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不同的老師


天津作家黃桂元在一篇回憶文章中寫道:

我從小就被視為“根紅苗壯”,周圍接觸的多屬“物以類聚”,對於那些因出身“原罪”而噤若寒蟬,因政治原罪而家破人亡的悲劇比較隔膜,缺乏感同身受。

但我還是被驚嚇過。

那年剛進中學,一個下午我見黑板下面空著,隨手用粉筆畫了只齜牙的狗,正畫著,就聽背後有人大叫我的名字:黃桂元,你好反動!

我驚回頭,看到的是排長的一雙怒目。

那時中學模仿軍隊建制,班集體為排,年級為連,排長就是這個班的學生頭兒。排長的父親是老工人,出身苦大仇深。排長手指戳向黑板厲聲質問:“領袖像掛在上面,你畫狗,嘛意思?”

說著拽我去見輔導員張老師。

張老師是位歸國華僑,身子瘦瘦巴巴,對學生活動總是聽之任之,近乎軟弱。

張老師聽了排長的報告,低頭不語。

我傻眼了,開始抹淚。

張老師忽然抬起頭,操著帶南方口音的普通話問我,聽說你父母都是老紅軍?

我嗚嗚哭著,說是。

張老師又用商量口吻徵求排長意見,老紅軍跟毛主席爬雪山,過草地,說老紅軍的孩子反動,不太可能吧?

排長緊咬嘴唇,遲疑著點點頭。

張老師又說,黃桂元同學也要多注意,不要再亂寫亂畫了。

本人比黃桂元年長一歲,中學時代社會環境一致。他犯錯誤時幸運地遇到了張老師,免於受罰,以至很久之後還感慨萬分地說:“永遠忘不了張老師和善的目光。”可是,我就沒有那麼幸運了——犯錯誤時遇到了另一位老師。

當時我所在的中學按照“深挖洞,廣積糧,備戰備荒為人民”的全國統一部署,併入一座山城的“共產主義勞動大學分校”。

“勞動大學”,顧名思義自然以勞動為主。年僅14歲的我,對高強度的農業勞動實在吃不消,感到苦不堪言。當然,如果要做自我批評的話,還是頭腦中有“活命哲學”“享樂主義”作祟,別的同學能夠“一不怕死,二不怕苦”,以勞動為榮,以勞動為樂,你為什麼就沒有這個覺悟呢?

為了逃避勞動,我挖空心思策劃了一個“陰謀”——仿照父親的口吻,編造了一封信請同學在異地代為投遞。信上說:“你媽媽最近生病,想你呢,能否請假回家看望一下?”

收到“來信”後,我寫好請假條附上,遞交給“連”裡。

不料,不但沒有盼來可以喘息的假期,反而被“連長”李老師火眼金睛識破這是一封“假信”。

李老師原則性很強,要不然怎能勝任“連長”之位?他果斷組織了對“假信陰謀”小團伙的公開批鬥,以儆效尤。我和被我連累的兩位同學,不得不站在臺上接受革命師生的憤怒聲討,不得不在大庭廣眾之下言不由衷地表示知罪和悔罪。

幾十年過去了,對於這件“奇恥大辱”,我一直耿耿於懷,將它作為中學時代的標籤藏在心裡,很少參加中學校友的聚會,從來不與校友們一起去拜訪已經80多歲的李老師。

也許是我太小心眼了,以至深受這樣一個假想的折磨:如果黃桂元遇到的是堅持原則的李老師,我遇到的是善良的張老師,各自的結局會有何不同?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