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年央視春晚,謝娜小品裡的川普


| 方言十八扯 019


“謝娜這次春晚說得是你們四川話嗎,怎麼那麼難聽?”

“謝娜說得是不是四川哪個地方的方言,為什麼感覺聽起來那麼怪?”

“為什麼謝娜說的川普和你給我介紹的不一樣?”

看到外地朋友發來的消息,和他們聊了幾句,頗有種“茅房頭撿到帕子”的感覺。有心想解釋一番,於是就有了下面這篇文章。

不吹不黑,不聊小品劇本,不說演員演技,我們就單純的擺一下小品裡的川普。

鼠年央視春晚,謝娜小品裡的川普 | 四川方言十八扯

川普應該是什麼樣子?

作為一種沒有定式的語言,一千個人嘴裡就有一千種味道的川普。

椒鹽是川菜中的一味調味料。它是將花椒炒香後磨成粉,然後加入炒制過的鹽巴而成。椒鹽的味道鹹香且麻,這個味道的感覺和川普有異曲同工之妙,所以四川人會戲稱自己帶川味的普通話為"椒鹽普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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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鹽裡脊是四川的一道名菜

川普,通常是把四川方言用普通話的語音語調錶現出來。外地人覺得川普聽起來很怪的出處就在這裡。

川普的怪異之處在於,這種特殊語言是處於“三不管”的情況。會說普通話的四川人能掌握,但是不屑說。不會說普通話的四川人也能掌握,但是不願意說。不會說四川話但是會普通話的外地人沒辦法掌握,想說也說不了。因此川普是一種既十分排外,又對外地人妥協的語言。

網上有很多評論,聽不懂也聽不清這次謝娜春晚小品裡的川普,原因就在於川普的這種特性——外地人幾乎聽不懂。

根據生活裡的經驗,四川方言在少特殊方言詞彙且慢速的情況下,很多外地人都能聽懂五六分。

這種情況來自於清朝政府頒佈了一份名為《康熙三十三年招民填川詔》的詔書,下令從湖南、湖北、廣東等地大舉向四川移民,也是我們熟知的“湖廣填四川”。因此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帶著湖北腔的四川話是川內語言的主流。文化和語言不斷地交融碰撞,多年以後才形成了如今四川方言的定式。這種演變的過程中讓屬於北方語系的四川方言融合了許多其他語系的長處,變相的也為他們打開了聽懂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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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地區移民遷入分佈圖

而介於普通話和四川方言中間的川普將這扇大門掩上了大半。能聽懂的普通話和聽個半懂的四川方言混雜在一起,註定是個四不像的妥協產物,聽懂的難度呈幾何倍增長。這也是很多影視劇中選擇四川方言為角色配音,而非川普的重要原因。

網上亦有評論說謝娜在春晚小品裡的聲音很奇怪,有一種特意扭曲出來的做作感。這種奇怪的做作感,除了原本的口音外,還在於

川普另外一個奇怪的特點——能改變說話者原有的語音語調。

原本軟糯婉約的四川方言,一旦轉換成川普立馬就呈現出隔壁張孃孃罵街的架勢。舉個簡單的例子,四川方言說“你要啥子嘛”會不自覺地將最後一個字語音拖長,這種感覺成都人謂之“牙尖”。而如果用川普的語音語調說這句話,會不自覺地將“啥”字作為重音,同時最後一個“嘛”字也不會刻意拖長,頓時就少了那股軟糯的感覺。特意加重的語音配上孃孃罵街的語調,自然會讓川普呈現怪異的違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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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孃孃”可以理解為阿姨

眾所周知,四川各地的方言千奇百怪,各有特色。例如廣元話曾經隸屬於西南官話,所以在雲貴川地區基本上通用。成都話說好聽點是溫軟俏皮,說通俗點就是牙尖。自貢話是四川方言裡唯一帶有翹舌音的方言,保留了相當多的古蜀方言特色。涼山地區的方言帶有很多兒化音,聽起來就如在唱歌一般。樂山話在四川方言裡也是相當具有特色,那種保留了古蜀五音色彩的語言,就算是四川其他地區人聽到都是一臉懵。

請你想想一下用翹舌的自貢話說出來的川普是啥子味道,用牙尖的成都話說出來的川普是啥子感覺。這樣一對比,出生於中江縣的謝娜說出來的川普也能接受了。

最後我們再來聊聊川普中的用詞和語音語調轉換問題。

不知道是劇本問題,還是演員臨場發揮的問題,謝娜小品裡的方言用詞並沒有統一。

遵從“川普是把四川方言用普通話的語音語調錶現出來”的原則,個人認為如果說川普的話,整個對話中儘量使用方言詞彙最佳。舉個例子,比如最簡單的“什麼”和“啥子”兩個字。“什麼”是書面語,“啥子”是四川方言。這兩個詞在謝娜的臺詞裡交替出現,並未做特意的區別。

四川人常開玩笑說,普通話限制了他們吵架的能力,影響了發揮。用川普吵架只會引起陣陣嘲笑,震撼力太弱。四川方言裡獨特的詞語和用法,難以在普通話裡找到恰如其分的表達,更別提用川普“二次轉換”。

眾所周知,地道的四川話是不區分平翹舌和鼻音邊音。在四川人嘴裡,“四是四,十是十”、“劉奶奶拿榴蓮牛奶”、“天上有個日頭,地下有塊石頭,嘴裡有個舌頭”等繞口令念出來統統都是一個腔調。舌頭就如同一馬平川的直,堅決不為任何一個字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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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字看起來很眼熟,但是一下子卻讀不出來

除此之外,四川話中還有一些特有的聲母在普通話裡是找不到對應的讀音。比如“諳到”的“諳”字讀作ngan(二聲),讀音近似“暗”。“用鹽巴漤一下”的“漤”字讀作nan(三聲)。(這兩個例子中聲母準確應該寫作“ŋ”,便於理解和閱讀寫為“n”)這種讀音上的細微差別只有在四川生活多年才能感受出來。

四川方言裡還有一個韻母能夠對應普通話的幾個韻母。比如普通話複韻母uo[uo]與舌尖中音聲母d、t、n、l,舌尖前音聲母z、c、s,舌尖後音聲母zh、ch、sh、r相拼時,四川話全都讀成單韻母o[o]音,常見字為多、朵、奪、舵、剁等。

例如普通話單韻母e[γ]與舌尖中音d、t、n、l;舌尖前音z、c、s;舌尖後音zh、ch、sh、r聲母相拼,在四川話裡幾乎全部讀ê[ε]音。如果你找個四川人來唸“得、樂、車、社、熱”這些字,你就會驚訝地發現似乎和普通話有些微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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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話和普通話的對照圖

謝娜在整個小品裡遵從上面的原則,特意將發音用方言強化,比如“我只對你有感覺”裡的“覺”念成了jio,“學習一下”的“學”念成了xio,“看到就想撤退”的“撤”念成了cei(並非標準拼音,大家意會一下),這樣特意的說話方式會給觀眾很做作的感覺。個人覺得,如果表達再自然一些的話,某些川普用詞說不定會和東北話裡的“你瞅啥”,“瞅你咋嘀”一樣成為網絡流行詞彙。

順便提一句,肖戰的重慶話倒是分外的出彩。重慶話十分具有自己獨立的個性,只要一張口就辨識度相當高。現在很多影視劇裡也經常會出現重慶話的配音。不知道成渝兩兄弟的方言誰會首先“出道”,成為新的網絡流行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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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很多年的春晚裡,語言類節目一般都是東北語系佔了主流。例如黑凍梨、舔欄杆等很多北方人才深有體會的語言梗一說出來,北方人笑得前仰後合,南方人卻一臉茫然。

如果要追溯春晚中出現過的四川方言,恐怕要追到十幾年前一個關於“耙耳朵”的川話小品。再這之後北方語系就佔了春晚語言類節目的“半壁江山“。如今四川話能重新登上春晚舞臺也算是一種突破了。如果謝娜的川普能再雕琢地精細一些,或者直接用四川方言來表演,或許又是另外一番效果。

其實川普也是近幾年才逐漸被人放在了潮流的標籤上。早幾年誰嘴裡要是說著不土不洋的川普,一定是被眾人嘲笑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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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言劇《傻兒司令》曾是一代人的回憶

曾經隨著《傻兒司令》,《王保長今傳》等一系列方言劇的熱播,四川方言和川普很是流行了一段時間。但是今天你再換到四川臺和成都臺,除了無孔不入的種植牙和乳腺病廣告以外,方言劇已經難覓蹤影。

川普的二次翻紅,大概是從四川話版的貓和老鼠流行開始的,後來再到《讓子彈飛》專門製作了四川話版,眾多的四川方言歌曲在網上爆紅,直到最近《哪吒之魔童降世》中,操著一口川普的太乙真人出現。從四川話到川普,逐漸成為了年輕人追捧的潮流,不倫不類的川普以其獨特的魅力“二次翻紅”。

這或許也是川普能出現在春晚上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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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段時間四川話版的貓和老鼠十分流行

實際上,四川方言這幾年已經成為了身份認同的一個重要標誌。隨著川普出現在越來越多的電視、電視劇、歌曲中,四川方言已經成為了一味流行元素。

現在很多四川人已經感受到了普通話對四川方言的衝擊。在成都越來越多的景點和飯店都用方言詞彙來做裝飾和文化格調提升。“雄起“、”紮起“、”瓜娃子“等一批四川方言已經被大家熟知。

坊間一直有這樣一種說法,當年建國之初,四川話差一票成為國語。作為長在南方的北方方言,雖不如東北話的魔性傳染力,四川話其實也有很強的群眾基礎,起碼在雲貴川等西南地區是暢通無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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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最後的一句話。個人認為,會說普通話就說普通話,實在不行就說方言。

四川方言是值得保護的珍貴文化,川普是四川人對外妥協的產物。

倒土不洋的川普一說出口,無論你自己覺得再怎麼好笑,外地人只會一臉疑惑地看著你。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註釋:

1、茅房頭撿到的帕子——不好揩嘴。帕子,即手帕。揩嘴,四川方言,意為擦嘴巴。“揩嘴”諧音“開嘴”,即開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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