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春節自繪圖
龔學敏
山腰的雪一直在猶豫，像是欲說又止的
實話，注視著爆竹們的煙火味
戴口罩的人，攜帶雪花，一直走著
直到黑夜來臨
白晝的塵囂止於天空開滿蝙蝠的花圈
我在用詩稿後悔
《瀕臨》說到的七十七種動物
竟然沒有蝙蝠，像是我寫了一生的假詩
包括未取霍去病，辛棄疾這樣的筆名
不戴口罩的鐘聲，跌落在口罩的雪花上
那些啞口的寺院
如同大地的傷疤，正在測試他們的體溫
妻子習醫，工齡三十六年，需用一千里的
路程返回崗位
拎著行李送她時，被警察疑似武漢遊人
好在大雪尚未封路，父母還算健康
我也未老
日日煮茶，把自己越煮越小，至卑微
至幼時田野裡的野小蒜，熬到春天
萬物又成了別人的葳蕤
村裡的幹部正在敲鑼，把注意事項
釘子樣釘進屋來
山坡上的陽光，將老未老
如同一杯潑在病床上的蓮花清瘟沖劑
雪已退到山頂，大地赤裸
像是沒戴口罩的寡婦
祝你平安
林莉
一
請向一輛藍色大貨車說：祝你平安
今夜，它裝著十萬只口罩
跟隨兩個忐忑不安的卡車司機
從一個省穿過另一個省
從一個故鄉抵達另一個故鄉
二
請向一個母親說：祝你平安
她抱著孩子步行八十公里
按時回到醫護崗位
她剪去一頭長髮趕赴馳援地
她毫不遲疑在請戰書上按下紅指印
三
請向每一個逆行者說：祝你平安
與子同袍，東西南北星夜兼程匯聚而來
他們是父親、兄妹、戰友
是脊樑、精神、義和道
四
請向一座城說：祝你平安
空曠下來的街道、碼頭、十字路口、火車站
機場、樓宇、商場、燒烤鋪……
低溫、蒼涼。這是又一個新年的開始
一座城疼著、痛著，亟待涅槃重生
五
請向青灰的蒼穹說：祝你平安
那裡，深藏著被打破平靜的漩渦
和生死未卜的歸途，一條發熱的魚
一隻折翅的鳥，渴求重獲
生生不息的秩序和力量
六
請向必臨的春天說：祝你平安
窗邊憂鬱的眼睛、排隊候診的人群
體溫計、呼吸機、防護服、救護車
醫生、建築工人、環衛工人、外賣小哥……
祝你平安
長江、黃鶴樓、江漢路、秦園路……
祝你平安
北京、上海、江西、河南、浙江……
每一個地名、每一條道路，山河莊嚴
祝你平安
七
請向人類和自然萬物說：祝你平安
在一條完整的生物鏈上，生命平等
各有律令。一株迎春
悲傷的枝條上，爆出了馨黃的花蕾
一個離去的背影，在午夜路燈下變得迷糊
八
請向雨水中的相逢和告別說：祝你平安
如果病毒、災難、死亡
都不能將人們隔離、分開
請深情地默默地說：祝你平安
口罩白
沙冒智化
今天，一月二十七號
沙冒村的所有路口，都
聚集了沙冒村的人，並
停著一輛車。被擋在外面的人
都要繞著走回自己的家
或者直接原路折返
我們這裡，離
合作市區有四十七公里
車程需要一個小時
離完冒鎮有十九公里
車程二十分鐘
離嘛路鎮有二十公里
車程二十一分鐘
離我們村最近的醫療機構
較好的是合作市
比如村裡人需要
感康、白加黑、糖漿
三九感冒沖劑等藥物
一般去合作市購買
或者去完冒鎮
拿著自己的醫保卡
去嘛路鎮的人也不少
但要經過幾個村莊
那裡有下海的人
存在一些隱患
因為醫藥和人的距離
未能拉近。天下了場雪
沙冒村的路
戴上了白色口罩
疫 區
包 苞
倏然，這世上就出現了疫區，
好像空氣，也在發燒。
倏然，店鋪歇業交通中斷，
這世間，就只剩下緊閉的門了。
倏然，所有的道路都成了出逃的路，
所有的關係，都顯得可疑。
倏然，龐大的族群，
就瓦解成了孤零零的個體。
但白色的，不是恐怖，
隔離，也不是冰冷的遺棄。
儘管，依然是看不見敵人的戰場，
但戰鬥的，永遠不是一個人！
今天，是一座發燒的城，
但明天，就是一座閃光的城。
疫區，不是淪陷，
是在劫難之上的——崛起！
庚子年，鏖戰疫魅
武雷公
庚子年，瘟疫當頭
甚幸！人間有國之棟樑鍾南山
於高齡新春之際，亦於
豬鼠生肖六十年一次的大交接之際
夜以繼日斬瘟祟
我壯年之輩，慚愧無為
舉國人心惶惶，戰鼓擂擂
攜邪祟首級者，國人鍾南山
武漢，武漢——鍾南山鎮守此地
一座名叫火神山，另一座名叫雷神山
雷火轟頂，疫魅怎能逃逸
此刻，萬戶燈火通明，莫心惶恐
謹記南山囑託，就是為國解難
鼠輩沿街流竄，能奈我何
庚子年：武漢之春
張作梗
這個春天比冬天還冷，
然而我們抱著內心的寒顫，
卻時時恐懼著身體發熱。——
這個春天，一種新型冠狀病毒肆虐武漢，
像一朵惡之花在肺上綻放。這個春天，
飛機被剪斷翅膀，
鐵軌像兩行凍結的淚水。
這個春天，更少的異鄉人選擇還鄉，
更多本地人蝸居在家裡，或自我隔離；
空蕩蕩的大街，空落落的購物者，
不是來自對陰雨天的迴避，
而是封城一夜之間在人們心中拉起了
警戒線。忍耐成為必修的功課。
這個春天，短暫的節假日突然變得漫長。
——口罩裡的春天，洗手液的春天，
排隊等候就診的春天，
幾乎所有門店都已關閉唯有
花圈店還在營業的春天……合力阻礙了
生命的通道，使生長變得尤為艱難。
我看見山雀子噪醒的江南*，
裹在一件笨重的防護服裡，步履遲緩。
這個春天，江水寂冷，江堤靜默。
中山公園彷彿一個僻遠的郊區。——這個
春天，“昔人已乘黃鶴去，
此地空餘黃鶴樓。”——那曾經擁擠的
橋面，現在空闊如一條幹涸的內陸河。
燈火通明地建在肺上，
要疏通人們憋悶的呼吸。
一聲聲咳嗽裡，這個春天變得
如此凝重、危急。武漢，在一場突降的
倒春寒裡，踮腳眺望著春暖花開。
*湖北詩人饒慶年寫有一首名詩叫《山雀子噪醒的江南》。
一定有光，從黑暗中升起
楊 勇
讓我們去電影院
和你們一起嗑瓜子
嚼爆米花，喝冰凍可樂
看電影裡陌生人的生離死別
生是別人的生，死是別人的死
讓我們穿過農貿市場，穿過公園
走進人潮湧動的書店
讀書，聽音樂，喝熱氣瀰漫的咖啡
看另一個世界的悲歡離合
悲歡和離合都屬於另一個世界
天空在靜默中打開閘門
一隻野生動物從武漢的漏洞中飛出
攪亂了原來有滋有味的生活
只能呆在家裡看電影，只能一個人
在書房讀書，不再是別人的生死
不再是另一個世界的悲歡離合
月亮在高處，指著一間間房子
像指著一個個勞改的囚徒
我們，是這些囚徒身上的影子
那無法預知的，我們稱為災難
那無法抗拒的，我們稱為命運
你啊，我從未謀面的親人
災難是一隻玻璃瓶，命運是一隻紙老虎
像相信強者一樣相信自己
把它們搗碎，和風一起吹走
讓我們記住一座城市的嗚咽
記住突然降臨在它身上的騷動和靜諡
一定有光，穿透黑暗
和你身上的光交織在一起
寫詩的理由
盧 山
這個危險的春節，連空氣都不足以信賴
我們戴上口罩，舉起節日的酒杯
祝福遠方的親人和朋友
武漢封城，高速封路，疫情攻陷我們的朋友圈
彷彿一夜之間，病毒開始在文字裡蔓延
我懷疑風，懷疑水，懷疑呼吸的每一口空氣
卻從不懷疑詩歌
當病毒在中國人的身體裡哈哈大笑的時候
寫一首詩能給它戴上口罩嗎？
1998年的特大洪水裡，我們寫詩
2008年的汶川地震裡，我們寫詩
有人說，奧斯維辛之後寫詩是可恥的
洪水滔天，山崩地坼，我們仍要寫詩
寫可恥的詩，寫無用的詩
寫不卑不亢的詩，寫堅貞不屈的詩
大年初三的夜晚，在一場雪降臨之前
我鋪開山河，舉起燈盞，寫詩
為夜空的每一顆星辰
為清晨的每一縷陽光
為武漢城中我的每一個兄弟
寒冬的隱匿
老 鐵
寒冬，隱匿著一個巨大陰謀
悄然進入2020
由此，一個名為“新冠肺”的病毒
隱匿了喜慶的氛圍
疫情隱匿了魔鬼
口罩隱匿了中國傳統節日
應有的表情
一個民族喜慶的笑容
正冒著病毒隱匿的“炮火”
匍匐前行
由此，這個冬日以不斷降溫的歉意
隱匿了撲面的春意
洶湧的淚水，試圖隱匿明亮的眼睛
許多感動，隱匿了冬日寒冷
寒冷中隱匿的溫暖
以意外形式脫穎而出
如果，建築隱匿了人群
緘默無語隱匿了喜怒愁樂
如果，交通隱匿了道路
經緯隱匿了東西南北
如果，一百個虛擬的“如果”
隱匿了一千個真實的“可能”
請相信，那一定是
“愛”在行動
太陽出來了
謝克強
太陽出來了
太陽 太陽 太陽出來了
窗外武漢曠闊的天空
驟然明亮了
曾幾何時
不可言狀的病毒偷偷襲來
彷彿是為了懲罰武漢
天也突然陰沉起來
氣溫也驟然下降了許多
更有雨 更有雪 更有風
全都趕來助威肆虐
是的 大武漢驟然病了
我開始擔心江邊的黃鶴樓
那座詩意的樓 能不能承受
唾沫裡飛出的一粒粒毒素
又擔心走在咳嗽聲裡的白色背影
什麼時候返回
想起這些
臉上就會多了幾重憂鬱
心也像被層層烏雲覆蓋
這下好了 太陽出來了
那被陽光鍍亮的許多信息
諸如２９省市醫療隊馳援湖北
曾被感染的醫生病癒出院
像是告訴我
挺住 武漢會好起來
挺住 湖北會好起來
（圖片均來源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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