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每个能担当起「父亲」二字的男人,都是英雄

1 突然闯入的大孩子

我这辈子头一次有父亲这个概念,大概是12岁左右吧。那时候我刚放寒假,坐飞机去深圳玩,而这个男人那时也刚跟我妈确定了情侣关系,就自告奋勇地说开车来接我们。之后,他便把车停在道边,从后备箱里拿出一块抹布开始擦车,即使从头到尾那辆小车也没擦得有多干净过,但他那种认真的样子特别干净和明亮。

看着他擦了一会儿,我打开自己的背包,递过去一瓶水,他急忙丢下抹布,用卷起来的干净袖口擦了擦手和额头,才略带羞涩地接过水瓶,说道:“真是对不起,来得太匆忙,没来得及去洗车。”

我说:“你没必要对我道歉的,我只是个孩子而已。”

他撇了撇嘴,说:“孩子怎么了?孩子就不是人啦?”

讲真,我开始有些喜欢上这个开着旧车、穿着素净衬衫、身材高挑、神情认真的男人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出身C9联盟的建筑学博士,曾经负责过好几个城市图书馆和大型建筑的设计与施工。照理说,这种男人就应该是那种典型的工科男,但跟他相处下来,才发现他骨子里满满全是罗曼蒂克的因子。比如说,他会花上一天待坐在古园林的一角看那些优美的榫卯结构,却也同样会花上一天时间拿着炭笔给我画满整整一本的卡通小人儿。而且他跟其他大人甚至我老妈都不同的一点就是,他从第一次见我开始,就始终没把我当过孩子来看。他会一本正经地问我对他作品的看法,也会在自己读弗洛伊德的时候偷偷给我分享一些关于性的小知识,有时候他歇下来还会带着一桶乐高来找我玩,甚至被我在《帝国时代》里打败了还会哼哼两句“大不了重头再来”。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从来没有问过我喜欢看什么动画片,而是一直在身体力行地带我一章又一章的读《红楼梦》——虽然我知道他肯定是看不进去这种痴情缠怨的故事,因为他跟我妈都不是那种矫情的人——所以后来我一直到大学里,只要问起关于《红楼梦》的问题,我始终都是班里最厉害的那个:哪怕仅仅为此一点,我都应该感谢他。

后来我们一家人出去吃饭,在饭店里他看到角落里的一桌人里有男生在借着各种小游戏去灌女生酒,他就皱了皱眉头,又看了看我,然后叫来服务生要来了骰子和扑克等等小物事,然后非常、非常认真地一样又一样地在我眼前破解了那一桌上刚刚才发生过的所有游戏伎俩。然后在过路小哥和周围几桌人的崇拜眼光中,他跟我说:“虽然我希望你不知道这些,但我更希望如果以后有人敢跟你玩这些,你就能教会他们什么是做人。”

虽然我一直很害怕成为各种场面下的焦点,但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我觉得面前这个微醺的男人简直要帅爆了。

就这样,他带着我把中国社会里设定好的、不属于孩子的梦想都一个个的见识过了,直到那次他试图教我学自行车,结果两个人一起在草地上人仰马翻了之后,我妈才算是强制地结束了他对我的“抚养”,还说他这种教法都快给我教野了,小苏儿都没有以前那么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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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我20岁生日那天,我妈才重新对我说起这事,然后感叹道:“他那个人,做我的丈夫太难,可做你的父亲,却是再好不过了。”

2 听那个人讲故事

在我高一的时候,这个男人终于还是跟我妈分了手。当然,依他和她的性子,是很冷静地彼此挥了挥手,就当是说再见了。

于是我觉得,自己应该这辈子再也遇不到这样一个既认真靠谱,又好玩有趣的人了,即使他自始至终都是“我妈的男朋友”。只是在说那些以后的、可爱的事儿之前,我想先说说一件以前的事儿,是有关于他带着我的一次出行。

因为他是工程师嘛,所以经常就会去到各种地方考察,既有魔都那种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城市,也有广西的某个山村那种不进山根本就不知道其存在的小地方,可不管去哪儿,他总是能很快地找到当地最让我喜欢的东西。在北京,他穿遍十八路巷子,硬是给我带回来了一串最地道的糖葫芦;在甘肃,他自己偷偷地在当地人手里买了一根胡杨木枝给我做了把梳子,结果后来我10年里梳坏了十数把梳子,而它却始终都是我梳妆盒里的常客;在西藏,在云南,在江苏……后来我的房间简直成了他的旅行纪念册,而且是特别有意义和价值的那种。

小时候我曾经试探地问过他,明明是高学历、高资历、高能力的人,却为啥一直都开着辆小破车,住着不那么宽敞的房子?那时候他对我做了个鬼脸,说等我再大一些就告诉我。后来,我15岁那年,他又带我出去玩的时候又问起这件事,他这才叹了口气,跟我谈起了一件往事。

作为C9出来的博士,而且手里还有过那么多辉煌的“战绩”,这就使得他在国内甚至国际建筑师界这个圈子里一直都很受欢迎。但导致他落到如今处境的,则是因为他一个工程项目被甲方耽误了款项的下发,为了顺利完成自己的作品,他不得不变卖了大多数家产来贴补进去。

那之后他也曾颓废过一阵儿,再后来的事儿,大概就是他一家挨着一家的去要债。有着多年丰富经验的他也不怕这些老板对他偷奸耍滑,所以,要债的路大致还是轻松的,只是从客观上来看,他却是付出了多余的一年和一趟加起来足足有几千公里的车程。

我问他,“一栋房子罢了,又不是什么重要的标志性建筑物,你把你宝贵的一年都耗在这件事上,值得吗?”

他闻言有点怅然,但还是说:“对一个真正的建筑师来说,没有什么比看见自己亲手设计的建筑封顶更重要的事儿了。”顿了顿,他又说道,“一栋房子?哈,它跟一个人有区别吗?房子建不好的就放在那儿,那人生不好的该怎么办?”

虽然我知道他不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而只是一个建筑师、纯工科男和伪文青。但即使这样,他还是已经在我的心里牢牢地建起了一座高楼。牢不可破,坚不可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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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英雄赴宴战妖精

在跟我妈分开之后,他还是会照常来看我,国内国外的,只要他能路过我们这儿,多少都会腾出一两天时间特地来见我和陪我玩。

就这样,我后来问他,你对我这么好,却为什么就不能对我妈更好一点?

他只是耸了耸肩,然后用手指点着我的额头,笑道:“我俩啊,应该就是那种不见就想,见面就打的冤家吧。都是执拗的性子,何必彼此委屈?”

说罢,他又仔细地看了看我,叹了口气:“你这丫头,等到你交男朋友了之后,你也就明白了。”

后来,大概是高考之前吧,我遇到了自己的初恋,个子高高的,皮肤有点黑,性子有点倔,但终归还是温柔居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那个男人的影响,我选男朋友始终都是喜欢那种冷脸的反差萌选手,当然,这个初恋的前男友自然也是这样。所以,我一般叫他“妖精”。

“妖精,我家里人想见你。”

“啊?”妖精吓了一跳,“你跟你家里人说了?”

“哦,我跟……额……我爸说了,他说想见见你。不过没事的,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我家都这样。”

妖精偏着头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你说见,那就见咯。”

后来他就来了,穿着一身特别正式的西装,我们出去找了一家比较冷清的馆子,三人围着桌子坐下,我跟那个马上要四十的冷脸男人一边,正好面对着我那位同样面瘫成瘾的初恋男友,知道的明白是家庭审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俩是找了个霸道总裁来面试的呢。

过了半晌,还是妖精先打破了冷场。

“叔叔好。”

“哦。”他愣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地回应道。

“听吕苏说您想见我?”

“哦,对,是我。”

妖精闻言展颜一笑,眉目间都是肆意的幸福和舒服。

“岳父大人好啊。”

讲真,当时我都不敢转过头去看那个男人的表情,但想来也一定是跟我差不多的诧异和惊愕吧。

不过,毕竟我俩年龄加一起都没有他大,所以他还是尽力地摆出一副长辈的面孔来。

“咳咳,那个,小伙子,你叫……”

“我叫赵越,赵国的赵,越国的越。”

“哦……赵越啊,”他沉吟了片刻,像是在品着这个名字的深意,“那你爱我家小苏儿吗?”

那时候我俩还都是16岁的小孩,而且还都是俩不那么矫情的人,所以平时也都是顶多说说喜欢什么的就顶天了。而这个男人却一本正经的提到爱这个字眼,并且还加重了读音,这就使得妖精突然愣了愣。

“我……我喜欢吕苏啊。”妖精有点招架不住了。

他看了看妖精,又转头看了看我,笑了笑,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扣子,直视着妖精的眼睛,郑重又带着点威胁地说道:“小子,我家小苏儿从小没有父亲,但你也不要因此而欺负或者看不起她。如果以后我知道的话,不论怎样,不论我在哪儿,我都会过来一拳打断你的鼻梁。如果你敢,尽管试试,放心,多少我都赔得起。”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看见这个始终谦和的男人撂下狠话,而且那种平静之下所压抑着的担心和不安,以及那种完全可以想象到的愤怒,几乎要压得我们两个小辈都喘不过气来。那种气势就像江湖上说的,真正杀过人的刀,它不用出鞘你都能闻到血气。

妖精至此已经完全失去了主动权,只得诺诺地点头应是。在饭后,他默默地去结账,而我则探过头去问妖精:“喂,你怎么样了,妖精?”

妖精冲我露出个苦笑,然后揉了揉自己的脸,说道:“勉强还活着,岳父大人真厉害。这气场绝对不是盖的。”

当时我就回击道:“谁说的,他可是建筑师,气场当然是盖出来的啦,哈哈哈~”

妖精一脸懵逼。

然后我们出了店门,在路边碰上了一个卖花的摊子,他发现我路过时看了那儿一眼,便又走回去给我买了一大捧玫瑰花,然后考虑了半天,又把花塞进妖精的手里,说:“以后她就交给你了,偶尔碰见节日或者纪念日什么的,也要记得买给她啊。”

妖精在整街人的目光下,下意识地从他手里接过那一大把玫瑰,然后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快哭了。

后来他跟我抱怨说:幸亏当时跑得快,不然真的就被当成同性恋告白了。还是忘年恋。

我吐槽道:哼,你能找到我爸那样的同性恋人,我都算你厉害!

后来我们两个和平分手,他闻听了此事,却也没有真的飞回来打断妖精的鼻梁,这事用他自己的话就是:“谁长大还不得付点学费的,再说,人家那孩子也长得不错啊。诶,闺女你是不是喜欢丑男啊……”

然后他就被我拽住一顿暴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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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英雄会老,但永不逝去

后来,我上了一所大学,依旧在找男朋友,依旧像他和我妈那样执拗又温润地生活着,依旧学着我喜爱的学科,也依旧没有学明白怎么才能骑好一辆自行车。而与此同时,这个男人也似乎没有变,会平等地看待我,会替我解答很多学业上和人际交往的问题,会依旧带着那一串我12岁时给他做的手链,会依旧害怕我会被书包压矮而抢着帮我背包,即使我现在已经跟他一样高了。

后来,我还从他那里锻炼出了对一切甜言蜜语的抗性,因为每次见面的时候,他都会肆意地评价我是胖了或是瘦了。如果我胖了,他就会说胖点好,你这种体型的姑娘,太瘦了不好看;如果我瘦了,他又会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跟我说,姑娘,你是思念谁给你瘦成这样,不行不行,你跟我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后来我问他,既然你都已经跟我妈分手了,你又何必对我这么好,咱们之间也没什么责任义务的。你猜他怎么说?他想了想,然后跟我说了一段话:“从你12岁第一次遇见你开始,见到聪明又敏感的你,就有一种冲动想要保护你。你人生中缺席了12年父亲的角色,所以哪怕只是英雄主义也好,我也不希望让你失望。我希望你即使长大了,也能像小女孩一样。但很多事情终归是没法强求的,比如我跟你妈妈的性格,两个自我而骄傲的人碰到一起,谁能愿意轻易低头呢?而且倒也不是说不能改变,只是说,要是我改变了,那玉和瓦还有什么分别了?”

过了一会儿,他最后补充道:“也许我这辈子成不了那种能帮助很多人的大英雄,但至少让我成为你一个人的英雄,好吧?”

也许,在他眼里无论我多大了,有了多大的成就,都始终是12岁时跟他初见面时的那个故作老成的小少女吧。

再后来,我喜欢上的人,大都多多少少会带着他的影子,他的理想主义,他的冒险精神,他的灵光一闪,他仗剑走天涯的勇气。只是可能我的性格可能偏母亲一些吧,所以这些看起来很美的爱情到最后也不过都是一个个跌跌撞撞地收了场。每次他总是在事后说我这性格太硬太刚,这样下去哪需要男生守护你,你自己就百毒不侵了。

当时想想还真是这样,不过我依然感激有这样一个人走进我的生命里,一面跟他自己心里的那个长不大的孩子负隅顽抗,一面又希望着没有承诺却成为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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