少影響甚至毫無影響力的法國作家”。

奇怪的是,在精英作家群體中,聖瓊·佩斯卻備受推崇,被稱為“詩人中的詩人”,他在更高的層次上被視為法國民族精神的化身。

1947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紀德、1948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艾略特等人都對他的詩歌讚頌不已,奧地利著名詩人里爾克曾高度讚揚聖瓊·佩斯:“面對這樣洞察入微的詩人,我最終退回到一個聽眾,一個觀察者的角色。”

接下來我們將沿著詩人整個人生的經歷,逐步梳理聖瓊佩斯的作品,也許在旅程的最後,我們能對聖瓊·佩斯和他的詩歌世界有一個全新的認知。

第一部分:童年時光——輕帆弄藍海,快馬繞白沙


外交官吟遊錄|《藍色戀歌》:以詩為馬夢天涯,且聽異鄉海吹沙


瓜德羅普島,加勒比海地區著名的旅遊勝地。島上氣候溫潤,土壤肥沃,棕櫚樹亭亭如蓋,海灘清澈見底,鸚鵡魚出遊從容。這裡是聖瓊佩斯出生和成長的故鄉,也是他詩歌世界的開始和原點。

聖瓊佩斯第一組詩集《讚歌》,描寫的正是在海島上的所見所聞。“海龜在海峽裡翻滾,像黝黑的星星;停泊的海灣,釀成了孩子頭腦裡的夢”。父親擁有兩座種植園,佩斯從小就在無憂無慮的環境下長大,各色的女僕傭人環簇其間。

有時他駕著帆船在蔚藍的海面遊弋,“船槳在手中發芽,如果用一隻狗做釣餌,也可能釣起鯊魚”;有時他縱馬奔騰,月色下海風撲面,混合著鹹味的陰涼陣陣襲來,“我愛一匹馬,它奔跑,它揮汗如雨,我把明月壓在它的肋下”。

輕帆和快馬同時賦予了他探索未知的好奇,實際上,整個人生旅途中,他一直保持了對這兩樣活動的喜愛。這是他接近並感知自然的方式,而自然的力量和美好,是他詩歌中從始至終的主題。

好奇心與感知力,是成為一名詩人最重要的兩樣東西。故鄉的海島上,豐富的自然環境使“好奇心”與“感知力”有了確切意義上的指向,一切游魚蟲鳴都成了詩的養料和聲音。

“我將向前走去,一隻昆蟲在等著我去商量,我歡欣於,它密集的複眼”。

《讚歌》是聖瓊佩斯的第一組詩歌,他要做一個具有祥和的微笑眼睛的人,詩歌創作賜予他發現的眼睛,新世界在他的面前徐徐展開,一切亟待探索,一切尚未命名。


第二部分:外交遊歷——東方春色舊,遷客詩意新


外交官吟遊錄|《藍色戀歌》:以詩為馬夢天涯,且聽異鄉海吹沙

如果說《讚歌》是對現實的白描,那麼《遠征》就是對幻想的虛構。聖瓊·佩斯於1914年通過選拔考試,正式成為外交部新聞專員,1916年遠赴北京,擔任駐中國大使館三等秘書。《遠征》這組長詩正是在此期間完成。

“異鄉人,他路過,於是傳聞有遠方的省份合我的意”。佩斯旅居中國期間,軍閥割據如戲劇般鬧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城頭變換大王旗。作為外交官的佩斯見證了近代中國史上的一系列重大事件,在吸收東方文化精華的同時,拓寬了自己詩歌創作的邊界。

前法國駐華大使毛磊先生認為:中國文化喚醒了法國詩人。從中法文化交流的意義來看,確實具有示範意義。東方春色舊,遷客詩意新。

外交工作使他對中國社會有著深刻的瞭解,詩人的敏銳也使他對未來的中國有準確地預見,他曾認為中國農村結構的崩潰有利於“集體主義”的滋長,中國最終會走上“社會集體主義的道路”

然而,聖瓊·佩斯畢竟只是異鄉人,他不會成為魯迅先生那樣“忍看朋輩成新鬼,怒向刀叢覓小詩”般的戰士,也沒有紀伯倫那樣用文學來教育警醒東方的先知般的情懷。

他的遠征,只是一段自我生命的全新經歷。他的詩行,只是指尖雕刻時光的銳利刀鋒。

“城市的建立,石塊與青銅,黎明時荊棘的火種”

“清晨的唇音,吐露城市的名稱,帆船運來糧食,岸上鼓譟喧譁,鐵匠是爐火的主人”

聖瓊佩斯在一封信裡說:“中國極大地開闊了我對陸地的視野”,在《遠征》裡,佩斯的視角從故鄉的大海轉換到戈壁的黃沙。

他從駝隊旅人的眼睛中,看到了與航海者同樣的眼神。戈壁上游牧人的馬車轔轔,也像是帆船御風前進的航程。

無垠的黃沙是大海的幻影,是海之背面,是海的幽靈。

落筆之初,聖瓊佩斯一定想到了古希臘色諾芬的《遠征記》,相同的是對亞洲腹地的深度探索,不同的是探索的目標和意義。

“哦,探索,真理的尋求者離鄉他去”

1921年,在北京寫完《遠征》的聖瓊佩斯,奉命回國。他一路遊經日本、夏威夷,駕帆船橫穿煙波浩渺的太平洋,沿美洲海岸輾轉抵達法國。

古老的中國給他的詩歌鍍上史詩的色彩,儘管他終其一生都未曾重返中國。


第三部分:流亡歲月——年來戰未休,歧路忽西東


外交官吟遊錄|《藍色戀歌》:以詩為馬夢天涯,且聽異鄉海吹沙


歸國後,聖瓊·佩斯的外交生涯順風順水,1925年升任部長辦公室秘書,1929年任外交部政策司司長,1933年任外交部秘書長。

在職期間,他積極維護歐洲和平,反對“綏靖政策”與納粹德國。二戰爆發,法國淪陷後,他流亡美國,並於1942年寫下長詩《流亡》,其後幾年,陸續發表代表作《風》、《雨》、《雪》。

詩人克洛代爾曾說:“第三共和國失去一位外交官,法蘭西卻多了一位詩人”

聖瓊·佩斯一直都將外交官和詩人的雙重身份區分的清清楚楚,二者涇渭分明互不打擾。《流亡》距離《遠征》出版的時間,中間隔了二十年的時光。

流亡中的他沒有哀怨憤恨,也沒有將詩歌作為反擊的武器。他重回詩歌的世界,物我兩忘。

“門朝流亡者敞開,我選定一個若實若虛的地方”

“一切空虛平淡的地方,有對崇高的終極嚮往”

二十世界動盪的世界,客觀上造就了大量知識分子的流亡。正如薩義德說的那樣:“流亡使人處於一種若即若離的中間狀態,既忘不掉過去,也融不進現在,但卻是促使知識分子保持活力的最佳狀態”

聖瓊·佩斯在一次參訪中自述:“《流亡》是一首生於虛無的詩歌”。唯有心靈的歷史才是歷史,唯有心靈的自在才是自在。

流亡美國的時期,是聖瓊·佩斯創作生涯中最活力四射的時期,他從古老的海岸寫到易逝的群星,從竹節蟲與蝴蝶的標本寫到席捲四海八荒的雨和風。

詩歌於他而言,是一種生活方式,代表了詩人的一個生活階段。只要生活還在繼續,詩意就還在繼續。

戰後,聖瓊·佩斯重新被法國接受,其作品也逐漸被認可。文學界重新審視他的作品,讚頌這位“缺席詩人”的歸來。1960年,因其詩歌中“寬闊的想象,以及為同時代人帶來普遍訊息的隱喻”,聖瓊·佩斯被授予諾貝爾文學獎。


結尾:

以上我們對聖瓊·佩斯的經歷做了簡短的回顧,我們發現,他很難被分類到現有的詩歌流派中,他的詩就是他的人生,他的人生就是他的詩歌。

與其他同時代的詩歌相比,聖瓊·佩斯的詩歌有著顯著的區別:

首先:詩歌是完整的生命形態。自工業革命以來,科學理性的思維開始散發光芒,詩意感性的直覺受到抑制。聖瓊·佩斯則認為,詩人與科學家只是認知解釋世界的方式不同,詩的飛躍可以達到理性無法到達的超現實之中。

他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柏林被攻克後,有人曾在德國的資料裡搜尋聖瓊·佩斯的詩稿未果,悵然若失。聖瓊·佩斯聽聞後,釋然一笑,說到:“詩歌是我的一段經歷,一段曾經的生命形態和生活方式,我還活著,我不再是從前的形態了,我也不再屬於那些詩篇了”。

其次:美是詩歌的盟友,但並非詩歌的目的。

聖瓊·佩斯的詩不像婉約派那樣一塵不染,但也不像豪放派那樣氣勢洶洶。他不是對世界作出承諾,而是對世界發自內心的認可。他的詩是囊括了現在、過去和未來的頌歌,是超脫一切宗教思想的笑逐顏開。

雖然讀來晦澀,但聖瓊·佩斯說詩歌的本質是明朗的,詩歌包括了地球空間和宇宙空間的美,容納了人類和超人類的美。

後來的聖瓊·佩斯以賦閒外交官的身份周遊南美,遊蹤遍及美國各州、墨西哥灣、佛羅里達海岸。每到一地,必以極大興致研究當地風貌,觀察植物鳥獸。直至古稀之年才葉落歸根般地在法國定居下來。

他吟遊一生,以詩為馬,在最後的日子裡,他一定可以看到那些曾經路過的藍色的海。

海螺聲聲,悠長婉轉,水面吹起皺紋,他的詩篇隨風沙散落,他兀自低吟:“不可說,不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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