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的四段舞蹈,解構了底層的“醜態”人生

生活在美國,每一人都是在孤獨的大海上獨自駕船的水手,你可以在小船相遇的時候相互招手致意,但是你很難停靠、上對方的船或共同駕駛。———戴錦華

引言

近年來因為全球整體經濟的動盪,電影的觸角紛紛伸向了底層人民與階層固化的題材,無論是《寄生蟲》、《何以為家》、《小偷家族》,還是如今的《小丑》。

相比較之下,《小丑》更像是從底層人手中隨機拿來的麵包,一刀切下去暴露出來的就是整個社會倍顯不堪的橫截面,提出的問題更顯赤裸而直白。

《小丑》的四段舞蹈,解構了底層的“醜態”人生

從小丑在日記本中透露出自殺傾向,到最後放縱自己成為一個完全的殺人者,小丑的每一段舞蹈都是一個逗號,同時也是一個破折號,意味著層層遞進,也是每一段生活歷程的高度濃縮。

正如電影《霸王別姬》中設置的那柄寶劍,很多經典電影中總是會出現很有具有象徵意味的獨特意象,而在《小丑》這部電影裡,承載著這種功能性的正是小丑的幾段舞蹈。電影中一共出現了十次小丑亞瑟跳舞的場景,其中最為關鍵的有四個階段。

在整個電影的高潮面紗揭開之前,電影用小丑亞瑟的三段獨舞作為開篇鋪墊。

首先是略顯凋敝的商業街旁,小丑亞瑟在鋼琴聲中舉著廣告牌在街頭舞蹈著吸引人群的注意力。鏡頭語言告訴我們這就是亞瑟日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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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接下來的舞蹈出現廣告牌被搶走後,亞瑟的老闆不留任何情面地指責他並加以人身攻擊。導致亞瑟回到家以後,舉著同事藍道送自己的那杆槍跳起舞來。

低迷、幽暗、迷惘冰冷的的空間暗示,顯示這個階段的他的彷徨無力,但立刻又在一段自問自答中完成了自我情緒的消解,即使這種紓解是短暫的。而最終這段舞蹈的結局就是擦槍走火,子彈射向了天花板,他不得不擰大了電視的聲音加以掩飾,這也是後來他整個人生逐步失控的隱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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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亞瑟因工作去兒童醫院跳舞,當日的伴奏正是和他小名一樣的《Happy》。在很多經典電影中,比較常用的手法即是以大喜來敘述大悲,從而使大悲更為作悲。

而這一段舞蹈也導致手槍從兜裡掉出,因此他被解僱了,贈送他手槍的藍道出賣了他,這是亞瑟走向癲狂之前的一腳油門,也是推動著整個劇情從高處跌落的拐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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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們可以看到,這個階段的的亞瑟依然有足夠支撐自己的兩大信仰:

第一個信仰是愛,來自於母親對自己的愛,以及自己對於母親的愛;

第二個信仰就是為世界帶來歡笑的使命感,也就是他成為脫口秀喜劇演員的夢想,為此他瘋狂崇拜自己的偶像——熱門脫口秀節目主持人莫瑞。

影片中出現好幾處亞瑟回家的場景,在外求生時的烈火烹油之後,灰燼落滿地的寧靜,都在家中母親的溫柔以及莫瑞的節目中得到喘息。

但是人生有兩大悲劇,一乃躊躇滿志,二是萬念俱灰。對於小丑而言,二者隨機轉換,從一種極端,駛向另一種極端,充斥著隨時會崩盤的危險。

《小丑》的四段舞蹈,解構了底層的“醜態”人生

笑,日記,抖腿和舞蹈作為貫穿全篇的線索存在,通過某種循環往復的出現,側面向觀眾展現著男主人公更為細緻的情緒。

小丑賣笑,這是他的喜劇工具,同時也是他的悲劇。而更悲劇的是,因為世人看到他的笑而誤解此人的快樂,進而沒有絲毫耐心去探索小丑面具下的真實面孔。小丑的笑聲是一種病態,一種救贖,更是一種絕望的開關和緩衝。更何況這是一個患有精神疾病的小丑。

亞瑟在自己的日記中寫到:患精神病最糟糕的,就是大家都希望你裝沒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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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注意的是,影片的敘事背景被放置於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美國,屬於經濟衰退,階層固化十分嚴重的年代。亞瑟的精神病和整個社會底層的貧窮病一樣,不僅上層階級希望你裝作沒病,大家相安無事,就連同階層的人也希望你裝沒病,因為每個人都身處泥潭無法自救。

在此過程中,精神病其實是為了抵抗現實中的巨大創傷和痛苦,因為我們也可以從影片中看到,亞瑟開始幻想出女鄰居的愛情線——主動與他示好並上床,兩人成為男女朋友,在母親生病時都陪伴安慰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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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人公亞瑟一開始並不是只有抱怨,他也有感恩,也曾經懷抱著希望,並極力讓自己融入現狀的洪流中,不惜以討好的姿態。當同事藍道懷著鬼胎送他那把罪惡的手槍,而轉頭又嘲笑身材矮小的侏儒同事,亞瑟隨聲附和地跟著人群嘲笑,隨後在人群看不到的地方,笑容迅速停止。

又例如,在母親的交代下他每天都會去查看候選市長湯馬斯韋恩的回信,身為母親曾經為之工作的舊主,他是他們貧苦生活的希望,同時也是全市人民水深火熱生活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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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這種希望隨著接下來的一段舞蹈一起開始坍塌。

亞瑟在地鐵裡發現那些西裝革履的中產階級的年輕人,公然調戲婦女,亞瑟病態的笑聲刺激了他們,在他們群起而攻之的壓迫中,終於,亞瑟掏出那把手槍射殺。

然後他瘋狂奔跑,就像要逃離這一切的侮辱、冷漠和絕望。當他跑進一個昏暗的公共廁所,他的小丑妝已經在臉上花掉,他開始扭曲地、緩慢地跳起舞來,舞姿就像一個窮途末路的提線木偶,無情的現實社會就是那個執線者,而曾經懷抱希望的小丑,徹底被憤怒與頹廢所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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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殺了人以後,母親一直視作希望的候選市長湯馬斯韋恩在電視中說:“我們這種白手起家的成功人士,將永遠把這些遊手好閒的廢物當做沒用的小丑”。

亞瑟此刻深知,所謂要帶來希望的那批人,即使在表達同情的時候也有著無所不在的優越感和虛妄的體面。就連他們表現出的尊重,很大程度上也是出於自身的體面和素養,而非對你由衷的尊重。

正如保羅福賽爾在《格調》一書中說的:中產階級其實有著最虛偽的醜態,經常擔心會不會冒犯別人的他們是“漱口水”的主要推銷目標,如果這個階級不存在了,整個“除臭”工業恐怕會就此坍塌。

精緻的利己是所有上等階級的精神假面。

亞瑟有三次和純真的小孩面對面的契機,這也代表著他曾經所擁有的天真善良一點點流失的過程。

一次是在公交車上,他裝鬼臉來逗笑黑人小朋友,但是被憤怒的小孩母親責罵,粗暴地不容亞瑟辯解。

第二次是在電梯裡遇到黑人鄰居單身媽媽帶著自己小孩主動跟自己搭話,抱怨大樓的設施糟糕。而他已經不敢輕易搭話。

第三次是在偷看母親的信件後,知道自己竟然是湯瑪斯的兒子,於是他去到候選市長湯馬斯韋恩的家裡,見到了他的兒子布魯斯。他滿懷深情地介紹自己,同時又略帶恨意和嫉妒的望著這個從小錦衣玉食的小孩,他戳開他的嘴,讓他像平日的表演小丑的笑容一樣,如果自己是布魯斯,而布魯斯是自己,人生是不是會有什麼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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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切幻想和希望都被湯馬斯韋恩親手毀滅——他被告知亞瑟其實是母親的養子,且母親曾親縱容自己的男友虐待亞瑟。

他唯一的親情支柱開始在這種言論下坍塌。與此同時,他發現自己的女友對自己的陪伴和安慰,一直都是自己幻想出來的,他們從未相識。

殺死母親之前,他扭曲的身體和靈魂糾纏在一起,徹底走向瘋狂,迎來最為歇斯底里的一場熱舞。

在平日裡經常走過的那條長長的樓梯起舞,鴿子飛過,但整個世界已經不再是“peace”,小丑和小丑帶來的連鎖效應已經走向了荒誕的巔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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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電影這個時候的色彩都是濃烈熾熱的,包括小丑的服裝也是紅與黃色的搭配,它代表著一種華麗的病態的狂歡,暖色映襯下的寒冷,反諷達到高潮。小丑即將迎來此生夢寐以求的高光時刻,但是走上舞臺之前,已經意味著毀滅。

他站上了夢想中的烏托邦——他曾經幻想過無數次的脫口秀舞臺,並在此和自己的偶像來了一次巔峰辯論。這也是平民和所謂的精英的一場對抗,一場控訴與批判。

當小丑冷笑著一槍崩了精英,也一槍終結了自己的脫口秀舞臺夢。

《小丑》的四段舞蹈,解構了底層的“醜態”人生

因為殺戮者的小丑面具,引發了社會上蝴蝶效應,他的小丑形象變成了一場“殺死有錢人”的社會運動。他和母親一樣都有嚴重的幻想症,但社會本身的冷漠和瘋狂卻又那麼不真實,到頭來,究竟什麼是真實,什麼才是幻覺?

從一開始,小丑還會對著心理醫生真誠地發問:是我想太多,還是世界太瘋狂?到最後,他自己已然開始縱容自己的瘋狂。而不幸的是,他對面坐了一個自身難保的、故而心不在焉、冷漠的心理諮詢師,完全無法給他提供任何幫助。

美國是個人主義至上的社會,自由的同時孵化的是人與人之間的疏離與隔膜,這種個人主義文化中天然缺乏相互之間的理解和心靈上的支援。

這也是美國社會精神科醫師和付費諮詢一直是個熱門行當的原因,人們在這種相對孤絕的精神文化下,急於尋找精神的出口。

陳凱歌曾經說,電影是提出問題的藝術,但電影給不出答案。

這讓我們想起被戴錦華教授稱之為“好萊塢中的好萊塢”的那部《飛越瘋人院》,和《小丑》一樣都作為美國某個階段的社會寓言而存在。《飛越瘋人院》也極具銳利的批判性,但是給出的答案依然是符合好萊塢主流價值觀下的模稜兩可——黎明時分的逃離。

而《小丑》的答案也大同小異。

影片最後一幕,殺了心理醫生之後,踏著帶血的腳步走向光明,然後在光明下緩慢起舞。

這也是全篇最後一段舞蹈,在一片高光模糊的場景下,虛無而短暫。

《小丑》的四段舞蹈,解構了底層的“醜態”人生

殺人者小丑最後被人追趕,與影片一開始時他追趕別人,形成強烈的呼應和對比。

友情的幻滅,愛情的幻滅,到親情的幻滅,夢想的幻滅。這時候小丑已經不用再化妝,他就是小丑本身,他成為了一種符號,一種社會階層和呼喊的象徵,甚至底層反抗的精神領袖,也是整個病態社會的註腳。

他在光明中奔跑,卻在多重幻滅中永遠墜入黑暗,演繹了被人嫌棄的小丑的一生。

《小丑》的四段舞蹈,解構了底層的“醜態”人生

據說,男主角傑昆·菲尼克斯為了塑造小丑的形象,特地減重近50斤,同時在幕後為小丑的病態笑去閱讀了很多社會恐怖資料,及研究病理性笑聲的特點。

而這部劇也在今年9月橫掃威尼斯電影節,拿下了金獅獎,截止目前全球票房已超10億,成為全球十億俱樂部影片中唯一一部和迪士尼毫無關聯的影片。

如此佳績,正如當年DC畫師吉姆·李曾說過的——小丑永遠都是王牌。誠不我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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