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大宗師》：“泉涸，魚相處於陸，相呴以溼，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紅塵品水滸》系列第173篇
江湖，一直是一個讓人十分嚮往的地方，那裡似乎充滿了驚險刺激，自由自在，無拘無束，還有一群志趣相投的兄弟們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端的快活無比。
但是不知是否有人想到過，大家為什麼不說綠林，不說世外桃源，不說黑社會，也不說武俠世界，而喜歡用“江湖”這兩個字來形容呢？
其實這兩個字最早來源於《莊子》一書，那裡面曾經數次提到過這個詞，但莊子的江湖之中並沒有打打殺殺，快意恩仇，只是平靜自然，無拘無束，只能算是後世所說的江湖雛形。
但是為什麼後人越來越喜歡這個詞，並且這裡面似乎有一種魔力一般，或是主動吸引，或是被動加入，導致“江湖中人”也越來越多呢？
其實大自然中真的江河湖海和抽象意義上的“江湖”還是有著許多共通之處的——比如說流動性，險惡性，遍佈性和匯合性這四大特性。
而提到“江湖文化”題材的作品，自然無有能出《水滸傳》之右者，接下來我們就一起來看看水滸的世界之中，是如何體現這一真一幻兩重江湖的四大特性的吧。
流動性——魯智深
大家都知道，江河湖海最大的特性就是其流動性，“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不管是小溪還是大河，都是日夜不息的奔流湧動著，否則就成了一潭死水。
而抽象的江湖之中，也同樣充滿了不安定性和流動性，江湖人都是典型的“遊民”，他們一般都遊離於“士農工商”這些傳統的職業之外，也沒有恆產，所以往往都是隨波逐流，四海為家，而在水滸世界中最能體現這一特性的角色，就是花和尚魯智深。
魯智深最初登場的地點是渭州——當時他還叫魯達，是北宋名將种師中（小種經略相公）麾下的一名提轄官，靠著一身的武力和勇氣戰場殺敵，在當地也是頗有名氣，這點從小種經略相公都知道他的名字就可以看出。
經略聽說，吃了一驚，尋思道：“這魯達雖好武藝，只是性格粗鹵，今番做出人命事，俺如何護得短?須教他推問使得。”
但是魯達和剛結識的好友史進以及街頭偶遇的打把式賣藝的李忠一起去喝酒的時候，偶遇了被鄭屠欺負的店裡賣唱的金翠蓮父女，聽聞到了他們的遭遇後俠肝義膽的魯提轄頓時就火冒三丈，把他們安然送出渭州後馬上就去找鄭屠的晦氣，並三拳把他打死，為了不吃官司不得不離開熟悉的渭州，開始流浪江湖。
離開關西之後，魯達輾轉到了華北的五臺山，併為了避災剃度為僧，得了“智深”的法名，但是平靜的光景並沒有過多久，他就因為不守佛門戒律而不得不再次出發——下一站，東京汴梁的大相國寺。
這裡他又結識了擔任八十萬禁軍教頭的豹子頭林沖，然後為了林沖娘子被調戲的事情再次打抱不平，先是差點痛毆高衙內，後來又是千里護送豹子頭，並因此得罪了太尉高俅，不得不再次離開。
而下一站他經過十字坡險地，靠著運氣逃過一劫後，終於找到了一個合適的落腳點——二龍山，並和剛結識的“同為天涯淪落人”的青面獸楊志一起奪下了山寨，兩個人肩並肩做了山大王。
到了後面三山聚義打青州的時候，他們又被宋江招攬到了終點站梁山之上，終於結束了漂泊，但是回眼望去，魯智深的足跡早已經從關西到華北再到中原又到山東，踏遍了大半個中國。
飄飄何所似？江湖一和尚。
當然了，魯智深走的是一條“俠義之路”，幾乎每次流浪都是因為熱心助人打抱不平而惹了麻煩，但是梁山也有許多頭領或是主動或是被動，同樣也都是四海為家，充分的體現了江湖的流動性。
險惡性——宋江
江河湖海除了流動性以外，還有一個特點就是險惡性，俗話說的“水火無情”就是這個意思，而且水性看似雖弱，其危險性往往還要超過烈火。
比如那些湍急的漩渦或者風浪滔天的大江大海，無一不是兇險的去處，老輩人都有一句經驗之談——“能上山，莫下海”，意思就是深山裡討生活雖然艱難，但是水裡討生活卻有過之而無不及，在過去海邊生活的人都知道一句話——“男人出海，女人心跳”，天有不測風雲，誰都不知道等到的是成功捕捉到魚的好消息，還是家人遇險的噩耗。
而水滸中的江湖中也是如此，絕不只有“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論秤分金銀，換套穿衣服”的快活，同樣還有著刀子，陷阱，悶棍，蒙汗藥和群毆等諸多危險。
這裡面體驗最深的人恐怕非全書的主角，梁山的大寨主呼保義宋江莫屬，咱們都不用列舉他的全部歷程，單說發配江州路過“揭陽嶺”的這一段就足夠說明問題了。
宋江因為殺閻婆惜的事發被刺配江州，路上經過了揭陽嶺，他和兩個公差先是踏入了催命判官李立的黑店，毫無懸念的被蒙汗藥麻翻，要不是混江龍李俊來得及時的話，未來的梁山之主就要變成包子餡兒了。
然後離開黑店後，喜歡扶危濟困的宋大哥又善心大發去接濟街頭賣藝的病大蟲薛永，因而得罪了地頭蛇小遮攔穆春，俗話說“強龍都不壓地頭蛇”，更何況宋大哥也就是嘴比較硬而已，論起武藝的話除了持刀殺了閻婆惜之外並無任何拿得出手的戰績，因此被穆弘穆春哥倆帶人趕得四處亂跑，惶惶如喪家之犬。
接下來他們又逃到了船火兒張橫的黑船之上——標準的方離狼窩，又入虎穴，眼看又不得不在“餛飩”和“板刀面”這兩條不歸路中間選則一條相對死的比較輕鬆的時候，又是李俊老闆正好遇過出手相救...
這裡多說一句，最後李俊能夠去泰國做國王成為梁山結局最好的頭領之一不是沒有道理的，這短短几天就救了宋公明兩次，幸運值確實滿滿。
而反過來再看宋江，小小一個揭陽嶺就幾次死裡逃生，江湖之險惡可見一斑。
遍佈性——四大寇為首的無數江湖勢力
江河湖海還有一個特性，那就是遍佈全國乃至全世界，最初大禹治水之後就是根據縱橫交錯的九條大河而劃分的天下九州，甚至地球從外太空觀看都是藍色的“水球”一個，可以說有陸地的地方就有水。
而另一句類似的話也同樣適用——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江湖，從而就成了江湖人。
而在水滸的江湖之中，這一點體現的更是淋漓盡致，我們暫且不提如王婆，金翠蓮，李小二，西門慶等也可以算半個“江湖人”的角色，也不論如曾頭市，祝家莊這種表面上服從於朝廷，但實際上擁有相當大的話語權和自主權的地方武裝，光是數數那些已經明確插旗造反，打家劫舍，公然反抗朝廷以及地方的“江湖勢力”們就足夠說明問題了。
水滸之中最強的江湖勢力自然是大名鼎鼎，名字已經列在廟堂的“黑名單”之上的四大寇——山東宋江，江南方臘，淮西王慶，河北田虎，他們正好東南西北各佔一隅，而且少則佔據三四十處州府，多則五六十處，完全就如亂世中割據地方的諸侯王一樣，讓朝廷上下頭痛無比又無計可施。
而除了這在天下江河湖海中如長江黃河般“醒目”的四大寇，其餘小山頭小勢力更是不計其數，光是書中明確提過有出名的江湖豪傑佔據的就有二龍山，桃花山，清風山，飲馬川，白虎山，黃門山，對影山等多處，沒有提及的更是不知道有多少，完全就像是小何小湖一樣遍佈天下。
而這正是江湖和“江湖”的第三個相通之處——無孔不入，星羅棋佈。
匯合性——梁山一百零八將
除了上面提到過的三大特點以外，江河湖海還有一個很大的特性，那就是匯合性，或者用秦朝丞相李斯的名著《諫逐客書》中的一句話來形容就是——“江海不捐細流，故能成其大。”。
李斯說這句話的目的是為了向秦始皇證明吸引別國人才的重要性，但也非常形象的說明了江河湖海的一個特點——那就是百流匯川。
先是小溪從山間流出逐漸匯合成了小河，然後許多小河又彙集成了湖水，多個湖的湖水又彙集成了大江，然後最終流入大海，可見不停的流動然後彙集力量，並最終將力量和資源彙集到一處，就是江河湖海的特性。
而這一點在水滸中同樣有所體現，最顯著的例子，就是水泊梁山如何從一個小勢力一步步的吸納人才並最終變成為四大寇之首了，咱們來一起簡單看看。
最初的梁山雖然有著八百里水泊以及險惡的山勢這麼好的地理條件，但是山寨上只有白衣秀士王倫為首的區區四名頭領而已，而且在豹子頭林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上山之前，更是“能打的一個都沒有”，人馬也就不足五七百，只能欺負欺負周圍的普通百姓而已，連當地官府濟州府的官兵都讓王倫談虎色變。
然後托塔天王晁蓋他們一夥兒“七星聚義”智取了生辰綱後東窗事發，不得不逃亡到梁山來避難，然後在林沖火併王倫後，以較小的流血犧牲代價完成了第一次權力交接。
這時候的山寨比之前強了數倍，頭領人數終於上了兩位數，再加上晁蓋也是個稱職的黑道大哥，並不像王倫那般膽小如鼠且嫉賢妒能，再加上文有智多星吳用，宗教首領有入雲龍公孫勝，水軍頭領有阮氏三雄，率軍訓練和作戰有禁軍教頭林沖，梁山也順理成章的發展壯大，起碼濟州府的官兵是不敢正眼相覷的。
然後他們又迎來了主角呼保義宋江，他雖然只是小吏出身，但卻像是他在江州喝醉了提的反詩一樣——“長成亦有權謀”，是個極有雄才大略且深通權謀之人，就連朝堂之中的高官如太師蔡京，太尉高俅等人在這方面和他相比都是小巫見大巫。
宋江掌握了山寨權力之後，一方面提出了“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等明確清晰的政治綱領和發展路線，另一方面也禮賢下士甚至軟硬兼施的吸收招攬各方面，各階層的人才，不管是江湖豪傑，綠林大盜，雞鳴狗盜，地方豪強，朝廷官員甚至奉命來討伐梁山的領兵大將，只要有一技之長的他統統接納，而且一律以兄弟呼之，以金銀收買之，以恩義籠絡之，讓他們心悅誠服的為山寨效力。
就這樣在江湖上呼保義及時雨宋江和水泊梁山的大名也是越來越響亮，我們在上面第三個特點中提到過的“星羅棋佈”於全國的許多小的江湖勢力都是帶著人馬錢糧一起來投奔梁山，梁山就像是能納百川的大海一樣，變得越來越強盛，並最終成為了擁有三十六天罡正將，七十二地煞副將，各方面都人才濟濟的超強勢力。
怎麼樣，這個過程是否正像是百川東流入大海的過程呢？
紅塵說
以上就是大自然中那個客觀存在的江河湖海的四個特性——流動性，險惡性，遍佈性，以及匯合性，然後我們又以《水滸傳》中的相對應的例子逐一的予以說明和類比，大家看完之後是否覺得兩者確實極為“神似”呢？
而這也是後世我們一直把遊離於主流的“廟堂文化”以外的一群人稱之為“江湖人”，也把這群江湖人所反映出來的暴力性，神秘性，反社會性，以及諸如愛面子，講義氣，輕生死，重實際，喜歡拉幫結夥，恩怨分明等各種複雜而多元化的特點合在一起，稱之為“江湖文化”。
但是這江湖人和江湖文化，具體又是什麼呢？它是好是壞呢？我們應該鼓勵還是鞭撻呢？這都是無法一言以蔽之的問題，也許只能用古龍大師的那句話來回答吧——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而如果你真的想要體驗什麼是真正的江湖文化的話，紅塵君個人的建議就是，不妨一讀《水滸傳》，而且要多讀，細讀，最好能夠設身處地與其中而不只是旁觀的做個看客，這樣你也許就能明白到底什麼才是江湖了。
閱讀更多 紅塵如鏡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