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武灵王之沙丘惨死


赵武灵王之沙丘惨死

漫漫黄沙

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证之赵武灵王一生行迹,此言果然不虚也。面对群雄逐鹿,乱世洪流,他下令实施“胡服骑射”,使赵国迅速崛起,堪称亘古之宏业;然而,面对美女娇娃,绝世红颜,他却骨酥脚软,先后拜倒在两个娇媚女子的石榴裙下,生下两个王子,导致江山倾颓,自己也仆倒尘寰,哀哀惨死,铸成了一曲燕赵悲歌。

公元前321年,17岁的赵武灵王迎娶韩宣王之女为夫人,咿呀恩爱,良宵苦短,很快生下儿子赵章,母以子贵,韩女被立为王后,赵章立为太子。“初,武灵王娶韩王女为夫人,生子章,立以为后,章为太子。”(《列女传·孽嬖传》)。

王后貌美如花,艳冠群芳,太子健硕挺拔,冠盖群雄。赵武灵王瞅瞅艳后,春心荡漾,望望太子,春风得意。噫嘻!寡人历经欲海荡舟,搏风击浪,终于拥有了一枚革命事业的可靠接班人,咱老赵家的锦绣江山,足以传承千载而无忧啦!正当武灵王陶醉嘚瑟,意欲纵马天下、鲸吞万里之际,命运女神却已经翩翩降临,那兰花指只轻轻一点,就把他推向了另一位绝世佳人的怀抱里。

公元前310年,赵武灵王怡然西行,巡视大陵。此地位于今山西交城、文水一带,春秋时期属于晋国,称平陵邑;战国年间,晋大夫赵衰(赵成子)的后人占据此地,归属赵国疆域,称大陵邑。武灵王的老爹赵肃侯当年春耕时节游览这里,受到宰相大戊午批评,说他耽误农时,肃侯唯唯认错;如今武灵王又到这里巡游,却意外邂逅了绝代美女“吴娃”,为后来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赵武灵王之沙丘惨死

缥缈吴娃

《史记·赵世家》载,一天晚上,武灵王酣然入梦,只见一位曼妙少女从梦海深处冉冉浮起,鼓琴而歌:“美人荧荧兮,颜若苕之荣。命乎命乎,曾无我嬴。”“荧荧”,光亮、闪烁;“苕”,俗称凌霄花,花色红艳;“瀛”,瀛女,少女自称。少女一边叹赏自己艳若桃花,光彩夺目,一边叹息自个儿命若琴弦,知音难觅。武灵王感觉魂灵飘漾,如醉如痴,正欲上前搭讪,忽然梦醒,少女一如泥牛入海,再无声息。第二天,当地土豪吴广设宴款待国王,杯觥交错之际,武灵王依然对梦中少女痴迷不已,“数言所梦,想见其状”,吴广说,这不就是俺家小女孟姚么?随即将宝贝女儿献给国王,武灵王大喜,称之“吴娃”,宠爱有加,“孟姚甚有宠于王,是为惠后”,公元前308年,吴娃生下幼子赵何,即后来的赵惠文王。

公元前305年,赵武灵王统率三军,攻打中山国,太子赵章出任中军将领, 他指挥有方,作战勇猛,带头冲锋陷阵,赵军大获全胜,夺取了中山国的鄗城、石邑(今河北鹿泉市东南)、封龙(今河北元氏县境内)、东垣(今河北石家庄市东古城村)等地,中山国王姬厝先生被如狼似虎的赵军吓破了胆,派人赶赴赵军大营,提出愿意割让四座城邑,两家休战罢兵。赵武灵王沉吟再三,点头应允。这场以强凌弱的战争,至此宣告结束。赵章作为中军将领,可谓战功显赫,然而即使如此,他的太子之位已然岌岌可危,眼睁睁将要被异母弟赵何所取代了;而将他推下太子宝座的主要力量,却是庶母吴娃那双细腻如凝脂的“红酥手”。

这时候,吴娃施展的“肉弹神功”,已经彻底征服了武灵王,两人整天黏腻缠绵在一起,情天恨海,颠鸾倒凤,武灵王沉溺欲海,几近荒废政事,每有出行,必令吴娃随行,吴娃乘机大吹枕头风,诋毁韩后轻浮淫靡,不孚众望;数落太子刚厉颟顸,德不配位。一阵阵携裹着浓郁脂粉香气的枕头风,在武灵王耳畔旋转呼啸,把他吹得晕头转向,神魂颠倒,誓言废黜韩后与赵章,改立吴娃与赵何。吴娃闻言,感激涕零,百般麻缠,直折腾得武灵王骨懈肉酥,差点晕菜。哎哎!不必说什么妖媚蚀骨,红颜祸水;因为,主导天下大势者,总是男人嘛。英雄也罢,狗熊也罢,均难以逃脱玉体横陈、红唇香吻之漩涡。古往今来,无不如此。对于赵国后宫里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刘向《列女传·孽嬖传》记载为:“孟姚数微言后有淫意,太子无慈孝之行,王乃废后与太子,而立孟姚为惠后,以何为王,是为惠文王。”

然而,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吴娃虽然当上了王后,历史老人留给她的时间却很短促,公元前301年,吴娃黯然辞世,武灵王嚎啕失声,下令厚葬之,并决定为赵何举行传位大典,以告慰吴娃的在天之灵。

公元前299年,遵照武灵王的旨意,传位大典如期举行,“大朝于东宫,传国,立王子何以为王”(《史记·赵世家》),武灵王将王位传给10岁的赵何,任命老臣肥义先生为相国,并兼任新王导师,自号“主父”,优哉游哉做起了太上皇。这一年,他41岁。

安排妥当传位大事,武灵王就身穿胡服,率领着一群士大夫跑到北方巡游去了,“主父欲令子主治国,而身胡服将士大夫西北略胡地,而欲从云中、九原直南袭秦,于是诈自为使者入秦”。他计划从云中(今内蒙古托克托东北)、九原(今内蒙古包头市九原区)南下袭击秦国,于是,就装扮成使者模样,悄然进入秦国境内,求见秦昭王,以探听虚实,秦昭王嬴稷瞥他一眼,兀自感觉几分诡异,“怪其状甚伟,非人臣之度,使人逐之,而主父驰已脱关矣”。秦昭王见他相貌奇伟,气度非凡,不像使者,下令驱逐,直到他打马飞驰,奔回赵国境内,昭王这才搞明白,这个家伙就是主父本尊,不免大吃一惊:这厮好大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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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灵王北巡

公元前296年,赵武灵王将长子赵章封在代郡(今河北蔚县),号称安阳君,并任命田不礼前往辅佐之。田不礼原是宋国大臣,于三年前受宋康王戴偃派遣来到赵国为官,从此进入赵国官场,却一直不甚得志,此番作为代郡国相,总算有了用武之地,却在赵国的危机关头扮演了动乱推手角色,既坑害了主公赵章,也丧送了自己的性命。这时候的赵章,虽然拥有了一大片北方领地,却依然满腔怨恨,既怨恨父王,又衔恨王弟,可谓悲愤弥天。他自幼饱受父王母后溺爱,养成了奢侈享乐、蛮横跋扈的贵公子脾性,如今老娘归天,老爹变脸,自己也丢了接班人地位,沦落到代郡这块荒僻之地,其奈之何!关于他此后的情状,《史记·赵世家》载:

四年,朝群臣,安阳君亦来朝。主父令王听朝,而自从旁观窥群臣宗室之礼。见其长子章傫然也,反北面为臣,诎于其弟,心怜之,于是乃欲分赵而王章于代,计未决而辍。

文中的“四年”,指赵惠文王四年,即公元前295年;“安阳君”,指公子章;“傫然”,颓丧之状;“诎”,屈服。这段记述,细腻而传神,揭示了主父复杂而深邃的内心世界。这一年,赵惠文王按照老爹指令,诏命群臣前来都城邯郸朝拜,主父坐在旁边别殿,悄悄窥视朝廷众臣的表现;远在代郡的赵章应命入京,参与朝会,只见他身形伟岸,却是一脸颓唐萎靡神色,双眼无光,长发散乱,颤巍巍向端坐在王位上的弟弟跪拜行礼。目睹此情此景,主父心生怜悯,“心怜之”,遂决定将赵国一分为二,分封给两个儿子,实行“一国两主”为主导的“邦联制”——赵何继续做“赵王”,赵章在代郡建国,称“代王”。岂料他的这一“两全之策”,却导致了一场旷世大动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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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臣跪拜

其实,在此之前,赵章与田不礼即将作乱的风声,已经引起朝野不安。一天,权臣李兑找到赵惠文王的辅臣兼导师肥义先生,忧心忡忡地说,公子章“强壮而志骄,党众而欲大”,田不礼“忍杀而骄”,如今两人搅合在一起,“必有谋阴贼起”,会惹出大乱子的。“夫小人有欲,轻虑浅谋,徒见其利而不顾其害,同类相推,俱入祸门。以吾观之,必不久矣。子任重而势大,乱之所始,祸之所集也,子必先患”。小人欲壑难填,轻举妄动,唯利是图,不顾祸害,互相怂恿,最后一定会玩火自焚,这些人是兔子尾巴,不会长久,先生您身负重任,掌握重权,肯定是动乱分子攻击的首要目标,为您的安全考虑,可以称病不朝,以躲避灾祸吧。肥义回答说:“昔者主父以王属义也,曰:‘毋变而度,毋异而虑,坚守一心,以殁而世。’义再拜受命而籍之。今畏不礼之难而忘吾籍,变孰大焉。进受严命,退而不全,负孰甚焉。变负之臣,不容于刑。谚曰‘死者复生,生者不愧’。吾言已在前矣,吾欲全吾言,安得全吾身!”

肥义说,当初主父把惠文王托付给我,叮嘱我不要变更法度,不要改变初衷,坚守一心,直至终身。我谨记大王之命,哪能因为畏惧田不礼作乱而改变呢,变节之臣,罪不容诛啊!俗话说,假如死者复生,生者面对他应问心无愧。我必须实现当初的诺言,哪怕为此丢掉自己的生命!

这位李兑先生,生卒年不详,是赵惠文王身边近臣,既有实权,也有野心,他出面劝说肥义急流勇退,既有忧虑,也有试探,或欲取而代之,真意如何,天晓得也。听罢肥义的一番慷慨陈词,李兑有些感动:“诺,子勉之矣!吾见子已今年耳。”先生您勉力为之吧!我能见到您,恐怕只有今年了。说罢,“涕泣而出”。

这位被肥义感动得眼圈儿通红的李兑先生,在街头兜了个圈子,即前往拜访主父老叔、惠文王叔祖赵成,商议对策,“以备田不礼之事”。这两位当朝大僚,一个是国王前辈,备受尊崇,一个是朝廷近臣,势力强劲。这次会面,可谓强强联合,意义十分重大。两人条分缕析,运筹帷幄,为应对此后的一连串变故,做好了政治与军事上的准备;或者也为各自应得之“红利”,进行了秘密商讨与约定。这一点,只有天知地知两人知了。

尽管决心舍生取义,肥义先生依然感觉忐忑不安,于是找到惠文王身边侍卫大臣信期先生,说了一段肺腑之言:“公子与田不礼甚可忧也。其于义也声善而实恶,此为人也不子不臣。吾闻之也,奸臣在朝,国之残也;谗臣在中,主之蠹也。此人贪而欲大,内得主而外为暴。矫令为慢,以擅一旦之命,不难为也,祸且逮国。今吾忧之,夜而忘寐,饥而忘食。盗贼出入不可不备。自今以来,若有召王者必见吾面,我将先以身当之,无故而王乃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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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不礼先生

他说,公子章与田不礼的动向,令人忧虑啊!他们说话很动听,行为却很卑污,可谓不忠不孝也。我听说啊,奸臣混迹朝廷,是国家的祸害;佞臣肆虐宫中,是君主身边的蠹虫。这些人贪婪无耻,野心勃勃,居内则忽悠君主以邀宠,居外则飞扬跋扈以逞凶。一旦他们假传王命,矫诏作乱,也是件很容易的事啊,那可就危及江山社稷啦!我为此经常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事关重大,不得不防啊。从今以后,凡是求见国王的,必须先来见我,否则不得进入。我将用自己的身体,来阻挡射向国王的利箭!——信期先生听罢,连声叫好:“善哉,吾得闻此也!”

在朝臣的忧虑声中,赵武灵王犹不怵惕,继续推行其“一国两主”之计策。他是否将这件大事与老臣肥义商议,因史无明载,不得而知;即使有所探讨,也会不欢而散,甚至针锋相对。因为,其一,此事关系重大,肥义不可能随声附和,他认为,国无二日,百姓方宁,哪能如此轻举妄动?其二,此时两人的关系,已经今非昔比了。当年肥义作为辅政大臣,在武灵王即位之初,面临重重危机的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从容应对,鼎力支持他站稳了脚跟。然而,昔日的柱国之臣,如今已经站到了他的对立面,成了他事实上的敌人。人生的诡异,世海的动荡,直令人无语凝噎。这一尴尬局面,其实是武灵王自己造成的,实在怨不得他人。武灵王禅位与惠文王之时,命老臣肥义出任国相与新王导师,悉心辅佐,并要求他一心一意,忠于新君,至死方休。肥义义不负心,恪尽职守,当然要竭尽全力维护惠文王。这是显而易见的,也是必然的。而此时的主父,已经不复当初的英武绝伦,豪情拿云,他为了让长子赵章登上王位,不惜分裂国家,搞啥子“一国两主”,对这样的昏聩举动,肥义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至于主父究竟是真心为两个儿子“谋利益”,让他俩同时称王,还是心怀叵测,后悔当初的禅位之举,想通过此举夺回失去的权力,那就只有天晓得了。

英明如赵武灵王,对朝廷大臣们暗中涌动的反对之声,当然会有所察觉,这也是他在惠文王举行朝会时,悄悄在旁边窥视诸臣态度的主要原因。遗憾的是,在那次朝会上,他只看见了长子赵章的一脸惨相,萎靡不振,可怜兮兮,并由此生发出分国与他的念头,却忽略了两个重大动向:其一,是隐藏在赵章可怜相背后的勃勃野心,以及田不礼的蛊惑与策动;其二,是朝臣对危机临近的警觉,以及对主父宠溺、纵容赵章的强烈不满。应当说,这两个忽略,导致主父对时局判断出现了重大失误,诱发了极其惨烈的“沙丘之变”。

公元前295年,主父带着赵惠文王赵何与安阳君赵章,一起来到位于沙丘(今河北广宗县西北)的行宫游玩,具体情形,参见《史记·赵世家》:

主父及王游沙丘,异宫,公子章即以其徒与田不礼作乱,诈以主父令召王。肥义先入,杀之。高信即与王战。公子成与李兑自国至,乃起四邑之兵入距难,杀公子章及田不礼,灭其党贼而定王室。公子成为相,号安平君,李兑为司寇。公子章之败,往走主父,主父开之,成、兑因围主父宫。公子章死,公子成、李兑谋曰:“以章故围主父,即解兵,吾属夷矣。”乃遂围主父。令宫中人“后出者夷”,宫中人悉出。主父欲出不得,又不得食,探爵鷇而食之,三月余而饿死沙丘宫。主父定死,乃发丧赴诸侯。

“高信”,即惠文王侍卫大臣信期;“公子成”,即主父老叔赵成;“四邑之兵”,泛指朝廷官兵;“距难”,“距”通“拒”,拒绝与责难,此处意谓制止叛乱;“爵鷇”,即雏雀,“爵”,通“雀”,“鷇”,幼雀,司马贞《史记索隐》引曹大家(班昭)云:“鷇,雀子也,生受哺者谓之鷇。”

赵武灵王之沙丘惨死

史记书影

太史公这段记述,再现了“沙丘之变”的全过程,生动形象,历历在目。主父带着惠文王(赵何)与安阳君(赵章)游览沙丘,赵何身边侍臣是国相肥义,以及侍卫大臣信期。赵章身边侍臣是谋士田不礼,以及一干随从。父子三人踏着漫漫黄沙,眺望蔼蔼晚霞,看似十分和谐,却是各怀心事。无情最是帝王家呀!恍惚之间,似乎有一道道剑光从空中划过……

不过,太史公的记载,却模糊了一个关键节点,即父子三人居住的具体情形:“异宫”,三人没住在一起。可是问题来了:究竟是分住两处,还是三处?按当时的情形,应该是惠文王赵何独居一座行宫,赵章与主父同住一座行宫,并以主父名义诓骗赵何前来,意欲谋杀之。若是如此,赵章的谋杀之举,才算合乎情理。可是问题又来了:对赵章的阴谋,主父是否知情?若知情,或默许,抑或是同谋,这起未遂谋杀案,主父就是祸首之一了。可是,太史公行文至此,又来了个起承转合,说赵章被击败后,逃往主父行宫,主父打开宫门接纳了他,“往走主父,主父开之”。显然,赵章没有与主父住在一起,他的谋逆之锅,甩不到老爹头上。不过,太史公这段记载,实在有点模糊不清,或自相矛盾,且待专家考证吧。

此后,动乱随即爆发。赵章在田不礼的策动下,假传主父之命,诏令惠文王前来,欲乘机剪除之,老臣肥义意识到巨大危险,慨然前往,挺身蹈险,遭到杀戮;双方随即进入短兵相接的战斗状态,侍卫大臣信期率领王室卫队奋起自卫,与赵章田不礼及其一干党徒展开激战。当此时也,早有准备的赵成与李兑,率领朝廷大军从京城火速赶来勤王,赵章党徒哪里是对手,很快被击溃,大军围剿赵章行宫,杀掉了赵章、田不礼及一干党徒,迅速稳定了国家局势。此后,因为在平叛战斗中立下重大功劳,惠文王论功行赏,任命赵成为国相,号安平君;李兑为司寇,主管刑狱与司法,负责迅速恢复动乱之后的国家秩序。

“沙丘之变”的剧情,大约就是按照以上流程演绎的。至于赵章与主父之死,则是另有一番情景。田不礼等人被当场杀掉,赵章成了漏网之鱼;究竟是这条“鱼”狡诈,自己脱逃了,还是“渔网”有了漏洞,将官一时心慈手软放跑了他,就无从知道了。反正赵章暂时逃出生天,急惶惶逃入主父行宫,寻求老爹的佑护,主父打门接纳了他,随即下令紧闭宫门,任何人不得进入。他以为,年幼的惠文王与赵成、李兑等人,还没有胆量敢把他咋样呢!宫门禁地,哪个敢擅自进入,格杀勿论。这早就是朝廷不成文的规矩。然而,事已至此,诛戮杀伐,鲜血滚滚,哪里还是他的一纸禁令能够阻挡的啊?——勤王大军汹涌而上,把主父行宫围得铁桶一般,赵成、李兑喝令将官闯入宫内,追杀赵章,当场处死,赵章厉声哀嚎,大喊父王救命!可是,主父早已被兵卒擒住,哪里还能动弹?到了这一刻,主父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儿子在眼前挣扎惨死,却无力营救,不免嚎啕流涕!

但是,悲剧并没有到此结束。赵章田不礼遭到团灭,主父依然存在,赵成、李兑嘀咕道,我等领兵包围主父行宫,这是犯了灭族之罪啊,主父一旦出来,绝不会饶恕我们,咋整啊?此时此刻,李兑有些神情恍惚,说咱请示国王裁决吧?赵成连连摇头,不行!杀兄弑父,罪大如天,国王如何肯承担啊?两人嘀咕半天,不得要领,赵成两眼一闭,一咬牙,一跺脚,下令大军继续围困,将宫中人全部驱离,只留主父一人自生自灭,让老天爷决定他的命运吧!“主父欲出不得,又不得食”,饿得将宫中鸟窝中的小鸟都掏出来吃了,“三月余,而饿死沙丘宫”。一代人杰,就此陨命!

主父之死,令人涕泗长流,悲哀难禁。其一,纵览整个悲剧过程,从他提出并推行“一国两主”开始,就注定是一场必输无疑的闹剧;因为,身为太上皇,他的举动不但没有赢得朝臣支持,还受到了强力阻击,连当初鼎立支持他的老臣肥义先生,也成了他的反对派,所谓“失道寡助”,此之谓乎?其二,赵成、李兑两大权臣,一直在暗中戒备,以应对突发事变,变乱初起,肥义殒命,赵成、李兑率大军呼啸而至,诛逆平叛,围困主父,显然早做足了功课,主父对此竟毫无察觉,最后沦为权臣刀斧之下的一块“鱼肉”,任人宰割,毫无还手之力,岂非天灭之乎?其三,作为曾经深孚众望的一代雄主,他被幽禁沙丘宫长达三个月之久,既没有人出面“劫狱”搭救,也没有人送些饮食以延长其生命,一介孤家寡人,形影相吊,奄奄待毙,其悲惨情景,夫复何言?

对于这场历史悲剧,太史公感叹不已:“是时王少,成、兑专政,畏诛,故围主父。主父初以长子章为太子,后得吴娃,爱之,为不出者数岁,生子何,乃废太子章而立何为王。吴娃死,爱弛,怜故太子,欲两王之,犹豫未决,故乱起,以至父子俱死,为天下笑,岂不痛乎!”(《史记·赵世家》)

太史公说,那时候惠文王年幼,赵成、李兑专权,两人害怕遭到主父诛杀,因此下令围困,将他置之死地。这是客观原因。其实,这场悲剧的主因,还在主父自身。他早年立长子赵章为太子,后来得到吴娃,绝爱之,生下幼子赵何,爱屋及乌,肆行废立,“乃废太子章而立何为王”,后来吴娃死了,“爱弛”,他渐渐忘了吴娃,冷落赵何,开始怜悯前太子赵章,他在两个儿子之间摇摆不定,“手心手背都是肉”,动动哪个都心疼,最后异想天开,搞出一个不伦不类的“一国两主”,导致兄弟阋墙,他与长子赵章同时罹难,沦为天下笑柄,岂不痛乎!

赵武灵王之沙丘惨死

红颜如花

不过,太史公这段议论,将赵武灵王的悲剧归结为两个女人:韩后与吴娃。他宠爱韩后,韩后之子赵章便当上了太子;他宠爱吴娃,吴娃之子赵何便取代赵章而上位。这其实是“红颜祸水”之说的翻版,看似有理,其实误也。冷观赵武灵王之作为,其早年秉承老爹赵肃侯之余烈,野心勃勃,逐鹿杀伐,赢得功业辉煌;然而,其政治智慧既不圆融豁达,政治襟抱也不广阔崇高,甚至为其枭雄野心与辉煌功业所淹没,自以为智慧超群,功盖天下,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指挥一切,掌控一切。正是这种目空一切的超级嘚瑟与自信,促使他正值壮年即禅位与幼子,其实并非真心退出江湖,而是将赵何当做“橡皮图章”,自己作为“太上皇”,继续推行其王霸大业。然而,随着时光流逝,赵何日渐成长,开始行使国王权力,主父渐渐品尝到了失去权柄的苦涩,心底万分不爽,想恢复王位,又难以启齿,于是利用长子赵章的野心,策划“一国两主”,把两个儿子当做“棋子”,“各管一摊儿”,他则端坐云端,分而治之,冠冕堂皇地将两人控制于鼓掌之间,继续在国内称王,国外称霸。——赵武灵王的如意算盘,可谓拨弄寰球、玩转世界矣!岂知尘世倥偬,时易世变,早已今非昔比了。赵何已经品味到国王权柄之甘美,岂肯轻易放弃?加之肥义、信期、赵成、李兑等人为了各自的信念或利益,坚决维护,誓死效忠,朝野之间反分裂的呼声此起彼伏,赵武灵王的计谋,注定会遭到失败;他自导自演的这一出重大悲剧,也成了中国历史上的经典桥段,引得无数后人嗟叹不已。

清朝康熙年间的广宗知县吴存礼先生,有一天漫步沙丘,遥望战国之烟尘,怀想武灵王父子之悲剧,赋诗《沙丘台怀古》抒怀:

武灵遗恨满沙丘,赵氏英明于此休。

年来月去春寂寞,故宫雀鼠尚含羞。

吴知县矗立荒丘,望寥落晴空,看连绵衰草,但闻黄风呼啸,回旋着赵武灵王的千古遗恨;他的一世英名,早已随着岁月化为泥尘了;春夏交替,寒暑轮转,只有沙丘宫里的啾啾雀鼠,安静地穿行于荒芜丛中,那双绿豆似的小眼睛里,似乎流溢着几丝难以察觉的羞赧之色……

赵武灵王之沙丘惨死

独立荒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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