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用我一生寿命,换得陪你三年

1

临十二巷口放起了鞭炮,锣鼓喧天,好生热闹。不是谁家娶了新妇,而是状元郎归乡了。

巷口范家门前,破败的房子张灯结彩。状元郎落轿,携手门前等候多时的夫人,双双归了家去,羡煞人也。

“范秀才不容易啊,十年寒窗,终于高中了。”

“唉,现在得叫状元公了!”

凑热闹的街坊你一言我一语,谈起状元家事来,原来这新科状元姓范名闲,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又不忘糟糠之妻,回来接他娘子上京,真真是一段佳话!

2

外人不知的是,范家院里,范夫人因不愿随范闲上京,两人闹得很僵。房里红烛高照,两人一坐一躺,谁也不搭理谁。

眼看夜色渐深,范夫人还是率先服了软,款款走到范闲身后抱住了他,柔声道:“相公,别生气啦。”佳人在侧,烛影摇红,映着她眉目如画,锁骨间的梅花,开得柔情万种。夫妻俩到底久别重逢,不消片刻又厮磨到了一处。

云消雨歇后,范闲旧事重提,依旧希望她随自己上京。范夫人埋在他胸口,闷闷地应了一声,也不说是或否。

范闲颔首轻吻她的额头,目光正落在她锁骨的梅花上:“说也奇了,一年前你病好之后,倒多了这梅花胎记。”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她道,“你不喜欢梅花吗?”

“喜欢。”范闲笑地温柔,“只要是你的,我都喜欢。”


3

没过几日,临十二巷口又热闹了一场,状元郎携妻返京,自然排场不小。而在车马喧嚣里,没人注意到,巷尾的一家铺子悄悄关了门。

回京后的范闲,任了礼部侍郎,越发忙碌起来,却不曾冷落了佳人。书房里,范闲每每读书处事之时,总有夫人红袖添香,恩爱非常。

又一日范闲捧卷正读,范夫人便整理着书架,忽地从一本书之中落出一张字帖来。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范夫人读道,语中不知怎么带起了一丝悲意。

闻声起身的范闲结果字帖,顿觉这字迹眼熟地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直到看到落款处的嫣字,一拍脑袋恍然道:“我竟忘了,这是嫣儿的手书。”

范夫人却是没有回话。范闲奇怪地看向她,发现夫人竟是泪流满面,忙上前安慰一番,奇怪她这是怎么了。

“陆放翁的《卜算子》写地实在是妙,这位嫣儿姑娘的字也着实不俗,妾身……妾身只是有些感动。”她擦去眼角的泪,笑道。


4

不知是不是白日里见了那字帖的缘故,范闲当夜竟是梦到了嫣儿,自己三年前的一个女学生。那时的他为赚取上京赶考的盘缠,便在郭府任了教书先生。

郭家小姐名唤郭嫣,是个十分活泼的小姑娘,笑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但不知怎的,一到了课上,这位爱闹爱动的小姐就静地不得了,认真的模样叫范闲很是满意。

梦里的嫣儿,还是笑得那样灿烂,兴冲冲地拿着新写的字帖找到范闲:“先生,先生,你看我新临的《卜算子》!”

“嫣儿的书法愈发进益了。”范闲满意地点了点头……

梦醒之际,范闲嘴角还带着笑意。只是伸手向身边探去,却发现本该安睡在侧的夫人不见了踪影。范闲正打算起身去寻,门便开了,范夫人携着秋风进门,钻到了他怀里。

“秋风起了,起夜也该多穿些才是。”

“嗯。”范夫人许是太困,只应了一声便沉沉睡去。

或许是真冷了下来,就起夜的功夫,范夫人竟是满身凉意,范闲抱紧了她。


5

入秋后没多久,素来身体康健的范夫人忽地病倒了。范闲请遍了京城的大夫,甚至还求到了几个太医来看,范夫人却仍不见起色。

此时的范闲早不复意气风发的模样,只看着床上憔悴的夫人,心疼又无可奈何。

三年前,范夫人也生过一场病的,大夫说是肺痨。那段日子,意志消沉的范闲照料夫人之余,日日借酒消愁。而现在,范夫人的病,却是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难道是命中注定,范闲握着夫人的手,喃喃道:“三年前你没有走,三年后还是要离我而去么?夫人,你怎么如此狠心……若你走了,我一个人活着也没甚的意思了……”

范闲未觉,躺在床上的夫人,眼角滑过一行清泪。


6

是夜,范府上下都陷入了沉梦之中。房里,范闲趴在床边,床上昏睡了多日的范夫人却是睁开了眼。

面前身着黑袍的男子似要与夜色融为一体,她诧异地看着眼前之人:“你……你怎么来了?”

那人看了眼范闲,转而又看向了她:“你知道自己为什么病?”

“知道。”她的眉眼黯淡了下来。

男子皱了皱眉,似是做了什么决定:“我可以救你。”

范夫人愣住了,她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苍白的脸颊泛起了不健康的红晕:“救我?”

“你的寿命,我可以还给你。”

是的,寿命。范夫人这病,谁也看不出病根,因为这压根不是病,而是寿元将尽。她用自己的寿命,与眼前男子换了这副身躯。


7

范夫人,其实并不是真的范夫人。她本姓郭,名嫣,是郭家小姐,而非范家夫人。

三年前,范夫人患了肺痨一病不起,范闲意志消沉,大有做对亡命鸳鸯的意思。从父亲处知晓了范闲辞任缘由后,郭嫣偷偷去他家看过一次。

范闲形容憔悴,胡子拉碴,周身散发着酒味,埋头在夫人的床边,肩膀轻微地耸动着,却隐忍着不哭出神来。

郭嫣的心,从没有那样疼过。那个笑声舒朗,与自己谈古论今的老师,怎么能变成这样呢?郭嫣想起初次见到范闲时,他一袭青衫的模样。半年时光,原来女儿心已动,情已种。若他幸福倒也罢了,只是教她看见了他的如此境况,她又怎能视而不见?

郭嫣忽然想起了一个传说,一个她偶然听府里老人们谈起的传说。

坊中流传,临十二巷里有着一间神秘的铺子,铺子里有个神秘的老板,有为人易容换躯的本事。她决定找到这个地方。

8

神秘的人,总有不一般的去处。郭嫣走遍花柳巷,寻遍乞丐庙,依旧一无所获。大雨倾盆里,郭嫣茫然地走在街上,渐渐迷了路。雨下得好大,她却感受不到雨点打在身上的痛,只是如游魂般地走着,不知要走向何方。

渐渐地,她的眼前越来越模糊,一阵天旋地转后,终于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房间的床上,床前站着个隐在黑袍里的男子。

男子淡淡开口,声音没有一丝感情:“你在找我?”

这个男子,竟就是老板,郭嫣一直在找的老板。

于是,范先生家的病妻不药而愈,只是锁骨之上,多了一朵开得正艳的梅花。郭嫣,成了范夫人,为她曾经的老师,红袖添香。

只是,易容换躯,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一年的寿命,一月的身躯,老板的价格从来不变。三年相伴,郭嫣的寿命,终于用尽。

而老板却在此时说:“你的寿命,我可以还给你。”老板从不做赔本的生意,但他又道,“如果你还想当范夫人,我也可以继续帮你。”

三年来,每月郭嫣都会去找老板一次,如此才维持三年身躯不变。细数下来,两人并无太多交情,不知怎的,老板竟愿如此帮自己。她艰难地支起了身子,温柔地摸了摸范闲的头,转而看向了老板,重重地行了一礼。


9

京城里,出了一桩奇事。礼部侍郎范大人的夫人染上重疾,连太医都说回天无力,却在前几日不药而愈。都说是苍天有眼,范大人为官清廉,好官有好报。

距着范府十里远的一家破落铺子里,却有人知道,是痴人有情。

床上躺着个形容憔悴的年轻女子,面上已没了血色,只是一双眼却透着些许光亮。老板叹了口气,说:“当年,我就不该做你这桩生意。”

床上之人,便是寿元将近的郭嫣。

当老板提出可以将寿命还给她时,她想起范闲这些日子对昏迷的她所说的话。其实,他一直爱着的,依旧是范夫人啊。三年前,三年后,自己的幸福,不过是从那可怜女子那偷来的。病了以后,她才知道病人的日子有多难捱。她为了范闲能够振作,顶了范夫人的身份,说是爱,其实对于范夫人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自私。

她是真的很想再陪他三年、五年、十年……一辈子。但是,她不能这么自私,是时候,把范闲还给范夫人了。

真正的范夫人,其实一直被郭嫣派人悉心照料着。郭嫣求老板,将自己的寿命给了范夫人。


10

只是,临死之际,她终究有一些舍不得:“我想……再看他一眼。”

“好。”老板抱起她,离开了铺子。

范府花园里,范闲正与夫人站在窗前赏着雪景。窗外白梅开得正盛,范夫人锁骨上的梅花却失了踪影。范闲问起时,她笑而不语。

“风大,仔细受凉。”范闲一边嗔怪,一边为她披上了绒袄。

远处,郭嫣想起范闲曾经如此为自己加衣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而后渐渐失去了意识,倒在了老板的怀里。

窗外的梅花落了几朵,无声无息,却被范闲瞥见了。他不由吟道:“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梅花不语,落雪成尘。


11

老板摇了摇头,看着怀中女子,喃喃道:“痴人。”

世间痴人许多,偏自己遇上了不要命的一个。为人易容换躯,收取寿命,换得自己永生不死,早该看淡这红尘的。这世上,谁人不苦?可她……偏生有些不同。

许是发现有个傻姑娘满城在找自己的时候,许是她在雨巷里跌倒在地的时候,许是这些年看她为他学会做一个妻子的时候……不知何时起,每月与她相见,已成了心底隐隐最盼望的事情。

那个笑起来有酒窝的小姑娘,那个温柔如水的妇人,不知何时早悄悄入了他的心去。虽然听上去有些可笑,但当她在自己怀里闭上眼时,他知道自己这个老不死的,心还是动了。

那,只得认命啊。眉头不再紧皱,他的嘴角渐渐荡开了笑意,手轻轻抚上她锁骨的梅花,泛出淡淡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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