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徐州富豪张大烈家族往事

提起张大烈的名字,老一辈徐州人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的名字是与“徐州首富”连在一起的。他的传奇故事徐州几代人口口相传,很早就有“鸿儒当属周仲穆,巨贾自是张景武”之说。笔者采访了张大烈六世孙张孝伦先生,听他讲述他这个家庭近百年的变迁。

推小车发家

张大烈(1821-1902),字景武,铜山七圣庙村人。清末徐州巨商,号称“首富”。因热心慈善又有“张善人”之称。

张大烈非官宦人家,出身贫苦,早先家中仅有几亩薄地。迫于生计给人当伙计,开过饭铺,当过兵。后投奔徐州一个开洋货铺的本家,考推独轮车运货度日,亦附带做些自己的买卖。后来积攒些本钱,便在徐州南门瓮城路东开设洋货店,主要经营洋火、洋布、洋油等货物,字号“景盛公”。由于讲求信用,生意越做越大,当时的徐属八县及鲁西南、豫东等地都有他的“当典”,并从徐州往南一路拓展到上海。

张大烈经营有方,获利颇丰,鼎盛时期积累资产百万银两。暴富使他成了传奇人物,当时有民谣流传甚广:“张大烈推小车,绊倒拾个金娃娃,从此就把家来发”。民国时期出版的《近代名人小传》、《白手起家》、《铜山县民间文学文集》等书记载了他的发家史和传奇故事。

张大烈发家后,不忘根本,把他用过的那辆独轮车,扎上大红绸子悬在大堂之上,让子孙后代记住致富靠勤劳,不能靠巧取豪夺。

张大烈乐善好施,自奉俭约,常年布衣布鞋。在徐州风华街居住的时候,他常常接济邻里,碰上小孩子就会掏零钱给他们,即便是陌路相逢,他也会为别人付酒饭钱。每年春节前,他还时常把米面、猪肉、银两送给贫苦人让他们过上年。


民国徐州富豪张大烈家族往事


1887年,张大烈出资继建戏马台上的奎星阁;1890年及1895年,他两次出资重建、改建徐州知州周焘所建的文昌楼。

1898年,徐淮一带遭水灾,张大烈出万金救济灾民。第二年又出巨资买米、豆饼、杂粮救济民众。修筑黄河大堤时,他又承担修建了最长的地段,同时在丰县境内故黄河上建石桥一座,当时就有“富而好仁”的美誉。而地方官也把他当做块“肥肉”,凡有出钱出粮之事必找上他,而张大烈也乐意当这个“冤大头”。他常说:我一副挑子进徐州,万贯家财身外之物。所得之多,已出望外,施散一些,理所应当。

张大烈虽然豪富,却斗大的字不识一个,据说需要签字时,他只能用身上常揣着的印章作证。于是他发狠要让后代读书考取功名,便捐资两千金设义塾两所(1910年,其曾长子孙张仁普在戏马台上创立“景贤”高初两级小学堂)。当时两江总督刘坤一以张大烈“乐施不倦”专折上奏,被朝廷奖给“一品封典”。后来次子张开鼎果然中了秀才,并补了廪生。

光绪二十八年即1902年,张大烈染疾而死,享年81岁。

张家的堂号为“百忍堂”,家训是“忠厚传家远”,为后代排班辈为“大开兆仁广孝友传家远诗书继世长”。传到“孝”字辈即文革后,后代人即不严格按班排辈取名了。

家道式微

张大烈有两子六孙,张孝伦虽不是长子长孙系,但属其长子支脉,到他这一代已是第六世孙了。

张孝伦的爷爷张仁安29岁就去世了。起因是“富”惹的祸。那年有蒙面人深夜入宅,张仁安遭绑票。巨金赎回后却因受惊吓一病不起,没多久就去世了。两年后,张孝伦的奶奶也随之而去。

张孝伦之父张广居,号紫宸,1914年生人。曾就读过徐州培正中学、徐州一中、北京弘达中学、北京民国学院、山东滕县华北神学院。曾任徐州信诚煤油号经理、徐州华信造纸厂厂长,解放后在徐州造纸厂工作。曾当选徐州市人民代表、政协委员。任基督教堂长老。1970年因病去世,年仅56岁。

张孝伦之母刘守坤,1920年生于一个牧师家庭,也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并因信仰相同与张广居结缘。她在敬安寺当过教师、在徐州坤维医院当过护士、在徐州第三区联合医院(即现在云龙医院)做过护士长,解放后到徐州火柴厂任厂医,直到退休。

1938年刘守坤嫁给张广居时,这个大家庭虽然外表光鲜,其实内里已经亏空并有大量外债,子孙中不乏抽大烟、赌博的纨绔子弟坐吃山空,至此各房不得已分家。当时张广居分得了1顷地(100亩)、66间房,另外也分得债务800块大洋。


民国徐州富豪张大烈家族往事


当时张氏夫妇哪里知道,这1顷地、66间房,日后则成了“地主兼资本家”的铁证,是全家人档案上抹不去的“污点”,历次政治运动或在履历表上填出身的时候,这个数字就意味着“低人一等”。

当时那1顷地在铜山七圣庙,66间房子分别在彭城路、马市街、解放桥等地段。解放后土地没收,1956年对私改造,充公60间房子,当时依据赎买政策,每季度给一次经济补偿。但就是这极少的补偿到“文革”时也中断了,此时张家已陷入进当铺卖家当的境地。另6间房子,到文革时只剩余3间,子女下放返程后没地可住,刘守坤多次向市政府打报告,但直等到文革后落实政策,有关方面才归还了那3间房,地点是在解放桥奎西巷23号,即今天的交通银行处。当年那个大院是五进四合院,还有后花园。张广居与几个堂兄弟们住在那里。分家时,张广居分到了西四合院。

分家后,张广居开始继承祖业,做起了洋货生意,而且在当时的种珊池(即南澡堂子,与当时的沧浪池、毓秀池齐名,是徐州浴业较早的商号之一)、恒康油号享有股份,在徐州下辖的八县均有铺面。生意很是红火,家境也日渐富裕。

张广居夫妇都是基督徒,且同为音乐爱好者,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子女绕膝,家里经常丝竹悠扬。张家在上世纪40年代初就安装了电话,据说这是徐州市第一部家装电话。

随着孩子们一个个降生,这已是个13口人的大家庭了,另外还有张孝伦的外祖母及舅舅、小姨等人长期居住,仅靠张广居夫妇每月100多元的工资入不敷出,于是就开始变卖家什、首饰等。当时家里的红木大条几、八仙桌、楠木板凳、名贵字画直至大门板都被变卖来养家糊口。等到“文革”前夕,家里的东西已卖得所剩无几了,仅存一部分最珍贵的舍不得卖掉的收藏品。

张广居有两个妹妹即张琳、张德如,在徐州解放前夕随夫去了台湾,而张广居也把很大一部分家产给了两个妹妹。而随着妹妹的去台,“海外关系”则成了张家人又一副沉重的枷锁,这枷锁压得他们几十年抬不起头来。

“文革”劫难

“文革”一开始,“破四旧立四新”、“铲除封资修”、“打倒一切牛鬼蛇神”是运动的主流,沾着“富”字就倒霉,作为“徐州首富”张大烈的后代更是在所难免,张家“地主兼资本家”的出身,首当其冲成了红卫兵小将“打、砸、抢”的活靶子。

当时社会上口口相传,张宅藏有金银财宝。1966年的一天,张孝伦从外面回家,已经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门口有红卫兵把守,家里、院子中一片狼藉;屋里的地板全部被撬开,地板扔的遍地都是,而院子也被掘地三尺,这是红卫兵根据社会上的传说在寻找宝藏。一无所获后,就开始翻箱倒柜,那些珍贵的瓷器被砸烂、那些字画就在院子里那棵木香树下焚烧,木香树在冒着浓烟的烈焰中烤焦了。

张广居早年收藏颇丰,那些字画中有宋代米友仁的山水、八大山人的扇面等,就连张家姐妹的五线谱也被当成“大毒草”,全都在红卫兵的怒火中灰飞烟灭。

最可惜的是张孝伦爷爷留下了的那张红木大床。那张床是顶级的紫檀木,油光水滑、宽大厚重,上面是镂空雕花,雕满了人物、花卉、云朵等,是老太爷专门请苏州的工匠来家制作的,整整用了两个多月。而红卫兵仅用了半天,就把那些雕花全部刻了下来。红木雕花大床支离破碎伤痕累累,只有大床下的脚踏板被扔在一边。“文革”期间张孝伦的弟弟在家学做木工,用脚踏板做了一张桌子几只小凳子,还依稀可辨是那张红木大床的前身。另有两本集邮册也非常珍贵,是张孝伦在上海邮局工作的大舅多年的集锦,因里面有大清国的字样、有蒋介石的头像全遭了厄运。

当时院子里还有一间“敬屋”,里面是张大烈当年起家的独轮车,还有清代顶戴花翎以及几块大红匾,这些东西一直放在“敬屋”,意在让后代敬仰、供奉、效法。“文革”中,这间“敬屋”成了堆放杂物的柴房,那独轮车、顶戴花翎、大红匾额也不知去向。张家的其他至亲在“文革”中也不可避免地遭受冲击。


民国徐州富豪张大烈家族往事


在张孝伦和兄弟姐妹的心中,先祖张大烈并没有给他们留下什么财富和恩惠,得到的却是“资本家兼地主”的帽子、“地富反坏右”孝子贤孙等“遗产”。因为出身不好,团不能入,学不能上,还要挨白眼、批斗。1964年,18岁的张孝伦下放到农村,还时常因为祖上是张大烈而多次挨批斗。

但正是从这些不幸和灾难中,他们学会了怎样在逆境之中生存。张家的孩子们没有一个自暴自弃,沉沦堕落,仁爱、善良、好学上进是他们家庭的优良传统,并一代代传承下来。他们中有许多共产党员、优秀干部、艺术人才。在这个大家庭里,所有成员都以互相帮助为荣,不追世风、不赶时髦,更无一个不法之徒或败家子,拥有的是助人为乐、乐善好施的情怀。


民国徐州富豪张大烈家族往事


“文革”前,张孝伦上面的四个哥哥姐姐都是大学生,家里还有高中生、初中生。家庭经济再拮据,但要读书、要上大学的观念从来没有动摇过。而且他们兄妹都毕业于徐州五中(培正中学),因为那曾是座教会学校,因为他们的父母都曾经在那里读过书。

大家之母

张广居前妻是徐州彭城路开丝绸店的“温泰记”温家之女。温家女英年早逝,撇下一双儿女,女儿4岁,儿子还不满两岁。1938年刘守坤嫁到张家的第三天回门时,手里就牵着两个孩子当起了后妈,可是这个后妈比亲娘还亲。婚后不久,刘守坤就带着一双儿女到温家认亲。此后每年的大年初二,刘守坤都要带着孩子以女儿的身份去温家拜年。后来她自己生了9个儿女,每一个儿女都去过温家姥姥家。张孝伦等兄弟姐妹9人以前一直都不知道大姐大哥不是一母所生,弟弟张孝群甚至还为此给人打过架。

刘守坤这一辈子曾经荣华富贵,也曾历尽坎坷,但更多的饱尝了人世间的无情风雨。但不论生命情况下,她能做到荣辱不惊,豁达乐观。当年分家,她鼓励丈夫自食其力,走出家门区经商。在不长的时间里,不仅还清了外债,家里也越来越富庶。

解放后,刘守坤参加了工作,工厂里有中班夜班,家务事繁而重,日子捉襟见肘。但她一边工作一边操持家务还抽空上夜大,并考取了医生资格。她从一位少奶奶成为一个事无巨细都要操心的大家之母、一位好医生。

在一个女儿患先天性心脏病,需要巨额费用手术、医生劝她放弃的时候,她断然拒绝并四处奔波借钱,最终挽救了女儿,日后却还了十几年的债;在经济最拮据的时候,她也没有放弃让每一个子女读书的机会,而且把子女们个个培养成才。在那样的年代,真是难能可贵了。

张家的子女们记得:他们的母亲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脏话,从没打过他们一巴掌,总是和风细雨地循循善诱。即使是在“文革”中有一个“要求上进”的孩子,在家中的墙壁上写了反对她的警言,她也没有一句责备,反而是用欣赏的眼光,评点孩子的毛笔字。子女就是有过错,她也从不出言不逊,细心维护孩子们的自尊心;她和丈夫共同营造了一个和谐温馨的大家庭,即使是在“文革”期间最困顿的日子里,这个家庭依然是欢声笑语、团结互助、你尊我爱。

“文革”中她失去了心心相印的丈夫,失去了生活与精神的依靠,独自顽强的带领着11个子女艰难地向前走,她是这个大家庭的主心骨、顶梁柱、灵魂人物。退休后,在将近30年的时间里,她往返于南京、无锡、长沙等地,为儿女们抚育孩子;晚年她在教会里担任执事兼任财务、布道,经常备课到深夜;还多次组织捐款捐物,支援赈灾。


民国徐州富豪张大烈家族往事


刘守坤是张家上下公认的好媳妇,是11个子女们敬重的慈母。她的达观精神、乐善好施成为这个大家庭的传承。2003年11月,刘守坤病逝,享年83岁。

张家的子女们感恩怀念母亲的慈爱,他们于2008年结集出版了23万字的《大家之母》纪念文集,子女与孙辈们用文字表达了对这位母亲的爱和思念,我读之也不禁4潸然泪下。因为我也熟悉这位母亲,她在我的印象中,是那么彬彬有礼、和蔼可亲;她留在我脑海里的形象,定格于一个身穿白大褂、戴着眼镜耐心询诊,脸上永远挂着笑容的老妈妈形象。在她工作多年的徐州火柴厂,她是人人敬重的好医生,是个个交口称誉教育有方的楷模。

和睦大家庭

原徐州奎西巷23号的大院里,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木香树。这棵木香树是张孝伦父母结婚时栽种的,每年春天开满白色的花朵,花香四溢。每当星空的夜晚,张家的孩子们坐在这棵木香树下,和母亲一起唱“赞美诗”,唱“白毛女”、“南泥湾”、“松花江上”……张家人称这棵树是亲情树、圣诞树。

这棵木香树“文革”中曾被烤焦,张家人为此很悲伤。没想到第二年春天,这棵木香树却抽出了新芽,奇迹般复活了。城市改造时大院不复存在,张母刘守坤把这棵象征着爱情、亲情的木香树捐给了徐州第一中学。

张广居爱好文艺,家里有小提琴、二胡、笛子、吉他、口琴、手风琴等乐器,还有留声机、收音机和许多唱片。耳濡目染,日后这个大家庭的成员,几乎是人人爱好文艺,个个能歌善舞,开家庭音乐会是经常的事。尽管他们长大后都有不同的专业选择,但酷爱文艺却是相同的。因为有了音乐,这个大家庭始终充满了温馨和睦。


民国徐州富豪张大烈家族往事


张家二姐张孝廉1960年毕业于南京师范学院音乐系,先后在郑集中学、铜山师范、北京铁三中学等校任中学音乐老是,现为北京“蓝天情合唱团”艺术指导、指挥、独唱演员。

四姐张孝媛1962年考入南京艺术学院音乐系,后来在徐州市地区文工团工作,曾在歌剧《江姐》、《洪湖赤卫队》等剧目中担当主角。后来她的女儿也考入了该校,与妈妈同为校友。到下一代,从事艺术工作、考上艺术院校的也为数不少。1962年,张家四姐妹在徐州一次文艺活动中演唱《我们走在大路上》,徐州电台曾专门进行采访报道。


民国徐州富豪张大烈家族往事

张家五姐张孝芳从小爱好文学,多年来从事歌词及散文创作,家族回忆录《大家之母》就由她主创并编辑。2012年,“感动中国全国新词曲选拔委员会”征集“我的家乡美”歌曲,张孝媛、张孝芳两姐妹共同创作了《颂徐州》,投稿选中后由中国音乐家音像出版社发表并制作MTV。现在这首歌是彭城之声“夕阳红合唱团”的演唱曲目,而张孝伦先生也是这个合唱团的成员。

张家兄弟姐妹众多,如今最小的也年过半百,都做了祖父祖母,但相互之间感情仍像孩提时代那样亲密无间。他们中有人民教师、有专家学者、有文艺工作者、有卫生厅厅长、也有普通百姓。但无论从事什么职业,本分、善良、多才多艺是张家子女共有的品德和天性。

现在张家11个孩子及子孙,只有张孝伦先生一家目前仍住徐州,其他都居住在外地或国外,张孝伦是这个大家庭的总联络员。每年的清明节,这个大家庭成员都会聚集到徐州来,祭扫父母缅怀祖先。

2013年9月21日

【作者简介】钱丽娅,女,徐州人。江苏省作协会员。曾出版散文集《扇舞清风》、《幽谷白兰》,文学传记《我是徐州人》及报告文学《天山南北徐州人》(合著)等。在多家报纸、杂志发表作品近百万字。



分享到:


相關文章: